其实，她有什么错呢？如果说有错，错在这种奴隶制度，把娃子不当人，她只不过维护了祖祖辈辈留下的惩治逃奴的残酷规矩罢了。令人不解的是，她为什么突然要对我如此虔诚的忏悔呢？
“吃吧，黄先生。请你别东想西猜了……她把木盘里的鸡肉、腊肉、麂子肉挟起来往我嘴里塞……然后把葫芦里的米酒往我嘴里灌。但我吞得很缓慢，没有吱声，目光呆滞地瞅着周围的洞壁。……
篝火熊熊地燃烧着，我感到身子暖烘烘的。但对吉乌，仍是冷冷的。吉乌见我艰难地吞咽，她展颜笑了：“黄先生，你们汉人有句话；人是铁，饭是钢，三顿不吃心发慌。我马上给你焖罐饭、烧锅酸菜汤。”她拿起罐、砂锅，往洞里走去。
我慢慢从地上撑起，瞅着篝火四周，心头涌起阵阵迷惑：吃的米、肉、土豆、干酸菜，用的锅、碗、瓢、盆全有，在一口牛头鼎锅里还放着两只宰杀好的肥母鸡。再看地下，宽宽的竹笆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和铜钱花豹皮褥子。这样宽阔的铺垫，三四个人躺在上面也绰绰有余。圆筒枕头旁边还堆放着崭新的羊毛披毡和察尔瓦。可我听说，彝人的衣食住行，起居睡卧，都极为简单。往往裹着察尔瓦蒙头一睡就是一夜。所以历来有“蛮顾头、汉顾尾”的说法。汉人睡觉总得把腿脚捂着（寒从脚下起嘛），脑袋却露在被外。彝人则恰恰相反，他们总是捂头露脚，顾上不顾下。哪怕露宿冰天雪地也是如此。至于上层土司头人家，也只有少数受汉人影响的才用床铺被褥，多数依然睡在火塘边的竹笆羊毛毡上。
吉乌为何要把这一切铺排在这里？难道她要在这里落户安家？我感到茫然。
这时，我想起徐大贵跟我谈起过一些彝家的习俗风情。说彝家姑娘都很多情。有的几个姑娘把汉人男子哄抢进山洞，供他吃好的，让他跟她们在洞里共享鱼水情爱。
啊，这大概是彝家姑娘的“山洞养汉”吧。
我正往邪处想着，忽然传来吉乌的呼叫声。叫声里充满惊恐、颤栗、慢慢变得微弱，衰竭了。我急忙拖起伤腿往水塘处走去。刚到低坎处，骇得我已经不能动弹了。只见一条巨蟒紧紧地缠住吉乌，象绞盘上的绞索，在慢慢地，慢慢地收紧。吉乌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她脸色苍白，气息奄奄。
我想到书本上曾记载对付巨蟒缠身的办法，急忙猛扑上去，双手紧紧地箍住巨蟒的喉部。箍呀，箍呀！掐呀，掐呀！我的手指戳进了蟒皮……巨蟒受到我双手的卡箍，绞盘逆转了，绞索也松散了……
巨蟒松箍，她回过神来，舒了口长气，便挣扎着从地上抓起锋利的尖石，狠狠地砸在巨蟒的头上，还不住地又抓又掐又咬。
吉乌的这一着害苦了我。巨蟒受击便将身子一扳，尾一甩，把我掀进了水塘。蟒尾再一甩，把吉乌也掀进了水塘。
我忙叫她赶快开枪，吉乌这才摸出手枪，将一梭子子弹“砰砰砰”全部倾进了巨蟒的脑袋，巨蟒不再动弹，我和吉乌也软瘫得不能动弹了。
过了好一阵，我们才去燃旺了篝火。
吉乌示意叫我赶快脱衣烘烤，我没有照办，瑟缩着身子，坐在篝火旁，低头烤着湿漉漉的头发。我一抬头，猛吃一惊：在火幕烟帘后，伫立着一尊精美的玉雕女神，面容那么安祥，姿态那么婀娜，线条那么分明：该突出的地方，突出得恰到好处；该收缩的地方，收缩到绝妙的境地。简直象是《维纳斯的诞生》里的维纳斯，又象《浴后的狄安娜》里的狄安娜。
啊，吉乌，你真是美的化身，神的托体，韵的凝固，只可惜我缺少了博蒂切利和布歇的那只画笔。要不我此刻将你描绘下来，你的神韵，你的灵气，你的形象。也将象维纳斯和狄安娜一样，长留于世。
然而，当她侧身回眸，瞅着我痴呆呆的傻相而淡淡一笑时，我却羞怯得如坐针毯不安起来。“黄先生，何必那么封建呢，脱下湿衣烤烤吧，我回家给你拿衣服去。”吉乌坦然地说着，已穿好那件绸纱连衣裙，
毕拉气喘吁吁地跑进洞里，愣怔怔地望着我们发问：“枪声、枪声、咋有枪声？”
“一条大蟒，多亏黄先生搭救，我要记他一辈子。”吉乌又用手指着水塘处，“快去给黄先生焖罐饭，再把羊皮袋里的草药捣烂给黄先生的伤口敷上。我回寨堡给黄先生拿两件衣服来。你要好好照护黄先生。若有差错，我叫你脱层皮。”
毕拉频频点头应声。
吉乌拿起马鞭又朝我一笑说：“黄先生，你歇着。我去去就回。”
毕拉按她的吩咐，把蟒尸拖出洞外处理掉，把装好米的土罐放在火堆旁，为我捣药敷伤口了。
我说：“毕拉，你说你不懂汉话，吉乌刚才跟你说的不是彝话，你咋听懂了？”毕拉低头微笑着没吱声。
我又说；“吉乌小姐刚才跟我说了句‘封建’，啥叫‘封建’，你知道吗？”
毕拉抬眼瞅着我摇摇头。
我又说：“从你们小姐的谈吐来看，吉乌肯定是读过书的。”
“你咋知道？”毕拉伸伸舌头。
我说：“毕拉，你们小姐昨天对我那么凶狠残忍，今天却又对我这么友好关照，这是咋回事？有没有啥秘密，能不能告诉我？”
毕拉瞅我微微一笑说：“如果你杀的不是羊五娃，如果你不是富林中专的教书先生，小姐也许……其实，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秘密。”毕拉仍微笑着说，“也许我们小姐自己会告诉你的。看你那忧心忡忡、疑虑重重的样子，我就先告诉你吧，我们彝家姑娘不光漂亮多情，还聪明勇敢，跟你一样，不怕恶人！”于是，我静静地听毕拉讲了一段她和吉乌小姐的传奇经历。
彝人除“毕摩”（巫师）外，很少有读书识字的，自从冷土司在烟坝办起民族小学后，读书识字的彝人才渐渐多起来。
吉乌的哥哥阿木L哈——汉名卜国华，从烟坝小学毕业后，保送去成都进了陆军学堂，现在还在那里学习。
吉乌从小聪颖好强，哥哥读书，她也要读书。土司无奈，只好让她进了烟坝民族小学。小学毕业后，富林正好从外省迁来一所中等专业学校。这是一所专为开发边疆、为少数民族地区培养人才的学校，也就是我任教的那所中专。学校有许多彝族学生，但都是男生，女生只有吉乌一人。吉乌上学有两名贴身女奴陪伴，一名是毕拉，一名是曲莫。曲莫为救吉乌被羊五娃枪杀了。
吉乌在富林读书，时而穿汉服，时而穿彝服，时而又半汉半彝，或上穿彝家的滚边绣花紧身衣，下穿汉家的马裤统靴，或上穿童军服，下套百褶裙；或西装革履又外披一件彝族特有的察尔瓦。反正彝彝汉汉、土土洋洋，不拘一格。无论吉乌着什么装，她总是那么优美洒脱，俊俏迷人。每当她走在街口，人们总是窃窃私语议论着：“看，这就是县中专那蛮女子，多俊俏！”“八成是成都来的洋姑娘吧？多潇洒！”
老师知道富林的情况，更知“白面郎君”那只色狼，所以特别嘱咐吉乌，叫她少上街。其实吉乌没事也不爱上街，听了老师的嘱告，她反倒爱上街了。一次，吉乌在街上一个鞋摊上选鞋，忽听街上骚动起来，她扭头一看，一个人正傻呆呆地瞅着她说：“早听说我这码头来了个美人儿。有人说是蛮女子，有人说是洋姑娘，我说都不是，是天仙。嘿嘿，是天仙！”
吉乌瞅着面前的怪物，笑了：“你这家伙真好玩，我在深山密林里，猩猩、猴子，见过好多好多，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怪物呢。嘿嘿，嘿嘿……”
一个挎盒子炮的大汉对吉乌说；“阿米子（姑娘），这是我们的羊五少爷。少爷有心请你进馆耍耍。”
“好呀！”吉乌爽快地答道，“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羊总司令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毕拉，曲莫，走，逛羊公馆去。”
毕拉和曲莫担忧地说：“小姐，人家都说地狱十八层，羊公馆有三十六层……”羊白面色迷迷地摸摸毕拉和曲莫的面颊说：“这两个蛮女子长得也不错，都去，都去，我都要。”
吉乌抓住他的手说：“羊五少爷，大庭广众之下，你给我放规矩点。我们彝家女子不象汉人姑娘，可以随便让你欺侮的。”
挎盒子炮的大汉吼道：“他妈的，你几个蛮女子算个啥？五少爷不嫌你们身脏气臭就是抬举你们了，还不快走！”
白面郎君笑着，又去摸着吉乌的脸庞道：“是呀，五爷不嫌你们身脏气臭。五爷要尝尝山味野味，快走呀？”
吉乌气得圆睁杏眼，抬手给木偶脑袋一记脆响的耳光，骂道：“你他妈的，连猪狗都不如，毕拉，曲莫我们走！”
毕拉气喘吁吁地跑进洞里，愣怔怔地望着我们发问：“枪声、枪声、咋有枪声？”
“一条大蟒，多亏黄先生搭救，我要记他一辈子。”吉乌又用手指着水塘处，“快去给黄先生焖罐饭，再把羊皮袋里的草药捣烂给黄先生的伤口敷上。我回寨堡给黄先生拿两件衣服来。你要好好照护黄先生。若有差错，我叫你脱层皮。”
毕拉频频点头应声。
吉乌拿起马鞭又朝我一笑说：“黄先生，你歇着。我去去就回。”
毕拉按她的吩咐，把蟒尸拖出洞外处理掉，把装好米的土罐放在火堆旁，为我捣药敷伤口了。
我说：“毕拉，你说你不懂汉话，吉乌刚才跟你说的不是彝话，你咋听懂了？”毕拉低头微笑着没吱声。
我又说；“吉乌小姐刚才跟我说了句‘封建’，啥叫‘封建’，你知道吗？”
毕拉抬眼瞅着我摇摇头。
我又说：“从你们小姐的谈吐来看，吉乌肯定是读过书的。”
“你咋知道？”毕拉伸伸舌头。
我说：“毕拉，你们小姐昨天对我那么凶狠残忍，今天却又对我这么友好关照，这是咋回事？有没有啥秘密，能不能告诉我？”
毕拉瞅我微微一笑说：“如果你杀的不是羊五娃，如果你不是富林中专的教书先生，小姐也许……其实，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秘密。”毕拉仍微笑着说，“也许我们小姐自己会告诉你的。看你那忧心忡忡、疑虑重重的样子，我就先告诉你吧，我们彝家姑娘不光漂亮多情，还聪明勇敢，跟你一样，不怕恶人！”于是，我静静地听毕拉讲了一段她和吉乌小姐的传奇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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