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包围的阁楼-逼出来的故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章松林悄悄离开战友,离开叠山村,登上山梁。他急于向政治部首长报告,以便解救处于敌人魔掌之中的战友。

    他背着背包,端着三八枪,头上顶着几颗稀疏、暗淡的星星,胆儿突突地行走在山梁上。他为自己庆幸:保长门口没有岗哨,村口也没有游动哨兵,竟顺利地登上了这座高山。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腿肚子发颤,真想美美地躺一会儿。可是,他不敢躺下,也不敢放慢脚步,时间就是五个战友的生命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说道:若是听信我的话,现在全都逃脱了虎口。

    突然,路旁竹林中有人喊了一声“口令”。他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他是明白“口令”的意义的。部队路过九江时,他请假去探望姑母。临走时,文工队队长告诉他当晚的“口令”。归队时,他生平第一次回箐了“口令”。至今,“建国”那两个字还欣喜地贮存在心头。现在,听到路边“口令”盾的刹那间,头一个念头是,政治部派警卫排解围来了。他惊喜得张开嘴巴,刚要呼喊“娘唉,可把你们盼来了,忽然又蹦出了第二个念头,是不是国民党的岗哨?他不得不闭上嘴巴,竹林中又喊出一声“口令”,并传出两声枪机的拨动声。他慌了,不由自主地喊道:“请不要开枪!你们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竹并中回答道:“我们当然是共产党!”“你们是警卫排?”竹林中答道:“对,是警卫排。”他象掉进井里的孩子见到了妈妈前来搭救,乐颠颠地扑了上去。可万没料到,登时被下了枪,双臂又被一扭,还没来得及害怕,就结结实实地被人家捆了。他刚要呼喊“救命”,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硬塞到他嘴里。他扑楞着,挣扎着,全无济于事。他感到脖子上拴上了绳套,被人牵着,走下了山。到了山脚下,他被蒙上了眼睛,象瞎子似的,被带进一间房间。

    他听到一个人轻声地向长官报告俘获的经过。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给他解绳子,掏出他嘴里的东西,又给他摘去“蒙眼”。他看到果胜亮笑嘻嘻地站在面前。他不由得怒从心中起:“你们搞的什么鬼把戏!害得我把活人当成鬼!……”果胜亮得意地哈哈大笑,拍着老同学的肩膀:“白吃了国民党的酒,不违犯纪律,还不丧失立场,你拣了个大便宜呀!”章松林伸出右手:“还给我枪!”果胜亮从部下手里取过三八大盖,投出子弹,将枪送到松林手里。“还给我子弹!”章松林望着落在地上的三发子弹。果胜亮拾起子弹,装在了自己的裤兜里,然后说道:“我暂时替你保存。”章松林左手摸了摸斜挎在肩上的子弹袋,心想:身上还有四十五发,那三发,老子不要了。

    果胜亮收敛了笑容,问道:“你们有警卫排!是什么机关?”

    章松林暗暗吃了一惊:“警卫排”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娘唉,我暴露了军事秘密!

    果胜亮见他低下了头,便甜的,辣的、软的、硬的一齐来,说丘团长本要割他的头,是看果某的面子才饶了他,又说这次被抓来,如不老实说出是什么机关,任务是什么,就难保住头了。果胜亮最疑心的是,这六个人是不是诱饵。现在总算证实了,有警卫排来接应。

    章松林见那个自称营副的车轴汉子走了进来。他凶神恶煞般地手里攥着皮带。

    “罗嗦个球!先抽他一顿皮带,再拖出去崩了他个小舅子”一营副举起了手中的皮带。

    “你敢抽、敢崩?”章松林长到这么大,还从没挨过皮带,但是,他知道那玩意儿落到肉上绝不会象挠痒痒那么舒服,怎么能愿意以干巴瘦的躯体去品尝皮带的滋味。他冷丁想起丁文工队正在排练的大型歌剧《钢铁战士》。剧中的主人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排长,叫张志坚,他坚守阵地,打退了敌人的七次冲锋后,受伤被俘了。敌人用美人计、又严刑拷打,均未征服这个钢铁般的战士。章松林想到此,胆量来了,剧中的台词也涌到了嘴边:“吹牛皮不上税,你可以管够吹!四面八方全是解放大军,你敢抽、敢崩?”他又说:“你们只能给我们站岗,只能恭恭敬敬地请我吃酒!”章松林自觉摆出一副钢筋铁骨的架势,心里却又在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唬不住他们时,让我讲我就讲,只要不讲实话就行。

    车轴汉子圆瞪着双眼,举着皮带,只是摇晃了几下,没往下落。

    “松林,你就给我们讲讲嘛!”果胜亮走到章松林面前,有意阻挡那皮带的降落。

    一营副一把将果胜亮推开,摆成个丁字步。

    “说吧,松林!”

    “我可以讲,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那三发子弹还给我!”

    “可以!可以!”果胜亮满心欢喜,没想到是这么个微不足道的条件。他从裤兜里掏出那三发子弹,还给了松林。他接着说,谈话时都不准拿武器。他让一营副放下皮带,将松林的三八枪交给一个勤务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得一准把枪还给我。”

    “老同学,请你一百个放心!”

    章松林清了清嗓子,拍了拍胸脯,坐在椅子上:“好,我说。我们是兵团司令部。”

    “胡说!”一营副又瞪起了牛眼睛。

    “你才是胡说!除了大机关,能有警卫排?师里是警卫营,军里是警卫团,”章松林为了兔受皮带之苦,在瞪着眼睛胡说八道了,“只有兵团机关,才是警卫排。”

    “那个许队长是什么官儿?”果胜亮问。

    “他呀!……”章松林故意显得为难,咽了一口唾沫,其实,是腾出空来寻思“任命”他个什么官职好。说他是个大干部,乳臭未干,不象;说他是个文工队的队长,这官儿又不唬人。他忽然想到政治部副主任的警卫员,最近调到保卫科当干事,此人也是二十郎当岁。于是说道:“副司令员的警卫员,正连级,准备提拨当营长。”章松林信口开河了。

    果胜亮端给章松林一杯茶水。松林接过后咕噜噜喝光了。吃醉了酒,本来就干渴,这又出了几次惊汗,更感到口干舌燥。果胜亮又斟满一杯,松林又一饮而尽。果胜亮立即又给斟满。松林看着果胜亮的这股子殷勤劲儿,不由得悟出了门道:这帮人喜欢说书讲古,胡吹六哨。

    “你是什么职务?”一营副问。

    “我?”为自己吹牛,章松林有些脸红了,舌头还有点发硬,“宣传科干事。”

    一营副和果胜亮点了点头。

    “女的呢?”果胜亮又问。

    “女胖子,是二处的书记。”

    “二处是管什么的?”

    章松林卡壳了。信口编造的,把二班诌为二处,把业余副指导员诌为书记。天晓得二处是管什么的!既然吹牛吹得河堤开了口子,那就任其泛滥吧。“你们光知道逃跑,竟不知二处是干什么的?……二处是专管记国民党军官的生死簿子的。”接着,他又讲姚孟兰是英语秘书,小董是侦察参谋,陈敏是作战参谋。

    果胜亮俯下身子,象向思师请教难题似地问:“那位董参谋,我看他闭着眼睛,右手的指头总弹跳,这是为什么?”

    “这个董参谋不简单,十七岁就立下大功,只身一人摸进了国民党‘剿总’司令部,象牵绵羊似地牵回来中将副司令……。他边胡诌着边想着答案,终于想出来了:“这位董参谋目前正练习弹三弦,准备化装成瞎子,给你们那特别爱占卜问卦的副总司令的老母亲去算命。”

    一营副听出了兴趣,觉得大开眼界,将皮带扎在腰上,也给章松林斟了一杯茶,然后坐下来,大有洗耳恭听之意。

    章松林觉得如此信口开河既能讨“听众”的欢欣,又和军事秘密风马牛不相及,何乐而不为呢!他一反常态,口若悬河地讲下去:“许铁民陪着兵团副司令员在前线视察时,突然冒出一彪人马。他双眼一瞪,拔出两把快慢机,没等敌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使敌人全成了弹下之鬼。副司令员走上前一看,嗬,一个中将,两个少尉。副司令员和许铁民对那些校官都不屑看一眼。他又说起尹萍,她在生死簿上将谁的名字一勾,不出三天,那个人就得瞪眼伸腿儿。他又讲姚孟兰,从小生在美国,那英语说得比美国人还标准。宋美龄最喜欢她,哪次见罗斯福总统都带着她。说陈敏这个作战参谋为了指挥敌人打败仗,曾钻到二〇七师里,夺下号兵的军号,把冲锋号吹成了撤退号,使二〇七师,自个踩死自个七百多人。章松林只呷了一口茶,自嘲地笑了笑,卑谦地说道:“这六个人中,数我没本领,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舞文弄墨,给《野战》报当个特约记者,写写战地报告。”

    果眭亮心中盘算:这位老同学在学校读书时,是土命人心实,从不悬天二地,对事也不会添枝加叶。今日之谈,即使有些过誉之处,这六名共产党也绝非等闲之辈,必有来头。于是,他又问起了最难解的问题:六个人来叠山村是何使命。

    “装做无能的蝼蚁,试探一下诸君的心迹。”

    一营副连连点头,深信不疑。

    这时,传令兵进来,说丘团长有请一营副和三连长。

    果胜亮抱歉地说:“松林,先委屈你片刻。”他推开一扇小门,“请暂时休息休息。”

    “哎!把枪给我呀!”

    果胜亮要过三八枪还给了松林,并将松林关进了小屋。

    松林进了小黑屋,立即嗅到刺鼻的稻草发霉味儿。他用手摸了摸,觉出满地是稻草。他解下背包,当成枕头,躺在稻草上,紧紧地搂着大枪,并悄悄地将那三发子弹压进弹仓。一切都静下来了,只有思维静止不下来。吹罢了牛,讲罢了书,后果会怎样呢?放我回去?……割下我的头?……裹胁我逃往广州?……他真希望象昨天那样,请他吃酒,再醉卧于地,然后,这真实的一切,又都自然地变成“梦”。他多么盼望来请他赴宴的脚步声啊。

    “大军!”角落里发出一个男人轻微的呼唤。

    “谁?”章松林吓了一跳,抱着大枪坐了起来。

    那男人爬到章松林跟前,耳语道:“我是殷保长的儿子。”

    殷保长的儿子是县立中学高一学生,国民党仓皇逃走时,他悄悄地跑回了家。谁知刚进家门,便当了人质。他担心着父母的安全。松林告诉他父母都平安无事。他欢喜了,搂着松林的脖子,象孩子似的,告诉松林一件大事。

    从丘团长一伙人的争吵中,他知道了:十月一日,也就是过了黑夜的黎明之后,毛泽东主席将在北京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你听真了吗?”章松林更加搂紧了这个青年

    青年又说:丘团长一伙人听到这一消息后,慌乱、争吵。有人主张投降,有人主张逃向广州,有人主张执行命令,在山区打游击。他最后说:“那个恶煞一营副,吵得最凶,说先把他们六名大军的头割下来,祭旗,成立反共救国独立纵队。”

    “他们怎么决定的?”

    “七个人八条心,谈不拢。”

    “这是什么地方?”

    “王世仁先生的家。”

    “大地主!”

    “一亩田也没得了。放暑假时,王世仁委托我父亲将一百多亩田全卖给种田人了。种田人手里哪有现成的银洋,只好折成谷子,讲明秋后还清。这王世仁先生在城里开店铺。我在学校偷看过大军的传单,明白这王世仁是民族资本家。这王先生夫妇,是被丘团长绑架来的,也是没有自由的人。”

    章松林还要问什么,这时,果胜亮慌慌张张跑了来:“松林,快逃!我是豁出性命来救你。快!告诉你们许队长那五个人,一分钟也莫耽误,赶快逃,迟了就人头搬家了。”他一把推出章松林。章松林刚要跑,果胜亮一把将他抓住:“记住,今晚口令是:‘祭旗’。”

    章松林背起包,持着三八枪,头也没回,急匆匆地走了。

    果胜亮右手又薅起那绺头发,怔怔地望着松林的背影,心中的战鼓咚咚地响起来,丘团长老谋深算,决定放走章松林是步高棋,……;一场厮杀必然地到来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