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一枚指针嵌入……

    眼前的巨画突然如水镜般轻轻抖动。望着那突然变得立体的画面，他往前走了几步，消瘦的身影随即缓缓没入那幅画中。

    秋后新雨刚刚落尽，地上仍旧泛着潮湿的泥土气味，飘落满地的枫叶和着泥土，一起交织出一幅秋意绵绵的画卷。

    F班用来上课的小楼此时竟是这里最豪华最宏伟的建筑，走廊上油亮的绿漆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那座被圣光人视为不祥象征的钟楼此时正一步一步准点摇动着钟摆。

    “咚！咚！咚！”大钟发出洪亮的声响。

    本来安静的校园突然热闹起来，紧闭的教室门接二连三地被打开，一个个穿戴朴素的学生自里面走出，没有奇装异服，也没有五颜六色，整洁干净的短发，整齐划一的白色棉质校服，统一的绿色帆布包。

    影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学生们一个个笑嘻嘻地走出校园。操场还是那种最古老的泥地，上面稀稀拉拉的几根小草一看就是长期被踢足球的男生们蹂躏过的。

    一个圆圆的有些破旧的篮球却引来了很多男生的追抢。唯一的篮筐已经是小小的软泥操场上最亮眼的风景了。

    和风徐徐，叶子在天空中打着旋落下，衬着这一派祥和安宁的青葱校园。

    这是圣光？

    他暗目否定了这个胆法，虽然景色似曾相识，却绝对不是他记忆里的圣光学园。

    “同学，可以帮个忙吗？”

    影侧过头，微蹙着眉看着眼前那个青涩的男孩，他有着一双纯洁干净的琥珀色眼睛，笑容中带着一丝羞涩。

    “可以，不过你能告诉我现在是几几年吗？”影露出一丝微笑。

    男孩有些不解他的问题，却仍然报出了一个数字。影仍旧微笑着，心中却着实吃了一惊。

    天啊，60年前！他回到了60年前的圣光。

    “等一下会有一个女孩子来找我，麻烦你告诉他我往那边去了。”男孩的手往校园的后山一指，随即又飞快地转头看了看，见没有人跟上来，忙不迭将包包扔到了影身旁是树上，接着，整个身子攀在树上蹭蹭两下就躲入了那巨大的树枝间。

    他藏好后快乐地朝树下的影眨了眨眼睛，并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影笑着摇摇头，果然，不久之后一个女孩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木心！木心！”一个美丽的女孩，有着黑黑的长发以及一双水雾弥漫的秋瞳，水蓝色的校服裙在她身上格外地妩媚动人。

    她自落满枫叶的小树林一路寻来，鞋上都是湿软的泥土，肩膀上还挂了一片叶子。

    “同学，你有看到一个男生吗？他长得瘦瘦高高的！”女孩伸出手在影的身上比画了两下，“大概这么高吧，你看到了吗？”

    影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看到，不过刚才似乎看到一个男生的身影往教学楼去了，你可以去那边看看，也许是你要找的人。”

    女孩眼睛一亮，随即露出迷人的微笑：“谢谢你啦。”

    说完，她便急匆匆转身朝教学楼奔去。

    树上的男孩发出一声轻笑：“呵呵，你说谎都不脸红，真厉害！”

    他跳下了树，额上还有运动后流下的汗珠子。

    “谢啦！”男孩刚想转过头走掉，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盯住影的面孔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不客气。”

    男孩灿烂一笑，觉得眼前的男生虽然跟他差不多年级，但看起来却仿佛饱经沧桑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友好地伸出自己的手：“我叫穆木心。”

    木心？木心？阿木？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电光火石之间，影忽然想起他不就是俊昊从钟楼里释放出来的灵魂之一吗？难道……

    看那只手被晾在半空中好久好久，阿木觉得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我叫刘小枫。”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才传来一阵有力的握度。

    影确定了，他就是同时被钟楼里姐妹喜欢上的那个男孩子——杨月如的弟弟阿木的前世。

    “阿木！阿木！”又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阿木本来羞涩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红晕：“啊！是玲的姐姐，她怎么也找来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怎么，你怕那两个女生吗？”影有些好笑地说道。

    “不，也不是怕，总之就是……”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觉，阿木只是一个劲地拉着影离开他们所站的地方。

    两人躲在树后看到另一个美丽的身影从他们之前站的位置走过。不同于之前那个女生张扬的美，这个女孩的样子十分乖巧，她的眼睛更让人觉得温暖。

    影侧头望了一眼身旁注定成为悲剧主角的男生，此时的他笑容明朗干净，之前遇到的两个女孩也仿佛并蒂双荷，清新美丽，却没有想到这三个人最后生命纠结，结出延至来世都无法解开的纠缠。

    “你们这里有什么奇怪诡异的地方吗？”他回过了神，想起此行的最终目的，不明白为什么时光之门会让他回到60年前的圣光。

    “奇怪的地方？”阿木想了想，“学校的后山有一座黑屋，据说那里关着不死的亡灵，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那可是连我们学校最大胆的学生都不敢去的屋子呢。那屋子很古怪，常年笼罩在一层雾气中，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走近它。”

    黑屋？禁地？这莫非就是杨月如所说的第三个传说？

    影不再犹豫，提步就走。

    “喂，刘小枫，你站住，别再往前走了。那个地方真的很危险！”阿木试图拉住影的胳膊，却被他冷冷的目光吓住。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这怎么行，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阿木有些倔强地说道，“大不了一起见到传说中的鬼嘛，我倒想看看鬼长什么样子！”

    影苦涩一笑。他没有说话，心中虽然清楚历史，清楚身边男孩的结局，但他无力改变什么。

    他不再理会身边那个男孩。当务之急是找到祭坛入口。

    影定了定神，飞快地走着。

    那个隐藏在枫树林间的小屋已经隐约可见，茅草房顶，密不透风的窗户，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小屋的周围。

    风吹过，许多红叶在屋顶上随风飞转，有种说不出的清冷萧瑟。

    阿木踉跄的脚步声惊动了草丛里一只不知名的小鸟，那只鸟一下子从地上蹿起来，将男孩吓了一大跳，几乎和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黑屋已经近在咫尺，阿木的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心越跳越快，不过感受到身前那个男孩仿佛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气魄后，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太丢脸。

    “到……到了！”阿木跟在影的身后，往后退了几步。

    “你不会真的要进去吧？”阿木睁大眼睛，望着那个坚定的黑色背影，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大。

    影站在那黑屋的门口，周围刮着小小的旋风，一点点将脚边的杂草与枯叶卷走。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可那黑雾隔绝了一切亮光，小屋在眼前若隐若现。

    影深吸一口气，频频在身前举起血剑，一剑劈出，强烈的剑气如龙卷风般带着咆哮的怒吼侵入黑雾，巨大的冲击力撕开了那厚重的黑色，那黑雾迅速消散，湮灭，天空中残存的零星雾气则仿若无数碎布的残骸。

    砰！

    两扇薄板门如断线风筝一般朝屋里飞了进去，撞击在木质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阿木吃惊地望着影，几乎说不出话来。

    影转过头，微微一笑，消失在那扇门边。阿木想要上前，却被屋子里射出来的一道光芒照到，晕倒在地。

    2

    影走进屋内，光秃秃的房间什么也没有。光线太暗，他看看四面毫无特色的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成为圣光的禁地。

    他失望极了，刚要转身出去，原本被他一脚踢到地上的门突然咻地立起来，影大惊抽出血剑想要砍断那门。

    “嘣——”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木门上却只多了一条浅浅的印子。

    所有的光线再次被掐断，一片黑暗中只有影清晰的呼吸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抽出血剑用力朝门砍去。

    “砰——”门只是晃了晃却仍旧纹丝不动。

    他鼓足力气，全身凝满念力用尽全力一剑劈下。

    “刷——”一道短暂的亮光自门外闪过，那刚被剑劈出的一点缝隙却很快又合拢了。

    黑暗里，影大口地喘着气。

    这里果然不简单，看样子引他进来，正是鬼族的固套。

    房内一片黑暗，影感觉四周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心中一动，手起刀落。

    嗒、嗒、嗒。

    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是影的鲜血。

    影喃喃念了几句口诀。

    一丝火焰噌地自他脚边亮起，那些地上的血珠一瞬间亮若星辰，顿时照亮了屋中所有的一切。

    光秃的四壁，木质的地板，唯一不同的是地板上有一个大大的鬼族头像，他正站在头像的额头上。

    那怒目圆睁的恶鬼连影看了也觉得心里发慌。

    原来如此，影望着地板上的鬼族头像，嘴角露出丝笑容，终于让他找到了。

    必须把这里的秘密告诉银俊昊。

    哪怕是死。

    影在心里暗下决定，再次割开自己的手腕，这一次鲜血带着念力，利剑一般刺向了那扇黑色的木门。

    安静了许久的房间一阵轰隆作响，一把血红色的剑混在血光中忽然冲了出来，屋外已经清醒却仍不肯离开的阿木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看清地上慢慢爬起来的那个身影，阿木惊叫一声跑了过去：“刘小枫！”

    “叫我影吧！刘小枫只是我的化名！”脸色白得不像人的影抬起头来，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血剑塞到少年的手里，“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一部分原神，我的身体还在屋子里。所以，请你帮我把这个送给一个名叫银俊昊的人告诉他，这里就是祭坛的入口……以后，请他保护这个世界，我的使命已经完结了……咳咳……”

    他说着猛咳起来，鲜血从他的嘴边不停地涌出来。阿木吓得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血剑在手中轰轰作响，影的鲜血在阳光下和剑身融为一体，似乎在哀鸣，似乎在哭泣……

    第一次，连血剑都感到绝望。

    “去、去吧……也许，这可以帮你改变你的命运，去学校的图书馆，你去找我的朋友吧……”

    影说着，慢慢闭上了那双幽深的眼睛，鲜血不再涌出，而他的身体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了。

    阿木终于回过神来，虽然不明白影说的什么命运，但是他感觉得到影交给自己的任务非常重要。

    他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放下影：“影，血剑我一定帮你带到！等着我们，不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3

    明黄的月映着淡淡的疏影。

    月光流淌，满室静谧。

    白衣的小护士打着哈欠趴在桌上沉沉睡去，808血液病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打开。

    长长的紫发自女孩的头上垂下，她安静地躺在哥哥的怀里，水幕蓝横抱着妹妹一步步朝走廊的尽头走去。他将那铁箱上的开关一个个打开，将交错的管子按顺序依次插好，最后给一条粗重的透明胶管安上针头，小心地刺入水谣体内。

    水幕蓝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给水谣用的麻药是自己亲自试验过的，她会安安静静地睡上半个小时，然后等到她醒来时，会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幸福、快乐，一切美好都会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勾起嘴角。他躺在了水谣旁边的床上将透析机另一头本来应该连接回水谣体内的针管冷静地一点点地插入自己左手的动脉内，而右手上的管子则通过另一台透析机直接连入妹妹的体内。

    他静静地透出口气，看了水谣一眼，最后伸出手指，将铁箱上的旋钮开到最大的一挡。

    红色的血液缓缓流淌着，翻腾着，舞动着……

    用不了多久，他与水谣体内的血液就会完全互换，那样的话她就能够远离这一切痛苦，重新过快乐的日子了。

    透析机嗡嗡地在耳边轻轻震动，他没有给自己打麻药，感觉异常清晰。

    一边身体热腾腾的血向外飞奔，而另一边冰冷的血液急迫涌入，全身好像被分成了两极，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焰，只是这种强烈的感觉对于现在的水幕蓝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

    水幕蓝微微笑着，眼睛盯着窗外，不知为何却想起了早上撞死在自己窗玻璃上的那只黄色小鸟。

    老天爷，那是你暗示我的结局吗？

    他明知无路可走，可是望见那美丽的风景便忘乎所以，一心只想送她去幸福的彼岸。

    虽然等在那头的并不是自己。

    虽然——

    叮的一声轻响，透析机上的完成按钮一闪一闪地发出明亮的红光。

    他有些害怕地转过头看，躺在床上的女孩紧闭着眼睛，原本如紫罗兰般的紫发一点点恢复成自然的黑色。

    水幕蓝眼中透出一丝欣喜的神色，刚想下地，胸口处便是一阵剧痛，喉头突然涌上一阵甜腥，他咬紧牙关，却仍旧有血丝自嘴角不断滴落。

    “噗——”终于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溅了一地。

    “哥！”一声轻呼，仿佛天赖之音在他耳畔响起。

    水幕蓝摔倒在地上，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大口大口的紫色黑血从口中涌出。他用尽全力拔去那些胶管，勉力支撑着想要坐起来。

    水谣有些迷茫地张开眼睛，这是在哪里？明明记得刚才自己正在喂哥哥吃饭，可是突然，突然就很想睡觉。

    这里是？

    她抬起手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左右手上各连着一条管子，管中有残存的血滴，手臂也是一圈乌紫。

    “啊——”水谣一声尖叫蓦然坐起身，待看清周遭的一切时，她几乎神智崩溃。

    “哥！”水谣飞扑下病床，一把搂住水幕蓝瘫软在地的身体。

    “哥，你怎么了？哥你别吓我。”水谣用力搂住哥哥瘦弱的身体，他的身子好轻，好像一不注意就会突然消失一样。害怕极了，她真的害怕极了。

    “哥，求你……你别吓我！”她摇着头吼道，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水幕蓝微沉着双眼，用力抬起眼皮看着妹妹：“谣，帮我叫银俊昊过来。”

    费力地说话使他止不住一阵咳嗽，白色的衬衫前襟点点溅落的全是紫红色的血点。

    “找银俊昊过来，我有话对他说。”水幕蓝的神智已经快有些昏迷了，最后这句话却说得异常清晰，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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