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秘器-血染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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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迷失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这时候脱列哥那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你的脸色很苍白,好像有点不舒服。”脱列哥那漫不经心地说。

    “额娘,是你杀了阔出太子?”海迷失还是不敢相信,由于内心恐惧,她的身子本能地往后靠了靠。

    “是本宫杀的,这不都是为了你吗?”脱列哥那冷漠地笑笑。

    “为我?”海迷失又是一惊。

    “嗯!”脱列哥那伸了伸懒腰说,“海迷失,如果你想高枕无忧,就必须当心你的枕头!”

    海迷失明白了,这是脱列哥那皇后在提醒她,她若想要高枕无忧,就必须慎重挑选自己的床头人,然而若想要无忧无虑地当上皇后,就必须保护好自己的枕头,无论付出什么样惨重的代价,甚至是害人,杀人,直到铲除自己的对手和异己。

    “皇后娘娘,宴席准备齐全了,请皇后娘娘移驾偏殿赐宴。”门外传来宫人的喝报。

    “后宫皇后和妃子们,还有唆鲁禾帖尼王妃都到齐了吗?”脱列哥那对着殿门大声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大皇后孛剌合真,二皇后昂灰,三皇后忽帖尼,六皇后朵列格捏,叶丽吉纳妃子以及唆鲁禾帖尼王妃都到齐了!”

    “好吧,移驾偏殿!“脱列哥那声音洪亮。

    “遵娘娘旨意!”

    侍女们躬身垂首,站在殿门两侧,恭迎脱列哥那皇后,而海迷失却纹丝不动,坐在锦椅上发愣。

    “走吧,你是皇长子的妻子,可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差,如果家宴上没有你,那本宫这个家宴就没有任何必要了!”脱列哥那边走边说。

    “额娘,那么,四皇后和五皇后怎么没到?”海迷失紧随在她身边,挽着她的手。

    “呵呵……”脱列哥那冷笑一声,趾高气扬地说,“她们两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至于怎么消失的,我想你明白。”

    海迷失清癯的面庞顿时变得煞白,她有点恍惚起来。

    到达偏殿门前,脱列哥那松开了海迷失的手。海迷失定睛望去,见前排跪着一排宫女,头也不敢抬一下,而后排则是一群后宫的皇后和妃子,她们都半躬着身子,表示对脱列哥那皇后极大的尊敬。海迷失搜寻着唆鲁禾帖尼,她终于看到了,唆鲁禾帖尼站在最后的一个边角上,神色肃穆。海迷失向她投去亲切的目光。

    “起来吧!”脱列哥那轻飘飘地说。宫女们这才徐徐起身,但仍然埋着头,众人让开一个宽敞的通道,脱列哥那昂首挺胸地走进偏殿,大家这才漫步跟入。

    殿内富丽堂皇,天花板上缀着很多精致的图案花纹,门框、窗子上五光十色,十分艳丽,墙壁上挂满鲜艳的丝绸、蟒缎、纱绢和织有兽形图案的毳锦,红绿相间的华丽地毯上摆放着两排短腿餐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明光烁亮的金银器皿,银匙玉杯,錾刻有花鸟和卷草等繁密纹饰的铜壶金光铮亮,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奶茶;丰盛的肴馔,鸡鸭鱼牛羊等各式肉类的佳肴自不用提,还有各种各样烘焙而成的饼餤和糖果、蜜饯,点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杯杯斟满琥珀色的葡萄酒,杯盏灿灿,熠熠生光。

    “坐吧!”脱列哥那一声令下,大家这才缓缓入座。海迷失头戴镶满琥珀和宝石的高冠,一副花容玉貌惹人瞩目,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脸上也显得红润,她乖巧地坐在脱列哥那皇后身边,这样她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唆鲁禾帖尼。

    一个身着十分考究的宫人躬身向脱列哥那介绍了这次家宴上所有的佳肴。她十分满意,睁大她亮晶晶的象瓷一样的白眼睛扫视着餐桌,并频频点头:“好极了。”她说着,摆摆手,宫人弯着腰退下。

    七八个侍女手中提着光莹耀眼的东布壶徐徐前来,为每一个人都斟满了奶茶。

    海迷失渐渐将目光移到对面坐着的孛剌合真大皇后身上,这个年迈的女人已经成为一个看上去十分憨厚的老妪,黑色的眼圈使她的眼睛毫无神色,虽然她的穿戴很鲜艳,但无法掩饰住她那又黑又黄的皮肤,简直就像一块沾满污渍的肮脏的破布,尤其是她那一双取食物的手就像两只干枯的树根。也许是她看到海迷失在盯着她,于是向海迷失望去,憨笑的时候露出两颗黑黄的牙齿。海迷失赶忙躲开她的目光,她有点厌恶她,但也充满同情,她无法理解身为一个大皇后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海迷失又将目光移到脱列哥那身上,她开始深深地佩服起这个女人了。

    也许是大皇后意识到海迷失躲避自己的目光了,她颧骨上的皮肤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伸出去取食物的手也无精打采地缩了回来,笑容顿时也消失了,嘴唇痛苦地紧闭着,不时还颤抖一下,满眼沮丧的目光。

    殿内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不时地传出后、妃们轻语细声的谈笑。

    忽然,脱列哥那举起了杯子,眼疾手快的后、妃们顿时放下杯子或食物,直起身子聚精会神地望着她。

    “姐妹们也许都听说了,大汗欲立失烈门为太子的事情,宫里传闻说,本宫当庭大闹并阻止大汗立褚,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本宫只是不想让大汗做出遗恨万古的事情来,尤其是在立储君这件大事上!”脱列哥那扫视着后、妃们说道。

    “是,皇后英明。”后、妃们提前演练好了似的异口同声,非常整齐。

    “姐妹们,自古废长立幼都是立褚之大忌啊!宫里偏偏有流言说,老汗王不也没有将汗位传给长子术赤吗?而是传给了三子窝阔台汗。可那术赤是不是老汗王的血脉这还不一定呢,否则他也就不会叫术赤了,你们说是不是?”脱列哥那冷笑道。

    后、妃们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只有唆鲁禾帖尼像一尊雕像凝固在那里。

    “还有人说,大汗立阔出为太子是效仿老汗王,这纯粹就是胡说八道!”脱列哥那扫视了一下众人,见大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接着说,“那阔端太子排行老二,又是效仿谁呢?如今,大汗有意要立阔出的儿子失烈门为太子,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阔端太子没有帝王之相,难有大为,而贵由聪慧勇敢,又是长子,理当立为储君!”

    后、妃们沉默。海迷失内心感到无比的失望,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些女人。

    二皇后昂灰低头不语,她看上去小巧玲珑,一双浅蓝色的眼眸闪闪发亮,就像挂在她小巧的耳朵上的蓝宝石耳坠一样,白里透红的面孔好像是由粉红色的桃花瓣拼成的,栗色的长发浓密而柔滑,她穿着一套颜色绚丽的篷裙,上面缀满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衣襟上的宝石就像朝露一样熠熠生光;

    三皇后忽帖尼双目紧闭,她身材修长,身姿优雅,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虽然有点皱纹的皮肤留下了岁月打磨过的痕迹,但她仍然是众人瞩目的皇后;

    六皇后朵列格捏惝恍迷离,她安静地坐着,身材娇小干瘪,身着一套紧俏的黑色衣裙,一双戴满戒指的惨白的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这个面色憔悴、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人在她的座位上显得特别突出;

    叶丽吉纳妃子侧耳斜睨,她柳眉细眼,白皙的脸庞很有光泽,这容易让人看清楚她眼窝周围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小雀斑,它们就像一层洒在一只硕大的桃子上的绒毛一样;

    唯有唆鲁禾帖尼目不转睛,明眸睽疑,虽然没有化妆,但她的美貌仍然不逊于任何一位后、妃,尤其是她丰韵的体态和和蔼可亲的面容总给人一种她才是真正的女王的那种感觉。

    “姐妹们!”脱列哥那忽然又高声叫道,在座的女人都吃了一惊,好像才从梦中醒来。

    “我们都是后宫生死与共的好姐妹,虽然我们不能上马弯弓,不能下马击敌,但我们有义务维护宫廷的秩序!今后,本宫若听到有谁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无论是谁,本宫都决不轻饶!”脱列哥那严厉地警告道。

    后、妃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眼睛不敢离开脱列哥那皇后。

    “你们听了吗?!”脱列哥那大声问道。

    “臣妾谨遵皇后懿旨!”后、妃们又是异口同声。

    “姐妹们,请便,请便……”脱列哥那皇后喜上眉梢,本来严峻的脸上瞬间又挂满笑容,双眼放射出幸福的光芒,就连薄薄的两片儿嘴唇也变红了。

    宴席散后,海迷失请求回家省亲,得到了脱列哥那皇后的恩准,不过皇后告诫她:“只有听话的马儿才能获得牧人的青睐。”

    拖雷王府。这是一个大毡帐,双扇门有四个红漆柳木格栅的窗子,雕刻着蓝白相间的图腾花纹的椽桷,天窗边缘镀着一层浓厚的金粉,帐内着红漆镀金的方柜;挂毯上精美的图画,锃亮的铜质酥油灯台,绚丽而柔软的地毯,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奢华。

    “那些后妃们简直都是窝囊废,任凭皇后训斥,她们却连一个哈欠都不敢打一个!”刚迈进毡帐,海迷失就发起了牢骚。

    “我看她倒是很喜欢你。”唆鲁禾帖尼微笑道。

    “我不稀罕。”海迷失不情愿地说。

    这时,忽必烈带着燕真走入帐中。

    “海迷失姐姐,谁又惹你生气了?”忽必烈笑道。

    燕真此时非常清楚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无论那枚腾格尔哈森使他进入梦中化身为燕真,还是让他的灵魂附在了燕真的身上,这些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他要做的就是保守秘密,并且在这里扮演好燕真这个角色,现在他迫切想做的就是,尽快找到梦中包绮丽,或者说是包绮丽在这里的化身。他无法确定包绮丽这次来是否还是海迷失,但他还是想试一下。

    “没有谁惹着我,好像是我倒是想惹着了谁。”海迷失语气中有点埋怨。

    “谁说我一个人,这不还有我的弟弟燕真吗?”忽必烈笑道。

    海迷失有点尴尬,她瞄了一眼燕真,忽然愣住了,她心想:“怎么这里的人我都似曾相识……”

    “帖古伦呢?”海迷失笑道,“时长没见到她了。”

    “她正在和我的兄弟赵壁、元好问他们学习汉人的词赋呢。”忽必烈呷一口茶说。

    “好了,你和燕真也去陪你的兄弟吧,海迷失好不容易来一回,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母女俩说话了。”唆鲁禾帖尼笑道。

    “额吉,史天泽来了,他就在我帐中,额吉打算何时召见他?”忽必烈正要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身问道。

    “让他先吃饱,休息了好了再来吧。”唆鲁禾帖尼吩咐道。

    “哎,等等,一会儿我去看帖古伦。”海迷失望着忽必烈的背影喊道。

    “好吧,海迷失姐姐来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忽必烈回道,与燕真转身出帐。

    燕真转身时盯着海迷失,让她有点不自在了,她将脸偏向唆鲁禾帖尼。燕真有些失望,他心想这一定不是包绮丽,否则不会不认识自己。

    见忽必烈和燕真出帐,海迷失又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姨娘,想不到您也对皇后毕恭毕敬,也会跟着那些后、妃们说一些好听的话。”海迷失笑道。

    “当然,她是把持着朝政的皇后,她就像是一只贪婪的母狼,向来就逃不过阿谀奉承,明知阿谀有害无益,却也照吞不误。”唆鲁禾帖尼平静地说。

    “您不会对宫廷里的事一无所知吧?”海迷失忽然问道。唆鲁禾帖尼的眼神充满疑惑和意外地瞥向她,然后端起盖碗茶来,不停地用碗盖刮着碗口边缘,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你想知道什么?”唆鲁禾帖尼打破沉默,将盖碗放在红漆条桌上。

    “关于莎林娜的事。”海迷失眼睛眨也不眨。

    “你都知道些什么?”唆鲁禾帖尼镇定自若。

    “果真就像皇后所说的那样吗?难道失烈门是大汗和她的孩子?”

    “是皇后告诉你的?”

    “是的,我想问问姨娘,到底有没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我不想谈及宫廷的事,那是口舌是非,最好不要搬弄。”唆鲁禾帖尼接着说,“既然皇后说有这回事那就有这回事。”

    “皇后说大汗立阔出为太子,是因为他排行老三,而大汗也排行老三。如果这样的话,那大汗为何还要立老二阔端为太子呢?”海迷失不解。

    “立阔端为太子,是因为大汗讨厌长子贵由,于是就绝了长子贵由的储君梦,他那个太子并不是大汗真心想立的太子。而立阔出为太子,是出于大汗的真心。”唆鲁禾帖尼不紧不慢地说。

    “大汗的真心是出于对莎林娜的宠爱吗?”

    “也不全是。至少失烈门是大汗的幼子,大汗非常偏爱,但要想将汗位传给失烈门,就必须先立阔出为太子,否则,这将是一桩丑事。”

    “那么为什么说阔出因为排行老三才得到了太子位呢?”

    “因为大汗也排行老三,这样听起来更能使大汗的汗位继承权名正言顺。”唆鲁禾帖尼盯着海迷失。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汗的汗位不是成吉思汗传给他的吗?”海迷失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宫里的人个个都像你这么聪明,那么这皇宫里可要出大乱子了。”唆鲁禾帖尼低头说。

    “姨娘为何还瞒着我。”海迷失嗔怪道。

    “我们蒙古人有个天生的习惯,就是无论基业大小,父母都会将基业给幼子继承,其余的兄弟都必须出去另立锅灶。”

    “这么说来,成吉思汗是将汗位要传给拖雷亲王的,是被大汗篡取了!”海迷失有点激动。

    “所以拖雷死了。”唆鲁禾帖尼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大汗立阔出为太子,就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口,天下人如今都知道成吉思汗传位于三子窝阔台,而窝阔台立三子阔出为太子。”唆鲁禾帖尼抹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慢腾腾地说。

    “那么,大汗是如何篡取汗位的?他的兄弟又是如何臣服于他的呢?”海迷失连续追问。

    “是窝阔台让成吉思汗的马儿受惊了,成吉思汗从马上跌下之后便一病不起,当时拖雷监国,不在成吉思汗身边,而在他死的时候,身边的儿子只有窝阔台,这样他就可以假传成吉思汗遗旨了,于是说他的兄弟们都臣服于窝阔台,不如说是他们臣服于成吉思汗。”唆鲁禾帖尼一双灰蓝的眼睛,在两道黑色的柳眉显得明亮又平和,整个脸庞也显出几分严峻。

    “你是说窝阔台杀死了成吉思汗而篡位的?”海迷失幽幽地问道。

    “没有人看到他杀了自己的父汗,所以这也不是我说的话,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知道传了出来。而窝阔台汗立三子阔出为太子的时候,也正是这个消息在皇族内部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如果这不是一个出奇的巧合的话,那么就是别有用心。”唆鲁禾帖尼意味深长地说。

    海迷失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随着唆鲁禾帖尼的一举一动滴溜溜地转着。

    海迷失还想发问,这时忽必烈帐中来人请她过去,唆鲁禾帖尼趁机说:“说了这么些了,我的嘴都干了,姨娘要歇一会儿,你也去找帖古伦去说说话儿吧。”

    “我也正想去看看呢!”海迷失满心喜悦,似乎将那些心中的疑惑和纠结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出帐之后,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恭敬地等候。海迷失见小姑娘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上身穿着乳白色的短衣,下身穿着米花纹精致的丝缎裙子,腰间束着一根米黄色腰带,有一只碧玉扣环,环扣结着精美的霞绶。

    “你是宋人吧?”海迷失自小就学习过汉语,她亲切地问道。

    “是的,小王爷请您过去叙话。”小姑娘礼貌地说。

    “你怎么来蒙古了?”海迷失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和姐姐是跟随父亲来的。”小姑娘答道,“如今在王府陪帖古伦夫人念书。”

    “令尊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海迷失饶有兴趣地问。

    “我父元好问,我叫元琼,姐姐叫元锦。”元琼一偏,笑道。

    “哦!大名鼎鼎的元好问,你就是他的女儿!”海迷失激动地叫道。

    跟随元琼进入忽必烈的内帐,这让海迷失大开眼界,窗棂上垂下透明的白色丝绸窗帘,里面的摆设全是宋国汉人的家具,雕饰精美细致的花腿桌,装饰着雕花板的清秀的琴桌,镌刻着花鸟鱼虫的碧玉屏风前立着一只四脚镂空香炉,弥漫着一阵清新的香味,而在屏风后,已经传出动听悦耳的琵琶和吟唱声,循声望去,在屏风那边,只见忽必烈斜倚在一张雕刻着卷叶纹的平台床上,旁边有圆墩,架、台、柜等漆色鲜亮的家具。

    燕真、赵壁和元好问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丰盛的肴馔,有牛羊肉,点心,还有调着酱汁的鱼肉和鹿肉,而他们则举盏聆听,陶醉其中。

    “你进去吧,他们正在饮酒作乐呢。”元琼淡淡地说。

    “你不进去么?”海迷失问道。

    “我喜欢安静,受不了吵吵闹闹的。”元琼低声答道,然后转身出帐去了。

    海迷失蹑脚进入,见帖古伦手抱琵琶坐在圈椅上,温柔的眼神在轻拢慢捻之间莹莹闪亮。也许是贴古伦看到了海迷失,于是启齿一笑,流露出甜蜜和温柔,她的秀发就像墨玉一样油光锃亮,纤细的眉黛,黑亮的眸子,更使她显出一种情意缠绵的美,只听她轻声唱道:

    [正宫·端正好]

    肯特山,和林城,金阁殿,税鞍先回。

    此来谁见客南归?

    挽离人同醉。

    [滚绣球]

    念故土愁绪,思佳人沾醉。

    雁影分飞是心碎,怨不得夜夜辗转难眠。

    关山重重遥远,秋水泱泱东归,望穿孤云对边陲,

    蹙眉儿低眸含泪。见马儿驰骋去,卷起尘烟,

    还终日愁肠九转凝眼含伤悲,日落愁起。

    [叨叨令]

    看国破山河碎满天珠雨儿簌簌滴滴的落,只有我把酒盅儿斟满忧愁的咸咸淡淡的泪。

    是谁么醉卧斜阳朦朦胧胧的空叹喟,满眼的乡情离愁化作影影绰绰的悲。

    莫道兀的伤情也么哥,莫道兀的伤情也么哥,

    以后把心儿泪儿寄给稀稀落落的雁队。

    唱罢,燕真、元好问和赵璧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鼓起掌来。帖古伦将琵琶递给身边一位侍奉的婢女,然后笑盈盈地迎向海迷失。

    忽必烈见海迷失来了,忙坐起身,下床笑迎:“海迷失姐姐怎么悄悄地就来了。”

    “倒是想大声通报的,只是不忍打断帖古伦这优美的曲子。”海迷失拉着帖古伦的手笑道。

    “怎么样,我府上还可以吧。”忽必烈请她入座,“就等姐姐来一起同饮呢。”

    “我可喝不了汉人的酒。”海迷失努着嘴说。

    “姐姐真是神人哪,就都没闻一下就知道是汉人的酒。”忽必烈笑道。

    “看你这帐中,摆设儿全是汉人的,就连唱的曲子也是汉人的,除了你我两个蒙古人,恐怕剩下的都是汉人的吧!”海迷失一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姐姐说的是。”忽必烈笑道。

    “怎么,你也要当汉人了吗?”海迷失问道。

    “我倒是想当个汉人,可是我这样子怕是变不了了!”忽必烈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曾跟蒙哥去过几次汉地,我特别喜欢那里,于是就弄了这些家具来,哦,燕真你见过,这两位就是我给提到的元好问和赵璧,他们都是我的先生,我的汉文化全拜他们所赐教。”

    海迷失起身半鞠躬:“久闻先生大名,仰慕不已。”

    元好问和赵璧连连作揖,异口同声:“过奖,过奖!”。

    “妹妹真是了不起,不但会弹琵琶,还会唱汉人的妻子,那曲子可真好听。”海迷失看着帖古伦说。

    “还是俨后教给我的呢。”贴古伦低头说。

    “是刚才接过来这里的那个小姑娘元琼吧。”海迷失问道。

    “正是小女。”元好问拱手道。

    “海迷失姐姐,刚才那是宋国的一种杂剧里的曲子,曲牌分别叫做“正宫·端正好”、“滚绣球”、“叨叨令”,这些弹词儿都是元琼自己写的。”忽必烈插口道。

    “小小年纪文才如此出众,真是了不起!”海迷失惊讶无比。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赵璧笑道。

    “那倒也是,元先生本来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女人能如此,也就不奇怪了。”海迷失笑道。

    燕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海迷失,海迷失瞥了他一眼,就觉得有点眩晕起来,她感觉燕真是这么的熟悉,似曾相识,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姐姐来了,我们就一醉方休吧,来我教你汉人的行酒令,咱们热闹热闹!”忽必烈笑道。

    几个人围着圆桌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图门·阿姆加兰宫,窝阔台汗寝殿,烛光为整个殿堂抹上一层橘黄色。

    窝阔台汗侧着身子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当脱列哥那踱向榻前时,他听到了动静,他猛地转过身来:“何人胆敢私闯朕的寝殿?你们胆敢违背朕的……”

    话还没说完,接着榻前的烛光,他才看清楚,原来是脱列哥那皇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汗万福!”脱列哥那少稍稍鞠躬,脸上容光焕发。

    “皇后怎么来了?”窝阔台的脸上绽放出欢愉的神色,他握住她的手,端详着她粉红色的双颊。

    “难道臣妾就不能来吗?不知道大汗的龙体可好些了?臣妾给您端药来了。”她关心地问道。他能看出她娇丽的脸上已有倦容,然而她的双眸那么明媚,似乎是有备而来的。

    “朕躬一日不如一日了……”窝阔台咳嗽起来。

    “大汗要保重龙体。”她将药碗放在毡案上,轻柔地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大蒙古国不能没有大汗啊。”

    “朕知道你的意思!”内心的阴影瞬间划过他的神情,“你在想朕死之后,谁来继承汗位的事吧。”

    “大汗想太多了。”她摸着他的手背和蔼地说。

    “朕忧心的并不是立褚的事。关于拖雷亲王的死,有一些不利于朕的传闻,朕讶异的是消息竟然传得如此快,尤其是在朕的宫廷里。”窝阔台喘着气。

    “大汗又何必在意呢?”

    “所以朕才要慎重考虑立褚之事,不能让这种恶毒的流言满天飞了……”

    “难道立失烈门为太子就可以止住流言吗?”

    “是的。阔出太子死了,朕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朕的决心不变,以此来铲除那些流言的种子。”

    “拖雷是病死在鼠疫中的,大汗何必如此?”

    “人言可畏啊,宫廷中的事情除了流言蜚语,谁还能明白真相?如果朕朝三暮四,岂不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太子死了,太子的儿子继承汗位,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去相信流言。”窝阔台吃力地说。

    “拖雷死有应得,他是一个邪恶残忍、自我膨胀的混蛋。大汗若仅仅因为几句流言而拿社稷大事开玩笑,臣妾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脱列哥那忽然变脸,目光凶狠起来,“而大汗决意要立失烈门为太子,别以为臣妾忘记了他的身世,所谓‘天下老儿,偏的小儿’,立他为太子,这恐怕也是您的最大心愿吧?”

    “你来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些吗?”窝阔台又咳嗽起来。

    “不,臣妾来就是想知道,大汗是否改变了心意,臣妾希望大汗立长子贵由为太子。”脱列哥那舔舔她的双唇,她变得有点紧张。

    “脱列哥那,贵由他是朕的儿子,朕怎么会忘了他呢,只是贵由生性软弱,朕是怕他挑不起这个重担啊。”窝阔台的一双眼睛凝视着烛台上摇曳的火苗。

    “难道那个乳臭未除的失烈门就能挑起这个重担吗?!”脱列哥那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虽然年轻,但他要比贵由强硬的多!”窝阔台也恼怒了,不停地咳嗽,用拳头拍打着御榻。

    “贵由随军西征,战功赫赫,传说他在斡罗思吃了一次败仗,那是无中生有的事,那是因为有人出卖他。”脱列哥那急忙辩解。

    “是谁出卖他?朕不知此事。”窝阔台斜睨着她问道。

    “您的好皇侄,拖雷的儿子蒙哥。正是他出卖了贵由!大汗啊,当时您封贵由和蒙哥为主帅,速不台和拔都为副帅,西征之时所向无敌,岂能有战败之说?那蒙哥与速不台、拔都关系密切,串通一气,假报曾有一次败仗,损兵折将,都是贵由自作主张,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脱列哥那情绪激动。

    “蒙哥怎么会出卖贵由,都是自家人,你说的朕不能信服。”窝阔台不耐烦地说。

    “大汗别忘了,拖雷死后,您曾下旨让唆鲁禾帖尼改嫁贵由,可是被她拒绝,您又下旨将拖雷统领的逊都思二千户、薛尼惕一千户分给了阔端,就凭这两件事,蒙哥就有理由诬陷和迫害贵由,大汗啊,您虽然卧病不起,但您的眼睛比苍鹰的眼睛还要明亮,您的心比鄂尔浑河里的水还要清澈,您怎么能不明辨是非呢?”脱列哥那不用费力就挤出几滴眼泪,并嘤嘤抽泣。

    窝阔台点着头,不再说话,他沉默了很久。

    “大汗!”脱列哥那怕他睡着了,大声叫道。

    “你别嚷嚷了!朕都知道了!”窝阔台一着急,又咳嗽起来,喘息平静后,他又接着说,“他们嫉恨朕,所以他们要陷害朕的儿子。”

    “正是这样的,大汗。”脱列哥那说道,她的脸颊似乎在贵由被大汗证实为无辜之后,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连泪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乘热打铁般接着说,“大汗,您不能立失烈门为太子,失烈门是谁,大汗和臣妾比谁都清楚,而且皇亲中也已经传出议论了。”

    “这件事有外人知道了吗?!”窝阔台一惊,立即翻身坐起。

    “是的。”脱列哥那抚摸着窝阔台的手说,“就是在大汗朝议立太子时,大汗有意让失烈门继太子位,这就引起了他们的猜疑,不过,臣妾都已经遏制了这些谣言,臣妾对他们说,‘大汗是不会立失烈门为太子的,大汗宠爱失烈门是因为阔出太子殉国,大汗悲痛万分之故’,他们都相信臣妾所说的,便不敢再议论了。当然,如果大汗不听臣妾劝告,要执意立失烈门,那么就等于证实了他们的猜疑是正确的,到时候大汗就要遗臭万年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皇后,你有什么办法让朕能够脱离此进退两难之境,就说出来吧。”

    “颁诏,立长子贵由为太子。”脱列哥那赶忙说。

    窝阔台躺下,又咳嗽起来,这一次竟然咳出血来。壁炉里的火非常旺盛,他身上仍然穿厚重的衣服。

    脱列哥那见窝阔台始终不愿意开口谈立贵由为太子的事,她的脸又慢慢阴沉下来。

    “臣妾不知道大汗为何会如此讨厌贵由,难道他不是大汗您的儿子吗?”脱列哥那用一种几乎绝望的语气问道。

    “朕不会讨厌自己的儿子。”窝阔台转脸看着她说,“朕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朕会成为过去,而将来属于你们。贵由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所以才不爱听朕的话,如果让他继承汗位,将会导致大蒙古国四分五裂,这就是朕一直所担心的事。”

    “贵由一向都忠厚老实,他怎么会不听他父汗的话呢!”脱列哥那补充道,“他也明白与大汗反目的后果,而汗位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窝阔台沉默,盯着脱列哥那,而她也盯着他,他们在烛光中看着对方。

    “大蒙古国不是朕一个人的,朕是从朕的父汗手中接过来的,一旦将来社稷不保,那朕担不起这个罪名。”窝阔台说道。

    “还有臣妾在,贵由一定会挑起这个天下重担的,贵由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她说的异常坚定。

    “关于立褚之事,不要再说了,朕还没死呢,朕死之前自有交代。”窝阔台叹息道,“朕不能就这样草率地做出决定。”

    她将脸转开,从桌子上端起药碗,她走向他,用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颊:“臣妾知道。”她说道,“臣妾为您喂药……”

    他突然挣脱开来,转过脸去:“朕不想喝药了!”

    “大汗如果不喝药,龙体又怎能康复!”她低声说,“难道大汗怀疑臣妾下毒吗?那好吧,臣妾先喝了这碗药!”

    他转过脸看着她。她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就要在喝第二口的时候,窝阔台拉住了她的衣襟。

    “好吧,朕就喝了它,为朕煎的药,你为什么要喝呢。”他慢慢地,吃力地坐起身。

    “臣妾曾经发过毒誓,要忠于自己的丈夫以及自己为他生的儿子,而这两个誓言,臣妾似乎只能遵守一个。”脱列哥那开始低声地哭了,表示绝望地看着他的眼睛。

    窝阔台似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于是他的嘴角不自禁的泛着微笑。

    脱列哥那咬咬她苍白的嘴唇,忍住眼泪苦笑:“大汗,您懂臣妾的意思了吗?”

    窝阔台点点头,转过脸去,霜白的两鬓和深深的皱纹都预示着他已经老了。

    “大汗,在您决定不立贵由为储君之前,请再三思。如果您拒绝了臣妾,您将永远得不到您的臣民的宽恕,而且您将臭名昭著,您的祖宗和您的后人将因此蒙羞,到那个时候,大蒙古国可真的要大乱了。”脱列哥那镇定地说。

    “如果朕答应了你,大蒙古国就会好起来吗?”窝阔台看着她。

    “当然,如果大汗接纳了臣妾的建议,大蒙古国将会在您的儿子贵由手里永久昌盛。”

    “是你杀害了莎林娜,并且你还杀害了朕的太子阔出,朕什么都知道,所以朕不会让你如愿以偿,朕也无法因为恨而爱你。”窝阔台平静地说。

    “大汗,臣妾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大汗自己做主就是了。”脱列哥那抖了抖玉指上的戒指,将药碗放在榻前的毡案上,转身就走。

    “你要离开朕了吗?你要去哪里?”窝阔台挣扎着坐起来。

    “大汗,喝药吧,等大汗龙体好些了,臣妾再来侍奉大汗……”脱列哥那抽泣起来,这一次她真的伤心了,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好吧,如果你对朕的决定不满意,你就恨朕吧,但你要始终记住,你是皇后。”窝阔台端起药碗,强忍着苦涩,一口气喝完了,而后将碗放在榻前的桌案上,躺下来轻喘着。

    “臣妾记住了……”脱列哥那转身轻轻地说,她闭了闭眼来掩藏同情的泪水,她心疼地瞅了瞅他那突出的颧骨和几乎塌陷的眼窝。

    “你!!……”窝阔台双眼充满血丝,一股剧痛攻心,他挣扎着,趴在了榻上,一只手指着她,“你为何要害朕??”

    “大汗,安息吧。没有人想害您,是您自己害了自己……”脱列哥那平静地说。

    大汗双目圆睁,已经僵硬在了榻上。

    脱列哥那的芊芊玉手伸向烛台上的蜡烛,捏熄了它的捻子。

    天空出现曙光,一抹金光洒向了哈拉和林城。

    皇宫的城墙那边传出几声沉闷的牛角号声,还有钟声……

    海迷失也没洗脸,从帖古伦的寝殿出来慌忙出来后,直奔唆鲁禾帖尼的毡帐。

    她冲进唆鲁禾帖尼住的地方,看到唆鲁禾帖尼正站在地毯上祈祷,她的手在胸前划着十字。

    “宫里出什么事了吗?这是出征的号角吗?”海迷失问道,走上前去。

    唆鲁禾帖尼摇摇头,眼泪在她的眼中打转儿,而一丝浅浅的微笑却挂在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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