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樵山杀人案-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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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11年第03期

    栏目:置顶

    尸体是村里一个放羊的叫丁老四的发现的。丁老四当时“呀”地暗叫一声,跟个京剧武生样,一个倒栽葱打岩石上摔将下来。手里的旱炯袋甩出去十几米远,火星四溅没入一蓬带着露水的芭茅草中。丁老四摔下岩石顺着山势一路翻滚,衣服撕扯得稀巴烂,东一块西一块挂在身上。胳臂手掌腿和膝盖拉出一道道的血口子。滚到半山腰才爬起来,没命地往村子跑,跑到村口才喊出声来:杀人……杀人……杀人啦!

    北山又叫樵山,山不高,山势险峻,连绵百里。山上怪石嶙峋。除了一窝一窝石头,整个山都被蒿草和灌木覆盖着。山上历来是埋人所在,坟头稀稀落落掩藏在灌木丛中。近些年更有野猪豺狼出没其间。村人平常极少上去。丁老四是个五十多岁的光棍,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平时放羊也只放到半山腰上。那天早晨因为一只秃鹰惊扰了羊群,一只半大的山羊仓皇之间窜上山头。丁老四据说是一路寻羊过去,才攀上了北山山顶。

    事实不到山顶,离山顶还有三十多米。有一块巨石伸将出来,石头下有一小片平地,村人称作老鹰嘴的地方。尸体呈半俯卧状,趴在老鹰嘴的一小窝石头上。

    刑警刘和同事们赶到的时候,死者的头颈早被乡派出所小尤折了一大束艾蒿盖住了。

    死者是个女性,尸长在一米六五以上,体形苗条,衣着整齐。现在是九月下旬,山里天气很凉了。死者穿得却不多,上面是淡蓝色运动短袖丁恤,下面一条青灰色的九分牛仔裤。裸露的双臂皮肤白皙。叫人诧异的是一双脚,光光的,套着肉色的丝质短袜,脚上没有鞋子。

    派出所小尤拿根棍子,小心翼翼地挑开盖在死者头部的艾蒿。

    刑警刘和同事们顿时屏住了声息。

    刘并且蹙紧眉头,眼睛眯缝起来。

    血,一大滩棕黑色的血,柏油一样凝滞在死者的头颅底下,表面掺杂了少量的絮状白色脑浆状物质。伤口在后脑勺上,半个后脑几乎碎完了,完全凹陷进去,像一只摔碎的西瓜。挑染成金黄色的头发,在脑后被扎成马尾。如今揉进了柏油一样的血浆里,显得又脏又乱。

    要命的是表情。身体往前趴着,半张惨白的脸孔扭转过来,就像猛然回头一样。只是那种扭曲所呈现出的角度,绝不是一个活着的人所能轻易完成的。眼睛睁着,斜斜地从地上盯着你。如同正在藐视你。

    作为刑警,刘目睹过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杀人现场,但是受害者如此栩栩如生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难怪放羊的会打岩石上摔下去。据说最先看到尸体的是那只乱跑的羊,那羊先于丁老四摔下山来,并且就此一命呜呼了。

    受害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容姣好,眉目清秀,额头饱满无纹。左侧面颊上有几个青春痘留下的小坑。灰白的双唇微微开启。眼睛——刑警刘还是克制不住去望她的眼睛,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大大地睁开,直直地盯着你。猛一看是盯着你,靠近了仔细探究,瞳孔早已散开了,里面空空洞洞。似乎蒙了厚厚的水汽,有一大颗眼泪呼之欲出。看了让人非常难受。

    无论从穿着打扮,还是肤色身段,这个漂亮的女孩都不像是本地人。首要任务是查找尸源。可是没有找到一样能够证明女尸身份的东西。现场除了一具尸和一滩血,别无他物。就连一个有价值的脚印都无法提取,它们早被先期赶到的村民破坏了。刑警们反复搜索,也就找到了两块疑似凶器的带血的石头。它被小心翼翼地捡进了塑料袋里。

    围观的都是早起的村民,被拦在十米开外。村民们穿着厚厚的秋衣,高高矮矮站成一片,好几个人光脚穿一双草鞋,显示出这里的贫穷。他们肤色黝黑,头发蓬乱,脸庞削瘦,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出彩的,显示出和你一样,是有智慧的生物。他们一直窃窃私语,就像山风吹过岩石。尤其是尸体脸上的艾蒿挑起时,人群里几声别样的惊异和惋惜声,逃不脱刑警刘的耳朵。

    同事们搜索现场的时候,刑警刘在派出所小尤的协助下,对现场的村民逐个走访。

    村民们是畏缩的,他们见到警察本能地后退。最终在刑警刘锐利的目光和派出所小尤“红塔山”香烟的双重攻势下,一个邋里邋遢的汉子,期期艾艾地提供了一个极其有价值的线索。

    这这女娃,我我见过。

    什么时候?

    昨昨天晚上。

    在哪见的?

    集上。

    具体什么时间?

    七七七点多钟吧……

    抽根烟,别急,慢慢讲。

    谢谢谢谢,我我不急,我慢慢讲。

    这这女娃一看就是个外乡人,洋气。最最后一班车下来的。都七点多了还问樵樵山怎么走……

    就一个人?

    就一个人。

    有行李么?

    有个小小包,皮的,这么大,斜挎身上。天都黑了,我就说——

    包,包是什么样?

    皮的,这么大,硬的,带子老长,白色的。我就说——

    鞋,你见她穿什么鞋了?

    这这可记不清了,谁盯她鞋看啊,天又曲黑——

    好,说你的吧。

    我就说跟跟我走吧。她不大信我。你问二孩,二孩也看到了。二二孩跟我在集上看看录相。她那么扎眼,我可没没没动什么歪心思。

    后来呢?

    后后来?她不信我不行,我问她到樵山找哪个,她讲找丁作兵。我说是丁有泉家老二,毛毛蛋。她这就信我了。我们一道,还有二孩,我们坐个蹦蹦蹦蹦蹦回来的。天天太晚了,蹦蹦蹦都都不愿意跑。

    她在哪下的车?

    当然在丁丁有泉家。不是,我们在村口就下车了。我我指给她看的。她自己去的。

    从北樵山往下望,村庄像一小片苔藓挤在山窝子里。一条一米多宽的沙石路,顺着山脚蜿蜒通往村外。村子一片青灰色。房舍的建筑大多就地取材。墙体和院子多是石头砌成。房屋低矮,院墙也只砌个半人多高。有的房顶还是茅草的,大部分人家的屋顶都已经换成了青瓦。在这一片灰扑扑的房屋边上,有一栋两层的楼房,十分扎眼地立在那里。墙体呈水泥的灰白色,铝合金窗户远远地反射着熹微的晨光。楼顶有一个平台,一圈是水泥砌的护栏。令人吃惊的是,平台靠边修了个台子,台子上垛了一只圆形的不锈钢水箱,水箱的红色水管,红线似的,一根垂往楼下,一根通往平台上的一台不锈钢太阳能热水器。这可是这一带山村非常少见的玩意。连派出所的小尤都十分惊讶,这可是他的地盘。在这么贫穷的山里,楼房已经很少见了,竞还发现了这么个富贵的玩意。

    在武警的协助下,警察包围了村子,封锁了村庄通往外界的出口。

    那栋漂亮的小楼,在朝霞的辉映下显得更加气派。小楼依山而建,地基是山体开挖平整出来的。上下各有四间,左边还有几间厢房。楼前拉了一个宽大的院子,院墙一人多高。院门是两扇对开的铁门,漆着朱漆。关得严严实实。

    村长被叫来了,好像没睡醒,脸色很难看。吭吭哧哧介绍了这家的情况:这家呢,只有兄弟俩。哥哥丁作民,弟弟丁作兵。父亲丁有泉以前是樵山小学代课老师,十几年前发大水,山洪冲塌教室,丁有泉为救学生叫房子砸死了。两娃的母亲老早就跟人跑了。老大丁作民高中毕业,乡里照顾顶替丁有泉进了樵小当老师。老二丁作兵八年前村里推荐当了兵,退伍了留在安徽打工,一直都没回来。去年底才回来。回来就要地皮盖房子。这楼就是今年春上盖的。完工没几个月……兄弟俩平常话都不多,以前一直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家里穷么。从前的房子石头的,茅草顶,巴巴大。还是丁有泉父亲留下来的……丁作民三十好几才找个媳妇,前几个月才过门,还是个瘸子。这小楼听说都是丁作兵出的钱。丁作兵去年底才第一次回来,回来就要地盖房子。他这些年在外都干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兄弟俩,关系好像还不错吧。就冲丁作兵能把房子给他哥住着,说明还不赖。以前不行,经常干架!没老人么,又穷,饥一顿饱一顿的。丁作民要老实些,脾气也犟。丁作兵呢,要活络一些。不过他走了这么多年,人变成什么样我们不了解了,不好乱说……

    刑警刘和同事们把住铁门的两边,另一些民警散守在院子周围。乡派出所小尤“彭彭彭”擂门。

    擂了几下没动静。等候在围墙下的年轻武警,在刑警刘的示意下,搭成人梯,麻利地翻过院墙。

    一连跳下去三个。刚一落地,就见到一个瘦削的小个子男子,长头发乱蓬蓬的,架着眼镜。两手扎煞着,呆立在厢房门口。似乎转身要跑,两个武警一个前扑,将他扑倒在地。掐住头颈,下巴死死抵住地面。另一个战士快速打开院门。众人一拥而入。

    两个武警把男子反剪双手提溜起来。男子穿着肥大的秋衣,上衣的肩部和肘部打着补丁,皱巴巴的裤子只到脚腕,露出套着草鞋的脚踝。全身抖个不停,双腿不住打颤。脸白得像纸一样。

    你是丁作兵?刑警刘带着疑问。

    我我不是……

    你是丁作民,丁老师。

    刑警刘示意先把丁作民放了。

    刘站在院子当中,目光像探测器一样,上下左右扫视。与此同时,各路民警几分钟之内就将整座小楼翻了个底朝天。鸡咯咯乱叫,飞过来,飞过去。猪哼哼哧哧,拼命拱栏,试图逃逸。

    丁作民摸到墙根站着。牙齿就像两块青石,叭叭叭相互撞击。一个又矮又丑的女人目露惊恐,紧紧囚住他的胳膊。女人肚皮微耸,显出怀孕迹象。

    刑警刘的同事从二楼左手房间拎下来一只旅行包。包很大,拉链还没来得及拉,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衣物。除了成团的衣裳,还有身份证,银行卡,手机,零钱和一把黝黑的三角刮刀。另一同事从厨房灶膛里拨拉出一只黑色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串钥匙,半包“合肥”牌香烟,一款红色诺基亚手机,一张死者头像的身份证。两包面巾纸,还有半个比石头还要硬的干馒头。

    从丁老四发现尸体,到警方包围丁家小楼,前后不超过两个小时。况且是一大早,懒一些的村民才刚刚起床。那个没来得及收拾完的旅行包更加坚定了刑警刘的判断。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丁作民。

    丁作兵哪去了?

    丁作民刚刚缓下来的身体又抖起来了,眼镜取下来怎么也戴不上。

    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刑警刘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一动不动。

    丁作民哆哆嗦嗦戴上眼镜。牙齿突然一阵暴响。下巴像敲木鱼一样狂敲上颌。

    刑警刘陡然厉声责问:你抖什么!

    丁作民突然就崩溃了,直挺挺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两眼上翻,口中的白沫一股一股往外喷。刑警刘手忙脚乱给他掐人中,擦吐沫。他老婆一下一下给他抹胸口。两个民警按住他的手脚。一位民警问:以前犯过么?

    他老婆带着哭腔尖叫着说:我不知道!

    丁作民抽搐停止了,牙关紧咬,眼睛紧闭。对什么都不再作反应。

    刑警刘吩咐民警扩大搜索面,以丁家院子为圆心,先把半径百米之内的房舍仔细搜查。命令尚未传出院门,就听到外面一片喧哗之声。

    逮到了!逮到了!

    出来!出来!

    刑警刘快步走出院门。就见院子西南口的茅厕前围了一大圈人。两个年轻的武警战士手持树棍耙头正在茅厕里捞什么。

    原来丁作兵未及逃远。警察已经赶到了。仓皇之下钻进了邻居的茅厕里。乡里的茅厕都是半敞开式的,几根棍棒撑一张化肥袋权作门了。内里面积颇大,能放些粪桶烂筐之类的农具。蹲坑和粪坑连在一起,集采集贮存为一体。粪坑呈圆形,又宽又深。鸡鸭鹅粪,人粪猪粪,漂漂忽忽一大坑,花花绿绿的。里头光线昏暗。不停有人人内小解。丁作兵情急之下下到坑里,头上弄个破筐顶着。躲过一时。

    民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捞上来。先是用耙子耙到边上,再揪着头发衣领拖出来。陈年老粪,甲烷富足。他几乎快要不行了,拖上来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身上的粪便从脸颊到脚趾,漓漓拉拉,臭气熏天。几乎全村的人都围在丁家门口,村民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几条土狗试探着嗅过去,被民警喝开。

    民警接了好几盆水泼上去,他显得清洁点了,人也清醒了点。头微微抬了抬,嘴唇乌青,眼睛虚虚地眯着。他呕起来,呕出一小滩黄浊的液体,一股酸腐的隔夜的酒气弥漫开来。

    刑警刘和同事们将他拎起来,塞进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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