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七!”一声尖利的叫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看到一个穿着脏兮兮病号服的光头小孩站在厅心,对着董七尖声喊:“把银锁还给我!”董七愣了一愣,也大声说:“你有麻风,别过来!”大家吃这一吓,都站得离潮生远远的。董七感到按在肩上的手略有松动,忙挣脱出来,拉着潮生的手往外跑,两人跑到门口,大门一声震响,两扇门向里荡开,一个穿着黄呢军服的军官站在门口,扫视一圈,走了进来。他后面跟着一队荷枪士兵,分两边进门,将屋子围得严严实实。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太君!出什么事了?我们配合检查!”罗四奔了进来,气急败坏地说。
“别叫我太君。”军官冷冷地说,说的是中国话。“对不住说错了。”罗四哈着腰,低声说:“长官,我没见过您,新官上任?一回生二回熟,该有的孝敬我们分文不会少,小场子给街坊邻居玩玩的,还请长官高抬贵手。”
军官眼一横:“放屁!”吓得罗四挺直身体,大声说:“长官,我们一定配合检查!”
军官一双眼睛在帽檐下打量每一个人,慢吞吞地说:“各位还不认识我,我姓林,是宪兵部松田队长的副官。今天松田队长第一天上任,朱市长在楼外楼为他接风,想不到,有刺客化装成杂役混进包厢意图行刺。”
赌客们眼神茫然,好像在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林副官怒道:“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不是中国人吗?”他一个人一个人逼视过去,从他们眼里收到的讯息是:那又怎么样?他继续说道:“还好贵人们有福气,只受了轻伤。那个凶手被我打伤了,我们一路追进这条死巷子,人就不见了。”他停顿了一下,问道,“刚才谁最后一个进来?”
场子里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人说:“刚刚进来的就是这两个小孩。”潮生心中害怕,往董七身后躲,董七脸色发白,眼也不眨地盯着林副官看。林副官扫了他们一眼,又问:“除了他们还有谁?”
罗四说:“董华。”
董华怒喊:“罗四你个王八蛋害我!”便有人嗤笑道:“怪不得董华刚进来时慌慌张张的,原来到楼外楼干大事去了,真有你的。”董华顾不得发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长官,冤枉!打死我也冤枉呀!我是个连老婆都卖的王八蛋,怎么可能去刺杀?”
林副官似乎不耐烦听,淡淡地说:“那个人右肩中了枪,所有人脱衣服检查。”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大家,赌客们二话不说开始脱,潮生不敢看,董七抻开小肩膀挡着她,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林副官。
转眼间屋子中间站了二十几个赤膊男人,都不见伤,林副官扫了一眼,转向那个瑟缩在墙角的青记女人,柴火担子熄了火,女人低着头,胸部起伏。
“脱。”林副官说。青记女拼命摇头,要哭出来了。罗四拦在前头,赔笑说:“长官,她是个哑巴,我看她可怜,就让她在场子里做,做了两个月了,她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啊。”
“我来时没看到青嫂,我进来以后她才进门赶着烧火起锅,是不是?你还喊没宵夜吃。”说话的是董华,他没验出伤,昂首挺胸,嗓门挺大。他问的那个人也说:“是啊,不过担子倒是一直摆在这儿。”
林副官问:“有谁看见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记得了……”
“我巳时进来就没看到她……”
“正好是朱市长宴客的时候。”林副官提高声音说,又转向她,冷冷地说,“脱。”
罗四不住打躬:“长官,您就别难为女人家了……”
“算了罗四。”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大家瞪着开口说话的青记女,看她撕下脸上那一大片青记,擦掉一层粉,露出一个后生的脸来。便有人喊:“青嫂,你居然是男人扮的。”
“扮女人赚得多,你们不饿也会买上一碗馄饨。”那人粗声粗气地说。他脱下垫了厚棉絮的花布衫,露出白赤赤的上身,也没有伤。
“既然为赚钱,上生意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林副官问。那后生低头说:“我在外头看门。”林副官指着罗四说:“有这个人在,用你看什么门?”他转身瞧着罗四,似笑非笑地说:“你很冷吗?手一直缩在袖子里。”
大家的眼光一齐转向罗四,他穿着黑夹袄,青布衫,佝偻着背,从刚才到现在,无论是说话,打躬,弯腰,他的手一直笼在直筒袖里没露出来过。
林副官慢悠悠地说:“没人会留意一个看门的,换个人穿你的衣服在门口站着,那点光,再低着头,没人知道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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