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塔事件-缄默之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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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表达方式都有差异。遇到有趣的话题,有的人会滔滔不绝,也有人总是以沉默相对,而我的朋友陈爝却无法简单地用以上两种形式来概括。碰到困难的案件,他可以沉寂数日一言不发,也会口若悬河地说上几个小时。我承认他的思维跳跃,很多时候,我跟不上他的思考节奏。可是我宁愿相信,语不惊人死不休是陈爝的恶趣味。他喜欢看到别人惊讶的表情,并以此为乐。当然,如果他看见这篇文章,一定会断然否认,并用一些难以说服我的理由来试图为自己的行为做一番牵强的解释。

    然而,让我证实这一点并确定的,正是发生在今年三月份的这桩莫名其妙的事件。

    至于为何我会将这次案件用“莫名其妙”四个字来形容,读者诸君只要耐着性子看完这篇小说,自然会见分晓。

    故事开始之前,先容我为读者介绍一位大人物。

    我称这人为“大人物”,并无夸张之意。毫不夸张地说,在他的专业领域中,这个人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就是有中国“棋圣”之称的马海云九段。

    幼年时,我曾学过两年围棋,那时候就听闻过马海云的大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马海云便在中国围棋锦标赛中连获七次冠军。他的巅峰岁月是八十年代末,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他连胜数位日本围棋高手,震惊世界棋坛。一九九二年富士通杯决赛,马海云以八目半的优势战胜有“日本围棋第一人”之称的梅泽裕太,成为世界冠军。由于眼疾,马海云自一九九九年之后,再也没打入过世界大赛,可是他的对日不败传说被传颂至今,成为一段围棋佳话。之后,他又担任了几年中国围棋国家队总教练,二○○二年,为表彰马海云对围棋事业的杰出贡献,国家体委和中国围棋协会授予他“棋圣”称号。

    就是这位棋坛传奇,竟然和陈爝相识已久,对我来说真是如做梦一般。

    马海云九段在上海金山区拥有一栋很大的豪宅,目前是一个人独住。夫人去世后,他雇了一名女佣来替他打扫卫生,有时会做些饭。毕竟马海云年纪大了,而且老年病也多,什么糖尿病、高血压,一直困扰着他。这样的独居老人,必须有人来照顾。

    陈爝在洛杉矶时,常与他书信来往,探讨棋艺。当然,单论围棋棋力,十个陈爝,恐怕也不是马海云九段的对手,围棋只是陈爝空余时间拿来锻炼头脑的游戏罢了。这天,也不知陈爝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去金山拜访马海云。

    “太冒失了吧?你去别人家做客,事先不打招呼吗?”我表示反对。这样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有像陈爝这种情商极低的人才会觉得没有问题。

    果然,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我说:“马老说我随时可以去拜访,没问题。”

    “那只是客气,你懂吗?”我没好气地说,“其实他并不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你这样鲁莽的行为,会给马老师带来困扰的!”

    陈爝摇摇头,说道:“他平时不太出门,偶尔会邀几位棋手来家中做客,不会有安排的。你放心吧,我和马老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对他我还是很了解的。”

    凡是陈爝打定主意的事,世界上没人可以改变,我也一样,最后还是妥协了。

    从镜狱岛回上海后,我们几乎没有出过家门。陈爝打电话问警局宋伯雄警官借了一辆马自达轿车,我们就这么上路了。天空中细雨蒙蒙,已经持续两天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从昨天下午起,这场雨就没停过。

    从市区到金山,行驶了两个多小时。陈爝的车技很差,驾驶速度又慢,竟可以让我这种从不晕车的乘客晕车,由此我怀疑他的运动细胞一定不怎么样。

    路上百无聊赖,我翻开随身携带的报纸,看见这样一则新闻:

    本报讯(记者戴智文)3月15日晚,上海金山区一名18岁张姓男青年失踪,当地公安部门发动群众连夜寻找,仍没有发现张某踪迹。张某的家人在警方协助下,通过监控发现了张某当天的行踪,并将张某最后出现的地点,锁定在金山区石化街道某条道路上。可惜,最后的搜索依旧没有发现张某。据悉,张某是美术学院的在校生,平时爱好广泛,这次踪迹不明令家人十分费解,平日里听话的好学生为何突然离家出走……

    我把上面这则社会新闻念给了陈爝听,他却心不在焉。

    “这种失踪案每天都在发生。”陈爝打着方向盘,视线向前,“你是不是想考考我,仅凭报纸上的讯息,能否找到这个大学生?”

    “怎么样?接受挑战吗?”我笑着问他。

    “不可能。”陈爝摇头,“只有这点线索,福尔摩斯再世也没办法。”

    “就是认输咯?”我哈哈大笑,“看来名侦探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好啦,我再看看有没有谜团可以让你挑战一下的。”很快,我又在报纸上找到一则新闻,是关于杀人案的。这则新闻吸引我的地方,是它的标题——《惊现密室杀人!知名外科医生惨死家中!》。

    本报讯(记者戴智文)21日中午,上海徐汇区一栋高档公寓楼中发生杀人事件,死者系某医院著名外科医师宋某。记者从徐汇区公安局获悉,21日下午3时许,该局接到一名快递员报案,称其从宋某房门门缝处看见血液流出,怀疑有人受伤。该局迅速组织民警赶赴案发现场。经查,死者死因系动脉破裂大出血,死亡时间约在当日10时至12时,进入现场时房门从内上锁,凶器仍插在死者胸口处。因为刀刃刺入胸口过深,法医认为绝非死者自己所为,可现场却处于密室状态,这令在场的警员纷纷感到不解。目前,该案仍在侦办当中。

    “这个怎么样?”我又读了一则新闻给陈爝听,“密室杀人啊!竟然在上海市区内发生了密室杀人!不可能犯罪可是你的强项啊,有没有思路?”

    “没兴趣。”陈爝只说了三个字。

    我冷笑道:“不是吧?你竟然会对有着这样谜面的案件没兴趣?”

    “韩晋,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天会发生多少杀人事件吗?我或许不应该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陈爝满不在乎地说道。

    “也是,还有好多世界级的数学难题等着你去解决呢。”我用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

    陈爝笑了笑,没有接我的话。

    马海云的住所地址,虽然只同陈爝说过一遍,但他记得很牢。陈爝对于数字,比如街边的门牌号过目不忘。有时候我们去过的餐厅,我根本不会去注意它是什么路几号,但他每次都能够准确无误地回忆起来。

    到达马海云家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我和陈爝穿过一条小径,往他家走去。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脚下的路依旧泥泞不堪,我新买的白球鞋底沾满了淤泥,让我心里很不痛快。林间小径留下了我和陈爝的脚印,远远看去像是一条蜿蜒在路上的大蜈蚣。

    脚下的路有些湿滑,我每一步都踏得十分小心。小径两边的树木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路边的小草青翠嫩绿,周围的空气里,也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草香味。和陈爝不同,我特别喜欢雨后的世界,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显得生机勃勃。我还有些奇怪的爱好,比如窗外暴雨如注,我则喜欢躺在沙发上,安静地读一本小说,对我来说,这真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走了五六分钟,我们来到马海云豪宅的门口。

    “好大的房子!”我忍不住赞叹道,“比我们住的地方还大呢!”

    这是一栋用红砖砌成的小楼。约三层高,坐落在树林中,颇有世外桃源的感觉,显得别具一格。房屋的顶部由青色的瓦片组成,很正气,和房屋本身的颜色很搭。这房子虽说不上金碧辉煌,却也古色古香,优雅不俗。

    陈爝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领,然后轻轻地摁下了门铃。

    2

    出来应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额头的皱纹很重,但精神抖擞,特别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机敏中带着些许狡黠。这人就是马海云九段吧,我心想。他先是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把目光投射到陈爝身上,表情旋即舒展开来。

    “小陈,是你啊!”马海云咧开嘴笑了起来。

    “今天左右无事,想找马老指教几盘棋。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下次再来。”陈爝客气地说。

    “哪里有什么事!”马海云朝陈爝摆了摆手,然后看着我笑道,“请问这位是……”

    “是我的一位朋友,名字叫韩晋,一直很仰慕马老,所以今天死皮赖脸求着我来见你。”陈爝这么说,我也不方便反驳,只能呆呆地赔笑。

    马海云和我握手,笑着说:“我老了,不中用了。现在的棋坛,是年轻人的天下。”

    我忙摇头道:“哪里,您老是中国棋坛的传奇,能见到您本人,真是我三生有幸。”

    他看上去比电视上个子还小,让我想起了《西游记》中的土地公公。

    马海云说外面站着太凉,招呼我们进屋。他还说,女佣两周前回老家,他一个人住,所以很多地方都没有打扫,让我们见谅。可在我看来,这栋房子的卫生工作,可是比我和陈爝住的地方好上几百倍了。

    他们家的沙发很软,坐着非常舒服。只是隐隐约约,有一股类似汽油的味道,我想可能是从窗外飘进屋的吧,也没有在意。

    “喝点什么吧?”马海云看着我们,“咖啡、红酒,还是果汁?”

    “果汁吧!”我提议道。

    “请稍等。”马海云转身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出来,递给我和陈爝两杯鲜橙汁。

    可能是因为今天没怎么喝水,我拿到果汁后便一饮而尽,然后马老又给我满上一杯,这让我略显尴尬。

    “小陈,你怎么看人工智能围棋?”马海云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看来,最近英国开发的人工智能AlphaGo对战韩国棋手李世石的新闻,也引起了马海云的注意。自从IBM的“深蓝”计算机首次击败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卡斯帕罗夫,成为人工智能战胜人类棋手的第一个标志性事件后,近二十年间,计算机在诸多领域的智力游戏中都击败过人类。但在围棋领域,人工智能却始终难以逾越人类棋手。

    围棋每一步的可能下法非常多,不同于象棋,即便最先进的计算机也难以穷尽所有可能性。但是AlphaGo是通过蒙特卡洛树搜索算法和两个深度神经网络合作来完成下棋的,也就是说,并非单纯的数据录入,而是真正的让计算机在对局中,自己学习。

    “真是没有想到。”马海云自顾自说道,“李世石竟然会输。我曾预言,计算机要在围棋上击败人脑,还要一百年。没想到短短几年,竟然能达到职业棋手的水平。小陈,你当年的预言是对的,人工智能在某些领域,终有一天会把人类远远甩在身后。”

    “我倒不这么悲观。”陈爝笑道,“无论怎么说,人工智能也是人类创造的,AlphaGo击败李世石,不是它的胜利,而是全人类的胜利。对了,马老,你是刚到家吗?”

    马海云怔了怔,然后缓缓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是昨天下午,从北京回上海的。”

    陈爝指了指大门口,说道:“你的行李箱还没收起来呢。”

    “哈哈,真是老糊涂了!”马海云拍了拍脑袋,自己都觉得好笑。

    接着,他们又开始谈论棋坛最近的新闻。我把杯中的橙汁喝完,还想再来一杯。陈爝瞪了我一眼,说道:“你怎么像个水桶?”

    我反驳道:“早上就没喝水,渴死了。”说完,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空杯。

    “橙汁没了,喝苹果汁吧?”马海云看着我的空杯,询问道。

    “不了,不了,连喝两杯,我的肚子快要破了。”我忙摇手说道,“马老师房子这么大,不如让我们参观一下吧?”

    “行啊!”马海云答应得很痛快,“看看就看看,不过也没什么可观的东西。”

    我们两人跟在马海云身后,将一楼的房间逛了一圈。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马海云供奉在客厅的佛像。两尊二十五厘米左右的银鎏金佛像栩栩如生,庄严肃穆,我看在眼中,不由得双手合十,朝佛像鞠躬。陈爝看着佛像,像是在思考什么。我见他不说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考他:“据说你对佛学有过研究,这两尊佛的名称,想必你一定知道吧?”虽然嘴上这么讲,实际上我自己都喊不出名字。之所以专门问,其实就想逗逗陈爝而已。

    谁知他却很认真地答道:“左边的是观世音菩萨,右边的是阿弥陀佛。”

    “你们在说什么呢?来这儿看看吧!”见我和陈爝在佛像前止步,马海云便叫道。

    “来了。”我推了一把陈爝,朝他走去。

    客厅左边的屋子是一间大书房,有四个大书柜并排立着。马海云除了围棋之外,还倾心国学,书架上尽是经史子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国外文学作品,一套精装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还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选集。书柜对面放着棋盘,看来平日里他会在这里打谱练习。

    “书可真多!”我由衷赞叹道。

    “哪里哪里,好多书买来都没读呢。论阅读量,我可比不上小陈。”马海云谦逊地说。

    出了书房,右侧是一面玻璃墙,墙中镶嵌着一扇推拉门,而门外则是露天的私人游泳池,周围有砖墙围绕。马海云向我们介绍说,从前每天会游泳两小时,现在年纪大了,也游不动了。因为刚下过雨的关系,瓷砖很滑,我们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接着准备上二楼,陈爝突然问道:“马老,你最近是不是关节又不舒服了?”

    “关节?没有啊,我关节一直很健康。”马海云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陈爝指了指楼梯说:“没事,我只是担心你年纪大了,经常走楼梯是否吃得消。”

    “这点你放心啦,我对关节的保养一直很注意的。”马海云的口气略带自豪,“前几天,我的学生还送氨糖给我吃呢!氨糖你知道吗,保护关节的?”

    “保健品嘛,我知道。”陈爝点头,“对了,马老,今天除了我们,你还有其他访客吗?”

    “没有啦,就你们俩来。我这儿平日里也没什么客人,冷清得很。”马海云说道。

    相比一楼的书房,二楼的房间就略显单调。大部分都是客房,陈爝经过每个房间,都会悄悄地把窗户打开,伸进头去探望片刻。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马海云的奖杯陈列室在三楼朝南的房间里。说实话,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我震惊了。各种赛事的奖杯让我目不暇接,金灿灿列成一排,诉说着马海云曾经的荣光。

    马海云不厌其烦地给我们介绍他的战绩,每个奖杯的由来都讲得清清楚楚。什么赛事中击败某位名将,什么情况下被他逆转,在他口中说得有声有色,恍如昨日般。我也听得极其认真,毕竟像他这样的传奇人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可是陈爝却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有心事。我问他,他也不说,我真是自讨没趣。

    “现在下围棋的人越来越少啦。”马海云不无感慨地说道,“所幸这次AlphaGo事件,让世人重新认识了围棋,让很多小朋友开始学棋。这么看来,AlphaGo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马老师,你觉得人工智能会替代人吗?今后的围棋界,是不是AlphaGo的天下了?”我问道。

    “人工智能围棋,不能掩盖围棋深厚的文化内涵,哲学、战略、谋略,这些才是围棋最具魅力的东西。我不认为AlphaGo可以替代人类,它只是一组程序而已,是没有灵魂的。真正的围棋是有灵魂的,是精神上的东西。可能我说得有点玄乎,抱歉。”

    “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用力点头。

    “咦,小陈,你怎么不说话了?”就连马海云都注意到了陈爝反常的表现。看来这次不是我太过敏感。

    “没事。”陈爝挠了挠头发,“马老,我们下一盘吧。”

    “还要跟我下?不让子?”马海云笑了,看来之前陈爝败得很惨。

    “不用让子,我们光明正大地对决一次吧。”

    陈爝看着马海云,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3

    陈爝执黑,马海云执白。

    刚开始,两人下子很快,陈爝第一着走星位,第二着走邻角小目,是典型的中国流开局。马海云则以星位、飞挂来应对。虽然陈爝表情严肃,可我知道这盘棋没有悬念。业余水准的陈爝怎么可能战胜拥有“棋圣”称号的马海云九段呢?简直是无稽之谈。反观马海云,倒是表情轻松,俨然一副围棋宗师的样子。

    我的棋力太弱,他们缠斗中的玄机,我是看不明白的。不过我也是能分辨形势的人,陈爝开始没多久,就选择和马老在右上角缠斗,眼看就要死一大片,忙脱先,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下了一着。我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

    “你这个想法倒是有趣,不过太冒险了。”马海云对陈爝刚才那一着,似乎赞誉有加。

    “不然就完了,有时候必须冒险,不是吗?”陈爝没有抬头。

    马老表情微微变化,食指和中指夹起一颗白子,啪的一下“立”在陈爝那颗黑子边上。

    ——要开始拼了吗?

    陈爝站起身来,对马海云说:“我要上个厕所。”

    “在那边,厨房那边。”马海云用手指了指方向,陈爝便过去了。

    “有进步啊。”陈爝走了之后,马海云感叹道,“如果他没有选择念书这条路,而是跟着我下棋,成就恐怕不在我之下。”

    “马老师,你说的是陈爝?”

    我没想到棋坛第一人对陈爝的评价如此之高,我一直认为陈爝只是个三流的围棋爱好者而已,棋力至多只是下得过我罢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讲天分。”

    “围棋也需要天分吗?不是练出来的?”我问道。

    “练习固然重要,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更欣赏那些天才。是的,这个世界从来不公平。人生来智商就有高低,运动员跑步的速度、爆发力也是无法靠训练改变的,棋感也是。像吴清源这样的棋神,在其他孩子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拥有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棋感,正是靠着这种类似直觉的东西,他才能以十一岁的年龄,接连战胜段祺瑞门下的众多围棋高手,又以十九岁的年龄东渡日本,在十番棋擂台击败了当时日本国所有超一流高手,雄踞‘天下第一’的王位。”

    看来,马海云是一个坚定的天才论者。我并不是反对这种论调,只是觉得这种理论太令人绝望罢了。像我这样平庸的人,难道就没有活在世界上的意义了吗?难道我的存在,仅仅是为了突出天才的睿智?这是我永远不愿意去面对和承认的。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陈爝坐下后,毫不犹豫地下了一着。

    我想,他或许是躲厕所去思考对策了。

    嗒——

    嗒——

    嗒——

    落子的声音交替着在我耳边响起。

    陈爝陷入了苦战。

    中盘几乎全军覆没,如果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盘棋几乎可以认输了。就连我这种不太会数子的人都能看出,差距太大了。

    可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还准备继续挣扎吗?”马海云忍不住,说了一句,“这盘棋,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吧?为什么你还这么执着?”

    “我觉得还有机会。”陈爝冷冷说道。

    “没必要进入官子了吧?你从第二十六手开始就出现了失误,等会儿复盘的时候我再和你讲。大局观比之前好了很多,可是还有不少昏着儿。”

    马海云自顾自开始讲解起来。

    嗒——

    陈爝没有回应他,而是又下了一着,在天元!

    竟然在白子环伺的腹地,下这么一着孤立无援的棋,简直莫名其妙!我完全蒙了!

    “小陈,你在想什么!”马海云也皱起了眉头,口吻略有责备的意味,“你是在胡闹吗?”

    “不,我很认真。”陈爝说。

    马海云摇了摇头,显得非常失望。他迅速地提起一颗白子,刚准备落下,可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他夹着白子的手,腾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我能看见他的眼球在迅速转动,眉心皱成了一团。

    终于,他把白子放回了原处。

    陈爝像是毫无意义的一步棋,竟然让马海云陷入了沉思。可是以我的棋力,完全无法理解这步废棋的意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我望向陈爝,确定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马海云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常,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说我刚才那步棋吗?”

    陈爝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马海云。

    “马老,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难道脑子坏了吗?

    被陈爝胡言乱语吓到的不仅是我,还有马海云。他先是表情略微尴尬,接着勉强挤出了笑容,对陈爝说:“你在开玩笑吧,小陈?”

    “我没开玩笑。”

    “陈爝,你疯了吧!”我冲着他大喊,希望他能清醒一点。难道是因为输棋,所以把脑子急坏了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是意识到陈爝并非和他闹着玩,此刻的马海云也收起了笑容,直起身板。

    “好吧,马老,既然你听不明白,那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

    陈爝顿了顿,接着吸了口气,一字字说道:

    “你,就是杀死宋医生的凶手!”

    4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不仅如此,时间也停止了。

    我的脑袋仿佛被闪电击中般,开始嗡嗡作响,心脏也随之更猛烈地跳动起来,就连胸腔都能感觉到它的震动!太意外了!简直太意外了!为什么陈爝突然说出这种话?完全没有逻辑关系!宋医生不就是那起密室杀人案的死者吗?棋坛传奇马海云为什么是凶手?

    “小陈,我还是听不太懂。你说我杀了宋医生,真是冤枉我啊!我连宋医生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去杀他呢?”马海云摊开双手说道。

    “你当然认识他。”陈爝斩钉截铁地说。

    “陈爝,难道你来拜访马老师,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吗?隐藏得可真好,我在车上把报纸给你看的时候,你还说没空呢!”我抱怨道。

    “不,韩晋,你错了。”陈爝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也是进入这栋房子之后,才知道马老是杀人凶手的!”

    “怎么可能……”

    “我有必要撒谎吗?”陈爝冷静地说。

    “好!”马海云双手环抱在胸前,认真地说,“你既然说我是杀人凶手,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就来听听,你凭什么这么讲!”

    陈爝并不急于开始他的演讲,而是伸出手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这才明白,他是想邀请马海云继续下完这盘未完成的棋局。可是此刻的马海云哪里还有心思,随手拿了一颗白子,稍稍思考片刻,便啪的一声,用力敲打在棋盘上。

    “最初引起我怀疑的,是一杯橙汁。”陈爝拈起一颗棋子,慢条斯理地说。

    “橙汁?”我想起了自己因为口渴,在这里喝了两大杯橙汁。

    “是的,韩晋,所以我说你的观察力太差。马老在厨房为我们倒橙汁的时候,我看见了那瓶饮料,是市面上常见的果汁系列,也就是十六升装的大瓶。”

    “那又怎么样呢?”我莫名道。

    “马老递给我们的玻璃杯,和我们家的是同款,四百毫升的容量。怎么样,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陈爝看了我一眼。

    我对着他摇头。

    “我们进屋之后,马老为我倒了一杯橙汁,为你倒了两杯,也就是从一千六百毫升的瓶子里倒出了一千二百毫升的饮料。”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当你还要喝的时候,马老却说橙汁没了,只有苹果汁。”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战战兢兢地说:“你的意思是,少了一杯橙汁?”

    “严格来说,是少了四百毫升的橙汁。”陈爝补充道。

    “会不会是马老师自己喝的?”

    “不可能,我之前说过,他有糖尿病,不能喝这种饮料。”

    “那么,会不会是女佣走之前喝的?”

    “女佣是在两周前走的,而我看到饮料的生产日期是在前两天。所以不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这瓶一千六百毫升的橙汁是被打开过的,而且倒了一杯给某人。马老刚从北京回来,从生产日期来看,应该是回上海时从超市带回家的。自己不能喝,就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所以我的结论是,在我们来之前,有人曾经拜访过马老。”陈爝把视线移到马海云身上,“但是你却说,除了我们,没人来拜访过。你在撒谎。”

    说完这句话,陈爝又在棋盘上下了一着。

    汗水从马海云额头涔出来,他用袖口抹了一下,说道:“就算是有人来拜访过我,我不想告诉你,这总可以吧?为什么你说我杀人了呢?小陈,你这根本是胡乱猜测嘛!”说完,马海云也下了一步棋。

    “不是猜测,是靠逻辑推理。”陈爝解释道,“马老,你总算承认在我们来之前,有人曾拜访过你了,这很好。我继续。韩晋,你还记得我们来之前,雨刚刚停吧?据我所知,雨是从昨天下午三点下到今天下午一点,这点没错吧?不信的话可以去查天气预报。可奇怪的是,我和韩晋来拜访你的时候,通往你家的小径上却没有任何脚印。如此泥泞的土地上,怎么会不留下拜访者的脚印呢?”

    陈爝说到这里,在马海云刚才下的白子边上,长了一步,继续道:“我还考虑过其他可能性,比如来访者翻窗离开这栋房子。可是我打开了二楼几乎所有的窗户,一个脚印都见不到。这么看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某个人来拜访你,但是,他却没有离开。换句话说,他还在这栋房子里。”

    我想到马海云曾说,他昨天才从北京回到上海,回家后就没出过门,所以小径的路上也没有他的脚印。

    马海云低着头看棋盘,我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小陈,你的想象力真的很好。可是很遗憾,我真的没有杀人,这栋房子里,也没有什么来访者。”他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地说话。

    “是啊,刚才马老师带我们参观了所有房间,可是完全没有见到你说的‘来访者’,这一点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对陈爝的推理提出了质疑。

    “韩晋,我们真的看清楚所有房间了吗?”陈爝大声说道。

    “难道还有漏看的地方吗?”

    “当然,那个地方太适合匿藏一个成年人了。”

    “难道说……”我怔住了,突然明白了陈爝的意思,“游泳池?你是说游泳池里藏着一个人?不,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就算我们进屋的时候他是个人,现在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

    陈爝点了点头。

    嗒——

    马海云贴着陈爝的黑子,下了一步。他说:“小陈,你是说躺在游泳池里的,就是什么宋医生吗?”

    对哦,如果不是马老师提醒,我还忘了陈爝最初说的话呢!明明宋医生的尸体是躺在徐汇区的家中,为什么又出现在了马老师的游泳池里?我向陈爝提出了以上疑问,又多问了一句,如果马海云是凶手,那么凶器又是什么呢?

    “我们一步一步来,别急。”陈爝说,“韩晋,你还记得那两尊银鎏金的佛像吗?”

    “当然记得,左边的是观世音菩萨,右边的是阿弥陀佛。”我把陈爝对我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有观世音菩萨,有阿弥陀佛,可是,还少了一尊。”

    “少了一尊?”

    “是的,这个位置原来放置的,应该是西方三圣(注:西方三圣又称阿弥陀三尊,由中间的阿弥陀佛,左边的观世音菩萨,右边的大势至菩萨组成(此处的左和右是指阿弥陀佛的左边和右边)。):中间是阿弥陀佛,左边是观世音菩萨,右边为大势至菩萨。供奉佛祖的马老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吧?可是,原本应该出现在最右侧的大势至菩萨却不见了,阿弥陀佛佛像变成了右边。那么,马老用沉甸甸的佛像干了什么,恐怕不需要我再赘言了吧?”陈爝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把目光投向马海云,发现他一言不发,嘴唇在微微颤动。

    5

    “他把铜像捆绑在死者的尸体上?”我用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不知为何,好像又渴了。马海云把雕像丢入裹尸袋中,增加了总体密度,好让尸体沉入水底。

    这时,马海云开口道:“小陈,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我注意到,马海云的表情起了变化,从一开始的尴尬,慢慢转化为愤怒的模样。至于那盘未下完的棋,似乎被他抛诸脑后了。

    “但是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疑问啊?为什么马老师杀死了宋医生,可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徐汇区的家宅中,而你却又说被害者的尸体沉在湖底,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我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和陈爝对话,大脑总会被他那跳跃的思维搞乱。

    “我说过宋医生就是‘来访者’吗?”陈爝反问道。

    “可是你明明刚才说过马老师是杀人凶手……”

    我还未说完,便被陈爝抢去了话头。

    “韩晋,我看是你搞错了。宋医生和‘来访者’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换句话说,马老并不只杀死了一个人,而是两个。”陈爝伸出了两根手指,示意道。

    “两个……”我惊愕得说不出话。

    “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拜访马老的路上,你读过两篇报道?其中一篇是讲述宋医生被杀案件,另一起是讲述失踪案?”

    “我当然记得,失踪的是一名美术专业的大学生。”我立刻回道。

    “没错。”陈爝点了点头,“报道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失踪者张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金山区,也就是这里……”

    “等等,我认为你的推理有些牵强!”我打断了他,“金山区多大你知道吗?就因为在这里失踪,你就怀疑是马老师下了毒手?动机呢?马老师这种身份的人,何必去设局杀死一个无名小卒?”

    陈爝并没有因为我打断他的叙述而生气,反而笑了。“当然,我不敢肯定,但是我有理由怀疑。”

    “什么理由!”

    “沙发上的气味,韩晋,难道你没闻到吗?”

    确实有股奇怪的味道,进屋坐到沙发上时,我就闻到了。

    “是松节油。”陈爝说。

    “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

    “因为你从不画油画,当然不会听说。松节油经常用来洗画笔,所以美术生会经常用到。因为它的味道太大,并且价格昂贵,所以一般情况下,美术生都会用报纸来擦拭画笔上的油画颜料。但遇上擦拭不了的情况,就会用这种油来洗。”

    “用油洗笔?好吧,你的意思是……失踪的张某曾经坐过这张沙发,所以留下了气味?”

    “不,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因为气味不会残留这么久,沙发上的松节油,是马老弄上去的。”

    “为什么?”

    “因为美术生身上的颜料沾染到了沙发上,所以必须用油来清洗。如此一来,我们又可以推理了,为什么颜料会沾到沙发上?我们知道油画颜料不容易干,但也不会持续太久。所以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美术生是在画画时,突然接到马老的邀请,来到这栋房子的。”

    “难道松节油只有这一个用途吗?”

    “当然不是。松节油是一种工业原料,还可以用于生产油漆、催干剂、胶粘剂等工业制品,但都不符合现在的情况,这里没有装修的痕迹。另外,松节油还可以用于缓解关节痛、神经痛等疾病,所以在上楼的时候,我特地询问了一下马老最近关节有没有问题,他说没有。”

    说到这里,陈爝又看了一眼马海云。

    “可你还没解释,马老师为何要杀死这位姓张的美术生啊?完全没理由吧?”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结论。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巧合了吧?

    “有啊,杀人当然有理由。”

    “我想不明白!”我抱怨似的说。

    “听好了,韩晋,这个理由虽然有些奇怪,却是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陈爝说这句话时,略微提高了音量,“马老杀死这位年轻的学生,是因为他需要一具尸体!”

    需要一具尸体?这算什么动机?

    说完这句话,陈爝又拿起了一颗黑子,下到了白子的腹地。

    等等,这一步是——脱骨!

    所谓脱骨,是围棋死活问题中一种独特的棋形,在对方提掉自己的数子后,再反过来叫吃,擒住对方数子,是绝地求生的一种下法。我终于理解陈爝一开始为什么会胡乱下子了,原来他早就谋划好了这一步棋!

    白子被吃掉了一大片……

    马海云也呆住了,不过我能看出,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这盘棋上了。

    “因为马老没想到宋医生的案件,会变成密室杀人!”

    陈爝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别再说了!”

    马海云发出了与他性格不符的粗暴声音。我被吓了一跳,险些从沙发上摔下来。

    “求求你了,小陈,不要再说了。”他用很低的声音重复了一次。

    陈爝不理会马海云的反抗,继续说道:“以下是我的推测,如果有不符合的地方,请随时指出。马老杀死宋医生后,害怕警察迟早会查到自己身上,所以必须制造一起意外——在自己家游泳时,被淹死的意外。这是很常见的诡计,他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正在为了艺术理想流浪的张某,或许这时张某正在作画,身上被颜料涂得到处都是。马老向张某提出了邀请,张某也认出了这位在棋坛德高望重的国手,于是欣然前往马老的住宅。这位年轻的画家一定想不到,等待他的,竟然是死神的召唤。来到马老住宅后,马老为他倒上了一杯饮料,并且在饮料中下了药。张某喝下饮料后昏睡不醒,此时,马老用凶器击打了他的头部,然后将之沉入水底。马老,今天或许你正打算外出,从这个世界消失,谁知我和韩晋竟然突然拜访,打乱了你的计划……”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让我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眼前慈祥的老人,竟然是连续夺取两条人命的冷血杀手,真是难以置信。

    “什么密室杀人……”沉默已久的马海云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还是很轻。

    “其实,根本没有密室这回事儿!”陈爝耸了耸肩,“警方搞错了。宋医生被你杀死的时候,其实没有断气,是他自己关上了那扇门!”

    是“内出血密室”!这五个字从我脑海中跳了出来。

    “为什么……”马海云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像是在祈求一个答案。

    “因为愧疚。”陈爝也心痛般地闭上了眼。

    “愧疚?”马海云低声重复了一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被陈爝揭穿,还是由于棋盘上的失利,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是对于你妻子的愧疚。”

    陈爝往后仰躺在了沙发上,仿佛这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6

    此刻,我端坐在书桌前,马海云事件的种种画面如同电影片段般在我眼前闪过,宛如昨日发生的一样。

    警方带走马海云的时候,他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他对陈爝说,原本是打算去国外的,然后长叹一声,苦笑说,当初真不应该让我俩进门,自己果然没有谋杀的天赋。陈爝点点头,表示认同,说杀人和围棋虽然看上去都是设局,终究还是不同的。又问他,为什么当时要开门呢?完全可以假装没人在家啊。

    马海云听了这个问题,笑着说:“因为,我还想和你下一局。没想到,我还是输了。”

    陈爝说:“是我胜之不武,否则我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这次的事件落幕后,陈爝好几天都郁郁寡欢,终日不语。

    有一天,为了逗陈爝高兴,我故意说道:“你都赢了围棋世界冠军,今后可以在棋友面前炫耀一番了吧?”

    谁知陈爝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以我的水平,怎么可能赢马海云呢?”

    “虽然是因为他心神不宁才输掉了棋局,但也是输了啊!”我大声说道。

    “马老可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可是……”

    “韩晋,你还不明白吗?”陈爝看着我的眼睛,“他是故意输的。”

    “故意?为什么……”

    “你还记得吗?当时在马海云家,我们并没有讲到凶器在哪里。”

    “没错。”我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其实一开始,我也被骗了。直到最后被我‘脱骨’成功,我才发现,马老是故意要在中盘结束战斗。因为如果到了官子阶段,他的秘密就会暴露。”陈爝口气很认真。

    “暴露什么?”我不明道。

    “围棋的黑白子,各一百八十枚,总数三百六十枚。”陈爝说,“如果中盘投子认负,那么并不需要将棋子下尽,就可以结束战斗。但如果下到官子阶段,那么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我手中的棋子数量会不对劲,最后会无子可下。”

    “为什么会无子可下?你的意思是,马海云拿走了这些棋子?”

    我突然明白了陈爝的意思。

    “是的。”他点点头,“马海云用了一些棋子装进了袋中,当作凶器,袭击了张敬浩。”

    至于马海云的杀人动机,很晚才由唐警官告诉我们。

    马海云的发妻名叫李雪,因为盲肠炎被送入医院诊疗。谁知在手术开始前就死在了手术台上,是全身麻醉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导致死亡。而现场的麻醉师名叫宋硕,也就是宋医生。李雪身体健康,并无药物过敏,这次的事件让马海云觉得有蹊跷。他多次就此事询问院方,但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想去告医院,可是自己在手术前签署过风险协议,就算上了法庭赢面也不大。律师也劝他息事宁人。

    无法承受丧妻之痛的马海云从起初的悲恸,慢慢转化为愤恨。他把一切都怪罪到了那位医生,亦即宋硕身上。他筹划好了一切,准备杀死宋硕后,再行自尽。他来到宋硕的公寓,冒充物业工作人员进入了宋硕的家中,趁其不备杀死了他,然后离开了现场。宋硕临死之前认出了他,毕竟是名人,再怎么掩饰都会露出破绽。但是宋硕并不恨他,甚至在最后用实际行动原谅了马海云——替他关上了门,并从内部反锁。

    这样,现场就成了一个密室,警方会以自杀结案。至少宋硕当时是这么想的。作为麻醉师,那次事故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污点。意外发生后,宋硕可以说是天天受到良心的谴责,并质疑自己的职业水准。

    杀死宋硕后,马海云准备回家,在路上,他遇到了名叫张敬浩的美术生。突然,他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何不让这个小子当我的替死鬼呢?杀完人之后的马海云头脑清醒了,他不想死,不想自杀,但又害怕警方顺着复仇这条线,追查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替死鬼,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以为马海云死了。那么,警方就会放弃追查。而这种四处流浪的小毛孩根本没人会关心,多一个少一个,都不会有人注意。

    当然了,两个人年龄相差很大,想让警方误认尸体是很难的。事到如今,我不知道马海云杀死张敬浩时,究竟是怎么盘算的,心里又有着怎样的感受。是内疚的、痛苦的、挣扎的,还是欣喜的、无所谓的?我宁愿相信前者。虽然和他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会晤,可是我认为马海云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因为我始终相信,达到棋圣境界的人,一定是个仁者。只是他一时迷途,像是在棋盘上的一记昏着儿。马海云走错了方向,导致满盘皆输,也毁了自己的一生。

    窗外夕阳西沉,偶尔还会传来微风。

    我拿出了沉寂已久的棋盘,想换一种方式,来怀念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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