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看见薛一民伸出手要拉他，他刚要把手递过去，一块巨石嘭的一声砸在对方背脊骨上，薛一民一下咳出一摊血水来。
那薛一民半个身子被生生压在石头底下，估计受伤很严重，但他还是咬着牙，用尽力气冲商方榷喊道：“快，拿着东西走，趁湖水还没进来。”
商方榷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抱着背包愣在那儿，脚肚子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我没事，就是压断了腿，下面的人也没事，都没事，都活着，你脑子里就这样想，往好了想。赶紧出去，把洞口封住……你知道怎么做……快！”薛一民看样子是坚持不住了，气息越来越弱。
对方这么一说，商方榷一下清醒了，他把背包往肩上一扛，双手死死地抠住洞壁往外爬，一边爬一边嘴里念着：“大伙儿都没事，大伙儿都好好的，都活着，全都活着，肯定都活着……”
一爬出洞口，商方榷赶紧把木桩子插进旁边的巨石底下，在木桩下垫了块石头，然后拼命地开始压木桩子。他整个身子都压在木桩上，手膀子几乎要抽筋了也没停。洞口被巨石抵住后，他趴在地上抓起泥巴就往缝隙里塞，一层一层地塞，直到整个洞口都被封得死死的。水来得很急，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脚背就被水淹了，还没跑出去两步，水已经没到腰了。
最后一段商方榷几乎是游上岸的，他趴在岸边，感觉肺都快炸了，心跳像锣鼓一样。
“还不能歇，还不能歇……”他身体一动也动不了了，但嘴里还在念叨，“大伙儿还没死，大伙儿还好好的，我还得救他们……”
商方榷咬了咬牙，使出劲从裤兜里掏出两块石头，两只手一手握住一个，闭上眼睛，嘴里默念道：“洞口封死了，湖水灌不进去，下面空间很大，很大，空气很足，薛一民腿废了，但还没死，没死……兄弟们都没事儿，我没看见他们谁死……一个都没看见……”
商方榷耳边传来卡车碾过沙砾的声音和高音喇叭刺耳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对面有人从车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老七，你才来……”商方榷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一把抓住跑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扯住他的衣领，一拳朝对方脸上揍过去，可惜几乎没有力气。
“都是你害的，你不是东西……”商方榷带着哭腔喊着，说完双腿一软，扯着对方衣领滑跪在地上。
“他们人呢？”这个叫老七的人把商方榷扶坐在地上，望了望眼前的景象，那积水已经变成了一大片湖泊。他皱了皱眉头，咧着嘴朝地上啐了一口。
“还活着，在湖底下，赶紧救人。”
“水这么深，洞口没淹？”
“别说丧气话！叫你救人，就算是把这湖水给抽干了也要把人救出来。”
“你说什么傻话，我上哪儿去给你弄机器抽水，这么深的湖，怎么抽！”老七也急了眼。
“那就从岸边挖洞，挖进去！”商方榷眼里全是血丝，他死死地盯着老七，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两块石头按在他手上，“握紧了，别往坏处想，往好处想，想着他们还没死……”
老七皱着眉头看着商方榷，握住了石头。他明白商方榷的意思，表情严峻地闭着眼攥了攥手心，心里默念了一阵，然后打开手掌看了一眼，但他一下愣住了，过了几秒，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了出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老七喃喃自语起来。他把手掌摊开，手心的石头在商方榷的眼前滚落到地上。
两块石头暗淡无光，而且都裂成了几瓣。
商方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几瓣石块，然后慢慢地埋下了头。他死命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脑袋往膝盖上拼命地撞着，末了，他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这嘶吼充满了悲痛与绝望，回荡在死寂的沙漠里。
四十年来，这一幕像一根刺一样哽在商方榷的喉咙里，他常常半夜惊醒，脑子里回荡着的一直是薛一民的那句话：“都没事……都活着……”
他没能再见一眼他的这位兄弟，而那个封闭的洞穴，即便是十几年后湖泊已经彻底干涸，他也没有勇气去打开它，一直到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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