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新墨西哥州
亚瑟?辛克莱二世活脱就是从前古雅贵族的化身:高高的身材,配上短齐的白发和一口做作的哈佛腔。他说话好像是对着空气在说的,很少看着别人的眼睛或者停下来等待对方发问。在战时,辛克莱先生负责指挥美国政府新成立的战物部,也就是战略物资部的部长。
我不知道是谁先想到「战物部」这个简称,或许他们早知道这听起来很像「占巫部」,不过这名字还取得真好。在落几山脉建立一道防御线,也许可以创造一个理论上的「安全区」,但事实上这个区域里面充满了砾石和难民,数百万人陷入飢饿、疾病和无家可归的困境。工业一蹶不振,运输跟商业早就消失了,一切都是由于殭尸侵犯落几山防线,使安全地带持续衰败。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人民重新振作,让他们穿得暖、吃得饱、有地方落脚、有工作可做,不然就连这个安全区也逃不过沦陷的命运。这就是「战物部」成立的原因。而且,想也知道,我必须负责许多技职训练的工作。
头几个月,我逼迫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塑性的大脑皮质吸收了一堆资讯;简报、实地视察……多到我说不清。我睡觉的时候,枕头下永远有本书,每晚都要换本新的书,从亨利?凯泽到武元甲都读,(1)我需要里面的每一个点子、每个字句、每一点每一滴的知识智慧,来帮我将脑中破败的景观融合成现代化的美国战斗组织。要是我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也许会嘲笑我的无能,他在一九三O年代是忠实的「新政」奉行者,担任过纽约州主计长,紧密协助当时的罗斯福总统。他的施政方针非常类似马克斯主义,以他所促成的集权主义来看,大概会让安?兰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加入殭尸的行列。(2)我之前老是不想听他说教,于是跑到华尔街闯天下,好忘掉那些集权主义的事情;结果现在却绞尽脑汁要记起他说过的话。罗斯福总统的「新政」其实最擅长发现、培养正确的人才和方法,这可是美国史上任何一代都无法匹敌的成就。
(1)?HenryJ.Kaiser(一八八二-一九六七),美国实业家,也是美国当代造船业大亨,二次大战期间开发出「自由舰』(大量制造的运输舰),对战争的胜利贡献良多。武元甲(一九一一-),前北越着名将领,在对抗法国的印度支那战争以
及对抗美国的越战当中,都有显着的功绩。越南统一成为越南民主共和国之后,曾任国防部长。
(2)?AynRsnd(一九O五-一九八二),俄国裔美国哲学家、剧作家、小说家,也是客观主义哲学的先河。
人才和方法?
这个词是我儿子在某部电影里听到的,我觉得这个词颇能诠释我们的重建工作。「人才」指的是潜藏的劳动力、技能工作水准以及劳动力的有效运用。老实讲,我们的人才实在少得可怜,我们的经济体系是后工业,以服务为基础,复杂又高度专业化,因此每个人只能在狭隘的分工结构中找寻自己的地位。你真该瞧瞧我们第一次就业普查时受访者填写的「职业栏」,每个人都是某种「经理」、「代表」、「分析师」或「顾问」,这是典型的战前社会。不过对于眼前的殭尸危机根本没帮助。我们需要的是木工、泥水工、机械工跟枪砲铸造的技术人才,这样的人才虽然有,不过跟我们的需求还差得远了。第一次的劳动力普查显示,超过六成五的国民生产力被归类在「F6」项目下,也就是「无法胜任有价值的工作」。我们需要一个大型的技职训练计画。简单讲,就是要把一堆白领阶级搞脏。
技职训练进行得很慢。空中交通已经没了,公路和铁路干线也乱得可以。油料?老天爷,从东岸的华盛顿到西岸的加州,全国连一缸油都没有。此外,战前美国的基础建设是依照上班通勤需求而建立的,这种基础建设其实加剧了经济隔离。住满中上阶级专业人士的市郊社区里面,没有半个人晓得玻璃窗破了该怎么办:而懂得换玻璃的人住在蓝领「黑手区」,在战前得开一小时的车才能到,殭尸大战爆发后,「以前一小时的车程」就等于「走路要一整天」。别搞错,大部分的人在刚开始靠的就是万能的双腿。
解决这问题--不,这些不是问题,这些是挑战--就要靠难民营。难民营有好几百个,有些不过是停车场大小,有些绵延好几哩,散落在山区跟海滨,全都仰赖政府的协助,全都在快速消耗正在急遽缩减的资源。在处理其他掉战之前,我得先清空这些难民营。凡是体力还不错的「F6」类国民(无专长的人)就做一些不需要技能的劳动,包含清理碎石、收割作物、挖墓,有一大堆的坟墓需要挖。至于属于「Al」类,也就是拥有「适战技能」的人,便加入「社区给足」担任队员,全名是「社区自给自足计画」,由一群拥有技职专长的人担任职业训练官,把他们的技职专长传授给那些受过太多教育、成天窝在小隔间办公桌前的白领「专业」人士,让这些白领阶级懂得自己动手做。
这个计画立即奏效。三个月内就明显看到对于政府补助的需求下降了,这一点对于打胜仗非常非常重要,它使得我们从「非死即活」,或「努力想要活下去」的这种经济形态,转型变成全面性的、以战争需求为导向的经济生产。整个「社区给足」计画后来发展成为《全国再教育条例》这道法律,我敢说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就业训练计画,而且显然是我国历史上最激进的计画。
你刚有提过,《全国再教育条例》的计昼还是合曰面对一些问题……
我正要谈这一块。总统赋予我的权力之大,可以处理任何物资和后勤掉战。不幸的是,无论是总统或是地球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给我足够的权力去改变人类的思想。我刚才说过,美国采行的是一种隔离武的劳动力,在许多情况下,隔离也包含了文化的因素。我们很多职业训练官是第一代栘民,这些人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如何在拮据的情况下生存,也懂得怎样利用手边的物资,会在后院弄个小菜园,自己整修房屋。家电坏了,修得好就继续用。重点是,这些人要负责教导其他美国人去突破以往舒适、用过即丢的消费生活。虽说一开始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劳力付出,其他美国人才能过着舒适的消费生活。
是的,全国性的技职再教育计画中,碰到了种族主义、阶级主义等障碍。例如你是大公司的律师,大半辈子都在审阅合约、搞定交易、讲电话。那些是你的专长,让你赚到很多钱,让你有钱去雇工人修马桶,这样你就可以继续讲电话。你完成的工作越多,赚的钱也越多,可以雇更多的工人帮你做事,好让你抽身出来赚更多的钱,这就是世界运作的模武。然而有一天游戏规则改了,没人需要你来审阅合约或搞定交易,他们需要会通马桶的人,突然问那个马桶工人成了你的老师,甚至是你的老板。对某些一人来说,这简直比殭尸还可怕。
有一回去洛杉几调查技职教育现况的时候,我坐在一场演讲的后排,来听演讲的人都是以前的影视娱乐圈红人,一狗票的经纪人、经理、「创意总监」,他妈的谁知道这职称是干嘛的。我能理解他们的抗拒和傲慢。在战前,娱乐产业可是美国最赚钱的产品呢!如今他们奉命来这里接受训练,学习怎样在加州的贝克斯菲尔德担任弹药厂的守卫。于是一位女士爆发了,她是个选角导演。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糟蹋人!她是艺术硕士,主修观念剧场,在过去五季里她为三部最卖座的情境喜剧选角,她一个礼拜赚的钱,比目前台上这位技职教官几辈子梦想要赚的都多。她不断直呼台上演讲的技职教官的名字,不断地说:「梅格达,梅格达,够了吧。梅格达,拜托。」一开始我以为这个死女人也太没礼貌了,竟然连「教官」这两个字都不肯说,想要降低人家的地位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梅格达?安东诺瓦太太以前在这个死女人家里当清洁工。没错,技职训练对于很多人来说真是情何以堪,但他们有下少人后来也承认,和以前的工作比起来,新工作可以给他们更多情绪上的满足。
有一次从波特兰坐沿海渡轮到西雅图,船上遇到一位男士,他曾经在广告公司的版权部工作,专门负责为电视广告客户取得古典摇滚歌曲使用授权,现在他担任烟囱清洁工。西雅图大多数住家的室内空调都没了,冬天变得又冷又长,使得他的烟囱清洁工作非常忙碌。「我可以帮助邻居过得更温暖!」他骄傲地说。我知道这种话听起来有点太像诺曼?洛克威尔笔下所绘的怀旧美国情景,(3)但我经常听到类似的故事。「你有看到那些鞋子吗?是我做的。」「那件毛衣是用我家绵羊身上的毛做的。」「这玉米不错吧?我菜园里种的。」在地化的生产系统落实之后,国民们有机会看到自己劳力结出的果实,了解他们正为这场圣战做出明确、有效的贡献,我也很高兴自己参与其中,我需要那样的感觉,这样我才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发疯。
(3)?NormanRockwell(一八九四-一九七八),美国画家,作品通俗温馨而备受喜爱。
关于「人才」已经谈得够多了。「工具」是战争的武器,而这些武器则是透过工业的、后勤的方法来组造。
(他把椅子转了一圈,示意我看着他书桌上的一幅图。我靠近才发现那不是一幅图,是一个裱起来的标签。)
成分:
美国登蜜
西班牙的大茴香子
法国的甘草根精
马达加斯加岛的香草(波旁威士忌)
斯里兰卡的肉桂
印尼的丁香
中国的冬青油
牙买加的青辣椒油
秘鲁的香脂车油
这些成分,只是以前天下太平的时候,制造一瓶麦根沙士所需要的东西。我们还没谈到以前制造个人电脑或核子航空母舰,那会是多复杂的后勤、物流工作。
问问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同盟国是怎么赢的。读过几天书的人可能会说是因为同盟国人多、领导统御能力高超:而没知识的糊涂人会说是因为同盟国有先进的科技,制造出雷达或原子弹。(他很不爽地皱了皱眉头)只要对那场战争稍有基本认识的人,就会告诉你三个真正的答案:首先要有大量生产物资的能力,子弹、粮食和绷带都比敌人多;第二,拥有天然资源来制造这些用品:第三就是后勤补给,不但要将天然资源运往工厂,更要将生产出来的物资运到前线。同盟国有这些资源、工业和全球的后勤通路。相形之下,另一方的轴心国只能仰赖他们国内搜刮出的贫乏资产。这一次轮到我们当轴心国了:殭尸控制了全世界大部分的陆块,而美国为了打这场仗所需的物资,只能仰赖西部几个特定州的产出。别指望海外安全地区的原物料了,我们的商船队光是载运难民就挤满了甲板,而且油料短缺,大部分海军军舰都停进了干船坞。
我们还是有一些优势的。以加州的农业基础,只要重建成功的话,至少可以解决国内的飢荒问题。要搞定那些橘农和畜牧业者并不容易,那些掌握一大堆农地的牛肉业大亨最难搞。你听过唐?希尔这个人吗?有没有看过导演罗伊?艾略特以他为主角拍的电影吗(本书往后会访问这人物)?殭尸横行到圣华昆谷的时候,挤爆了他的栅栏,前去攻击牛群,像非洲矛蚁般把所有的牛只扯个稀巴烂。而唐?希尔一边开枪杀殭尸一边狂喊,就像葛雷哥莱?毕克在电影《太阳浴血记》里的表现一样。我开诚布公的跟他协调,就像跟其他人一样,我让他自己选择。我提醒他冬天就要来了,外面有一堆挨饿的难民,我警告他,如果那群快饿死的难民抵达他的牧场,后果会比殭尸还可怕,到时候政府救不了他。希尔是个勇敢、固执的混蛋,不过他可不笨。他同意交出上地跟牲口,前提是他和其他畜牧同业留作育种的牲畜都不可以拿走。我们握手言定。
鲜嫩、多汁的牛排--这不就是我们战前生活的典型图像?这样的高水准生活,成为我们第二大优势。我们必须采取资源回收与再利用的方武来补足资源基础,这也不是什么新作法,自从色列封锁边境之后,他们就积极回收与再利用,而且从那个时候起,各国或多或少都采取这样的措施。可是各国的储备量完全不能跟我们的相比,只要想想战前美国过着什样的物质生活就知道了,美国所谓的中产阶级享有的(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应得的)物质水准,是人类历史上任何国家、任何时刻都享受不到的:服饰、厨具、电器、汽车。就说洛杉几盆地好了,战前那里的物资数量是人口的三倍,数百万辆的汽车开来开去,每一家、每一区都挤满了汽车。我们开始搞回收的时候,动用了超过十万劳工,一天轮三班,一周做七天,不断收集、登录、拆解、储存并运送零件到沿岸各个工厂。在资源回收再利用的过程中,我还是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就像畜牛业者一样:有人不肯交出他们的悍马车,有人不肯交出义大利古董车(当年买下的时候,是因为自己碰到中年危机)。有趣的是,世界上已经根本没汽油可用了,他们还坚持要保留车子。不过这并没有让我太伤脑筋,比起跟军方的交涉经验,这些车主算是有趣的了。
在所有反对资源回收的人当中,那些穿制服的军人显然是最顽强的死硬派。我无权直接掌控军方研发部门,军方研发部门有权取得任何想要的物资。不过嘛,军方大部分的计画都转给民间包商,而那些包商所仰仗的资源又是由我的战物部在控管,所以事实上我是管得到军方的。「你不能封存我们的隐形轰炸机呀!」他们会嚷道:「你以为你是谁啊!竟敢取消坦克生产计画?」一开始我还想跟他们讲道理:「M1艾布兰主战车用的是喷射引擎,你上哪儿找那种油料?敌人连雷达都没有,你要隐形飞机干嘛?」我告诉他们,手上有这么多物资在,而面对的情况又是殭尸,我们一定要让投资的报酬率得到极大化。用军人的话来说,就是钱花下去了,就要弄出最大的爆炸声出来。这些军人真的让人难以忍受,成天不断打电话过来,或者没事先约好就跑来我办公室。我想也不能真怪他们,毕竟上一次低强度冲突的时候他们吃过亏,尤其是在杨克斯市一战差点没被殭尸搞到全军覆没。军人正处于全面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有很多人只是需要找地方发泄情绪。
(他自信的咧嘴一笑。)
我以前刚出社会上班的时候,是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大厅当交易员,所以我接掌战物部之后,我的吼声义响亮义持久,就像军队里的教育班长一样。每次跟人家吼着开完会之后,我都担心会接到电话说:「辛克莱先生,我是总统,我只是谢谢你的辛劳,我们不再需要麻烦你了……」(暗自笑了几声。)那电话一直没来,我猜是没人想要我这份战物部的工作。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并不是说我不会犯错,我知道自己对于空军的「飞船大队」管得太严格了,我并不了解飞船大队的安全作业流程,也下清楚在打殭尸的时候,飞艇可以发挥什么贡献,我只知道全国的氦气存量非常低,只剩下比较便宜(但危险)的氢气可以填充飞船。可是我绝不会浪费人命跟物资,去重演现代版兴登堡号大悲剧。另外,总统还亲自来说服我,说要重新启动在加州利佛摩尔国家实验室冷融合计画实验。他认为,即使最快要十年后才能有突破,但是「为将来预先打算,人民才会觉得还有未来」。就某些计画来说,我实在太保守了,下过对某些计画我又太开放。
黄蜂计画--我每次想到这计画仍会自责。那些硅谷的书獃子在自己的领域都是天才,他们说眼我说有种「神奇武器」可以打赢这场仗,理论上来说,在部署四十八小时内即可获胜。他们说要制造微型飞弹,好几百万枚,大小大概等于点二二口径子弹,可以用运输机投放,以卫星导引瞄准国内每个殭尸的脑袋。听起来很神奇,对吗?听在我耳里的确如此。
(他对自己下满地抱怨了一下。)
每当想到我们投入那个无底洞里的物资,这些东西本来可以用来制造……唉,不必再说了。
整个殭尸大战期间,我本来有可能一直和军方处于对立的情况。幸好,后来没有这样。等到崔维斯?丹布罗西亚当上参谋首长联席会议主席后,他不但发明了「歼敌耗资比率理论」,还研拟出全盘策略来实践这个理论。每次他告诉我说哪种武器系统很重要的时候,我都会专旋。在「新式战斗服」以及「步兵标准步枪」这几件事上,我都信任他的意见。
「歼敌耗资比率理论」简称「歼耗比」,这种概念开始在部队里根深蒂固,真是令人惊奇。士兵们会在街头、酒吧里或电车上交谈:「干嘛要用X武器!如果花同样的价格我们可以买到十个Y武器,就可以多杀一百倍的殭尸。」士兵们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发明一些我们想像不到、更具成本效益的工具,我想他们还蛮喜欢这么做--即兴发挥、调适修正、比上司更聪明。海军陆战队最让我吃惊,我一直有种迷思,认为所有陆战队都是顶着傻呼呼的锅盖头、三行四进满地爬、闭紧了嘴、靠睪固酮驱使的尼安德塔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海军陆战队要依靠海军来取得装备,而海军将领根本对地面战争没兴趣,所以海军陆战队向来就很会临场的急智创新。
(辛克莱指着我头上后方的那面墙,上头挂了一柄很重的钢杖,末端的造型像是融合了铲子跟双刀的战斧。它的正武名称是「标准步兵战壕构工器」,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它叫做「捣脑棒」:或简称「脑棒」。)
是海陆弟兄想出了这个玩意儿,只要使用回收汽车的钢铁就可以制成,在战时我们制造了两千三百万支。
(他得意的笑了。)
直到今天仍持续生产中。
伯林顿,佛蒙特州
这一季的冬天来晚了,自从战争结束后每年冬天来得越来越晚。积雪覆盖了房子和周围的农地,也在河畔泥径步道旁的树梢染上了霜。景象一片静谧祥和,但是跟我在一起的这个人,一点也不祥和。他坚持要我称呼他「老怪」,因为「其他人都这么叫我,你干嘛跟人家不一样?」他的步伐迅捷又果决,他的医生(也是他太太)给他的枴杖只是用来在空中比划。
老实说,我获提名担任副总统,自己一点也不意外,每个人都知道政党联合乃是大势所趋,而我一直是政治上的明日之星,至少,在我「自毁前程」之前,他们都认为我是明日之星,对吧?他们这些孬种跟伪君子,宁死也不敢看到一个真正男子汉公开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所以,就算我不是世上最伟大的政治家,那又怎样?我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敢大声、清楚地说出来,因此理应被选为副手。我们的组合是个很棒的团队:总统是光,我是热。不同的政党,不同的性格,而且,不用自欺欺人啦,连肤色也不同。我知道我不是首选,也知道党里暗中想推派谁,但美国人民还没准备好,他们下想要重返愚蠢无知又气死人的新石器时代。他们宁愿有一个鬼吼鬼叫的激进党员来当副总统,也好过从「那些人」当中选一个。所以我被提名并不意外,接下来的事情才让我大吃一惊。
你指的是选举吗?
选举?檀香山还是处于疯人院的状态;士兵、众议员、难民全挤成一堆,每个人都想找东西吃、找地方睡,或者只想弄清楚天杀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美国本上相比,檀香山已经是人间天堂了。落几山脉防线刚设立,防线以西全部都是战区,所以只要让国会投票延长国家紧急权的行使就好了,干嘛大费周章搞选举?司法部长在担任纽约市长的时候就试过了,还差点被他搞成了。我向总统报告说,我们除了拼命奋斗求生存,已经没有精力或资源去搞其他事。
他怎么说?
嗯,这么说好了,他反过来说服了我。
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儿吗?
可以呀,但我不想错用而糟蹋他的话。人老了,神经细胞传导很慢,有些事情记不牢了。
请尽量说说看。
你会去找他蹈话录来查证我说的吗?
我保证。
嗯……我们在他的临时办公室里,某个旅馆的「总统套房」,他刚刚在空军二号上宣誓就职,他的前老板也在房里,平静地待在我们旁边。从窗外望出去,你可以看到混乱的街头,码头旁停满了船只,每三十秒就有一架飞机降落,地勤人员会立刻把飞机推离跑道,让出空间给下一架降落。我指着他们,用我注册商标的激动情绪比手划脚吼着:「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府,快!」我不断叫着:「选举的想法很好,但现在不是谈理想的时候。」
总统的反应倒是很平静,比我平静得多了。也许是因为长年的军事训练……他告诉我:「眼前只有远大的理想才能发挥作用,因为我们仅有的就是远大理想。我们不仅在为的生存而战,更要为文明救亡图存。我们没有华丽的古老神殿巨柱,没有共同的遗产,没有千年的历史,只有那些将我们连结在一起的梦想与承诺,我们拥有的就是……(他在努力回想)……我们拥有的就是我们的梦想。」你懂他在说什么吧。美国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民的理念,如果国家不够强大,不能保护我们度过危机,那么还有什么未来好谈的呢?他知道美国人民现在有一个强人领袖出来领导他们,像凯撒大帝,但如果他真的去扮演那个强人,他就完了。人家说时势造英雄,我才不信呢!我只看到懦弱和败德坏俗,那些原本应该接受挑战的人,要不是没能力,要不然就是没胆量。我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贪婪、胆怯、愚蠢和恨恶。在战前我就看过这样的人,到了今天还有。我的老板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真他妈的三生有幸能够拥有他。
选举的事确实为他的整个施政定了调,许多计画乍看之下疯狂,不过一旦看透外层的表象,你就会了解,其内层核心具有非常实在的道理。就拿新的治安法律为例,真要笑掉我的大牙:让犯人游街示众?在市镇广场执行鞭刑!?这算什么,难道是殖民时期猎女巫的撒冷镇,还是阿富汗的塔立班政权?听起来很野蛮,完全不是美国人会做的事,可是仔细再想想就会觉得有道理。例如,该怎么处置小偷跟抢匪?关进监牢吗?完全没用。小偷强盗都身强体壮,把他们关起来之后我们还要派另一群身强体壮的人去看守他们,给他们吃给他们穿,谁负担得起?重点是,我们不必把罪犯关起来,我们可以把罪犯拿来当成活生生的教训,叫大家心生警惕。虽然罪犯会伯痛(我们有鞭刑和杖刑),但是最可怕的处罚叫做「公开羞辱」。罪犯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罪行曝光,战时的社会大家都积极守望相助,团结合作,这样才能彼此保护照顾。在这种社会氛围下,最严重的处罚就是让罪犯的脖子上挂个大牌子游街,牌子上写着「我偷了邻居的柴薪」。「羞耻」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武器,但前提是人人都要各尽其职。没人能逃过法律制裁。如果人民亲眼目睹参议员因为发国难财而被判刑打十五鞭,这样要比看到每个街角都有警察站岗更能遏止犯罪。当然,有一帮匪徒,都是累犯,我们已经一次又一次给他们自新的机会。记得吗?司法部长建议说把这些坏蛋全都扔到殭尸区算了,社会才下致于因为这些坏蛋而虚耗下去。不过,总统和我都反对这个提案,我的考量是道德面,总统则是实际面:这里还是美国的领土,虽然国上之上还有殭尸横行,但有朝一日我们必须光复国上。总统说:「我最下希望的,就是把罪犯扔到殭尸区,后来他们却在那边划地为王,和我们对抗。」我以为他在说笑,但没多久就看到这情形在其他国家已经发生了,被放逐的罪犯占地为王,在某些案例中还成为强大的军阀,这时我才了解我们没有把犯人流放到殭尸区,其实是省了个大麻烦。不过这帮匪徒一直是我们背上的芒刺,无论在政治、社会乃至经济上皆然。对于这些不肯和我们和平共处的家伙,该怎么办呢?
你们有判人家死刑啊。
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处死,像是颠覆、破坏、企图分裂国上。殭尸不是唯一的敌人,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
那些基本毅义派也是敌人吗?
我们有一些宗教基本教义派人士。哪个国家没有?他们之中很多人相信,就某种角度来看,我们在妨碍上帝的旨意。
(他暗暗的笑了几声。)
抱歉,我应该别笑得这么得意才对。不过省省吧,你真以为那位创造宇宙天地万物的上帝,会需要几个「亚利桑纳护国组织」的成员来彰显牠的计画吗?
(他没再继续谈这想法。)
他们找来一堆记者,一大堆,还不都是因为那个疯子想要刺杀总统。事实上,他们对自己的危害反而更大,搞出集体自杀、在梅德福市把好多小孩子「安乐死」……种种骇人听闻的事情,都和「奋绿组织」一样蠢(「奋绿」是基本教义的左派翻版)。「奋绿」相信,殭尸只吃动物不吃植物,因此可以证明「大圣女神」比较喜欢植物,不喜欢动物。「奋绿分子」惹起一阵骚动,像是把除草剂倒进城镇的水源地,在树上装设诡雷防止采伐树木(这样会阻碍我们采收木材投入战事),媒体头条常报导这种生态恐怖主义,但不会真的威胁国家安全。叛军就另当别论了,叛军有武装,组织严密,还主张要脱离联邦搞独立,显然是我们的头号危机。这也是我唯一见到总统面露忧愁的一次。他不会假装,更不会用外交手腕来假装。对外,他将叛军事件当成是有待处理的议题,就像食物配给和道路修护;对内……他会说:「叛军必须尽速铲除,完全没得商量,不惜一切手段。」当然,他指的是跟我们一起在西部安全区里面的叛军,这些死硬派叛徒有些是对政府的战时政策不满,有些是好几年前就想叛变,只是刚好利用这个殭尸危机作藉口。这些人是国家公敌,是每个对国家效忠的人都有义务来铲除的公敌。我们一定要消灭他们。但是,在落几山以东、安全区外面的那些「美独份子」,他们是在殭尸沦陷区里面搞独立……嗯,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怎么说呢?
因为当时有句俗话说:「不是我们离弃了美国,而是美国离弃了我们。」这句话有几分道理,我们确实放弃了那些人民。是的,我们抛下了一些特种部队志愿兵,虽然曾经想透过海路跟空中对他们进行补给,但是从纯粹的道德立场来看,是我们抛弃了他们。我不能怪他们想要走自己的路,没人有资格责怪他们,因此等我们开始打赢殭尸,逐渐光复失土的时候,就要让这些早先自行宣告脱离美国的据地,有机会表态是否愿意和平的回归祖国。
但还是免不了一战。
我到今天还会作恶梦,梦到玻利伐市和黑山丘那些地方。我从没见过当地的战况,没看过当地血淋淋的场面,也没看过战后惨况。但我常看见我老板,他本是高大、有力、健壮的男人,在内战中却一天比一天衰弱。他已经撑过太多难关,肩负沈重到可以断背的重任,你知不知道,他还有家人、亲戚留在牙买加,但他从来没有时问去联系他们,连问都没问一声。他全心专注治理国政,坚决要保存美国立国以来的梦想。我不知道时势是否真的造就英雄,但我知道时势可以搞死英雄。
温纳齐,华盛顿
乔?穆罕默德的笑容就跟他的肩膀一样开阔,尽管他的正职是镇上一家脚踏车修理店的老板,但他空闲时就会将镕铸的金属雕刻成精巧的艺术品。毫无疑问,他的代表作就是华盛顿特区购物中心的那座「地区防卫纪念铜雕」,刻的是三位市民,两个站着,而另一人坐着轮椅。
这位负责招募新人的女士显然很紧张,她很想劝我打退堂鼓。她问我是否已经先跟「全国步枪协会」的代表谈过了吗?我晓不晓得还可以申请哪些战争支援工作?一开始我不懂她的问题;我已经在资源回收厂工作,这就是「社区守望安全工作队」的成立宗旨嘛,不是吗?那是你下班回家后的另一个兼职,是志愿性的服务。我向她说明这点,又可能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懂吧,反正她最后找了藉口拒绝我的申请,我还看到她瞄了一眼我的轮椅。
(乔是位身障人士。)
你相信吗?此时此地,我们已经快要亡国灭种了,她还在跟我玩政治正确的游戏?我大笑,当着她的面大笑。搞什么!她以为我搞不清楚状况就跑来加入吗?难道这个笨女人没先读过「安全防卫手册」吗?是啊,我可是都读过了。「社区守望安全工作队」计画的用意,就是要每个人巡守自己的邻里,在人行道上徒步巡逻,或者像我这样,坐着轮椅出去巡逻,并且挨家挨户敲门确认。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队员就必须到屋里查清楚,门外至少得有两位队员在待命警戒。(他用手比了比自己)那就是我!而她以为我们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我们又不用翻墙穿院去追牠们,是牠们找上门的。而且一旦牠们真的找来了,这么说好了,难道我会应付不了吗?去吃大便啦!如果我推着轮椅还跑得比殭尸慢的话,那我是怎样活到现在的?我很清楚、平静地陈述了我的情形,甚至要她自己去想想,要在哪种情况下我的身体障碍才会妨碍任务的执行。她想不出来,咕哝着说要问上司,叫我明天再来等她的结论。我说不必等明天了,要她现在就打电话给上司,上司的上司,一路打到最高层那里去;但是除非她发给我一件橘色的巡守员背心,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我叫得很大声,整个房间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然后又看着她。这招果然奏效,我拿到了背心,而且比任何人都还早离开。
我刚才讲过,社区守望工作,事实上就是巡逻居家附近邻里地区。这是一个准军事部队,我们得参加讲习跟训练,有领导和行动准则,但是不必敬礼,不用称呼「长宫」什么鬼的。装备也不是正规的武器,大部分是格斗器具像手斧、棍棒、铁撬和开山刀。那时我们还没有配发脑棒。小队中至少有三人配枪,我拿的是AMT厂生产的小型半自动点二二口径卡宾枪「闪电」。这种枪后座力很小,所以我射击前不必先固定轮椅。真是把好枪,尤其在弹药口径渐渐标准化,而子弹不虞匮乏的时候。
根据你的巡逻值勤表,每次出去的时候搭配的队员都不同。当时的情况相当混乱,战物部一直在重建秩序,最辛苦的就是夜间巡逻,晚上没有路灯的时候真的是一片漆黑,而且家户里也不会透出灯光。当时大家都很早上床睡觉,通常是日入而息,因此除了一些烛光,或是持有发电机特许牌照、必须在家做基础战争物质生产的人,否则房子全是一片漆黑。由于大气层污染太严重,甚至连星星和月亮都看不到了。我们巡逻时拿着手电筒,就是一般人用的基本型武;当时我们还有电池,为了保护我们的夜视能力,还在手电筒末端贴了红色玻璃纸。我们挨家挨户巡访,敲门、询问值班守夜的人一切是否正常。头几个月由于计画要重新安置,所以令人有点紧张,许多人刚离开难民营,所以每天你至少会遇到十来个新邻居,甚至新房客。
在殭尸战争开打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过得有多好。深居在史戴福的郊区,我真的需要一个三千平方呎(九十二坪)的房子吗?需要三间卧室、双卫、厨房、客厅、书房,加上个人工作室吗?我一个人单独住了好几年,后来有一天,突然有个来自阿拉巴马州的家庭出现在门口,总共六个人,拿着一封「住屋供给部」的公文。一开始我有点不安,但很快就适应了,我下介意夏侬这一家人(他们姓夏侬)跟我一起住,我们相处得很融洽,而且有人守夜的话,我总是睡得比较好。政府有规定说,每个家户都必须指派一个人担任守夜员。我们晚上巡逻时,要核对守夜员的名单,确保他们不是强盗土匪,还会查他们的身份证和长相,询问是否一切平安无事,他们通常都会回答没事,不过可能会回报一些不寻常的声音,那我们就得去查清楚。到了第二年,已经没有需要安置的难民,而且每个人都互相认识,所以就不用查名单核对身份证了,那时候的社会已经变得平静了。头一年,警力仍在重组,而安全区也尚未完全平静……
(他着,制造戏剧效果。)
很多房子都荒废没人住,有的门窗封死,有的被破坏,有些门户大开。我们拿警用封条围起所有门窗,如果封条有任何破损,就表示里面有殭尸,这情形发生过几次。我会在屋外等着,步枪子弹上了膛,有时会听到喊声,有时是枪响,有时只听到、扭打的声音,接着队友会拿着一把血淋淋的格斗武器,另一手拎着一个被切下来的殭尸脑袋走出房门。就连我也独自撂倒过几只。有时候整队人马都在屋内打殭尸,我负责监视街道,结果听到奇怪的噪音,那种拖着脚走路的刺耳声音,像是某种东西从灌木丛后面拖着脚走出来。我用手电筒照着牠,先喊人支援,然后一枪就制伏牠。
有次我差点被抓走。我们当时在肃清一幢两层楼房:四张床、四问浴室,客厅的落地窗曾经被吉普车撞进去,导致房屋有部分倾倒。我的队员想要放个尿,于是我叫她去灌木丛后解决。我的错。我当时分心了,只注意房子里的状况,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突然问,我的轮椅被猛拉一阵,我想转身,但右轮卡住了。我扭过头去,用手电筒照。结果是一只匍匐尸,没双腿的那种殭尸,牠从柏油路旁对我狂吼,想攀上轮子。轮椅救了我一命,它帮我拖延了关键的一点五秒,让我有时问把卡宾枪倒转过来,如果我是站着的话,早就被牠拙住脚踝,甚至咬上一大口。从那次以后,我值勤时永远保持高度警戒。
那时候,我们除了要应付殭尸之外,还有抢匪。他们并不是完全冷血的罪犯,只是需要食物来存活。小偷也是一样。这两者通常都能改过自新。我们会邀他们回家,给他们需要的东西,照顾他们直到「住屋供给部」的人来接手。
不过还是有些真正的劫匪,专业的坏胚子,那是我唯一受过伤的一次。
(他拉下衬衫,露出一个圆形伤疤,大小近似一个战前的一毛钱铜板)九毫米,正好穿透肩头。他本来被我队友从屋子里一路追出来,我暍令他停下。他也是我唯一杀过的人。感谢上帝。治安新法通过后,罪犯数量大幅消减。
然后是「野儿」的问题,你晓得的,那些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小孩。我们发现他们蜷缩在地下室、橱柜里或床下,有好些小孩子是远从东部步行而来,他们的状况很糟,营养不良又形容枯槁。有好几次他们拔腿就跑,我看了好难过。你懂吗?因为我追不上他们。其他的队员会追上去,多数能追得上,但也不是每一次。
最大的问题是「傀尸灵」。
傀尸灵是什么?
就是那些发了疯的家伙,开始刻意模仿殭尸。
你能说详细一点儿吗??
可以啊,不过我不是心理医生,所以不懂那些专有名词。
不要紧。
好。就我所知,有一种人就是没法面对「奋战或被咬死」这种压力。他们被自己所害怕的东西所吸引。他们认为,与其抵抗殭尸,不如去讨好殭尸、加入殭尸、试着模仿殭尸。我想在绑架事件中也有这种情形,你了吧,就像派蒂?赫斯特的例子或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那类的,(1)或者就像以前的战争中,被侵略的人民转而投入敌方阵营成为通敌者,有时这些通敌者甚至比真正的敌人更顽强。例如法国的法西斯主义者,他们是希特勒最终的效忠部队。也许这就是「傀尸灵」这个名字的由来,听起来有点像法文字之类的。(2)
(1)?派蒂?赫斯特(Pat(yHearst。出生于一九五四年)是美国富家女,在一九七四年被美国境内的恐怖份子组织绑架拘禁后认同其宗旨,于是跟着恐怖份子一起抢银行。后来遭警方逮捕,被法院判刑七年,但卡特总统赐她缓刑,柯林顿总统则对她进行特赦。在法庭上,她的防御理由之一就是她在被拘禁期间遭到洗脑,而且在「斯德哥尔摩症侯群」(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情感,进而协助加害人)的影响下而加入恐怖份子。
(2)?维坤?亚伯罕?劳瑞兹?姜生。奎师龄(VidkunAbrahamLauritzJonssonQusling):在二次大战期间由纳粹德国所扶植的挪威总统。?
不过在这场战争中,你却不能这样,你无法对殭尸举手投降说:「嘿,别杀我,我跟你同一国好了。」这场战争没有灰色地带,不可能中立于活人和活死人之问。但我想有些人就是心理上无法承受压力,已经超过他们的极限了,他们开始模仿殭尸的行动,发出类似的声音,甚至攻击别人,想要咬死人家。我们就是这样发现首宗案例的:他是一位成年的男性,三十五、六岁,身上脏脏的,恍神地拖着脚定在人行道上。原本以为他只是被殭尸吓傻,直到他在我们队友的手臂上咬了一口。真是惊恐几秒间,我二话下说往他脑袋轰一枪,然后转身检视队友。他痛倒在人行道,缩起身子,不停咒骂哭叫,盯着前臂的伤口。他知道自己被咬了之后,一定会被我们赐死,所以正准备好要自我了断,我们却发现那个被我打死的人,头部正流出汨泪鲜血。我们检查他的肌肤,才发现他仍有余温!你真该瞧瞧我队友那种如释重负的样子,就好像本来已经判了死刑,后来却得到上帝老大哥赦免一样,太难得了。讽刺的是,这位队友还是差点就挂掉,因为那个畜牲嘴里的细菌太多了,让我队友的伤口引发了致命的葡萄球菌感染。
我们以为也许无意问发现了「傀尸灵」这个新现象,没想到原来这个状况已有一阵子了,疾病管制局正准备要公开说明,他们甚至从奥克兰派了个专家来向我们简报,解释万一再遇上「傀尸灵」该怎么办。我们非常震惊,你知道有些人为了想要预防自己变成殭尸,甚至甘愿选择当个「傀尸灵」吗?也是因为有「傀尸灵」,大家才一窝蜂注射那些放他妈狗屁的神药。想想,某人一直在服用号称可以对抗殭尸病菌的伪药「方阵」疫苗,然后这人被「傀尸灵」咬到,当然没死。他会怎么想呢?也许他压根下知道「傀尸灵」是什么。「傀尸灵」只是像殭尸一样和我们敌对,有时候他们甚至比殭尸还危险。
为什么他们比殭尸还危险?
例如,「傀尸灵」不会完全冻僵。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在外面冻得够久的话,当然会冻僵,但是如果天气下要太冷,而且他们还穿着保暖的衣物,就不会有事。而且他们因为吃人肉的关系,所以变得比较强壮,不像殭尸。他们可以活得很久。
但要杀死他们可比杀殭尸容易。
这句话正确,但又不对。你不必击中他们的脑袋。你可以挖走他们的肺脏、心脏,攻击身上的任何部位,最后他们会死于失血。但你若没有一击毙命,他们就会下断反击,直到被打死为止。
他们不觉得痛吗?
才下呢。这完全是精神凌驾了感觉,在全神贯注之下,人类能够压制大脑对痛觉的传导,你真的应该请教专家,下要问我。
请继续说。
好吧。也因为如此,我们从来没想要劝「傀尸灵」投降,因为没什么好谈的。这些人是殭尸,也许生理上不是,但心理上你完全分不出来。甚至身体也会变得僵硬,只要他们够脏、血渍够厚、病菌够多就成了,殭尸闻起来都还没他们那么臭。单独一只殭尸其实不会臭的,如果是「嫩殭」的话甚至没什么气味。(3)你要怎么区分「真殭尸」跟全身溃烂的「傀尸灵」?没办法,我们又不像军队有防疫犬或什么的,我们必须靠双眼来鉴别。
(3)?嫩殭:「新感染殭尸』的简称,泛指在殭尸疫情大恐慌之后被咬死变成殭尸者。
殭尸不会眨眼,我不知道为啥,也许因为牠们平均使用全身所有的感官,大脑并不特别倚重视力;也许牠们没有太多体液可以用来润泽眼球,反正原因没人晓得,牠们不眨眼就对了。而「傀尸灵」会眨眼,凭这点可以辨认出来。先倒退几步,再等个几秒。在黑暗中容易多了,只要用光照一下牠们的脸,如果没眨眼的就是殭尸,立刻干掉。
万一眨眼了呢?
嗯,依照命令,情况许可的话就活捉,只有在自卫时才能使用致命武器。听起来很疯狂,现在听起来还是很疯狂,但我们真的有捉到一些「傀尸灵」,五花大绑后交给警察或国民兵,不晓得他们后来怎么处置。我有听说「瓦拉瓦拉监狱」的事情,你知道吧,好几百个「傀尸灵」关在那里,有吃有穿,还有医疗照护。(他抬眼望向天花板。)
你反对这种作法。
嘿,我不想谈那些。你想去捅那个马蜂窝的话,就去看报纸吧。每年总有些律师、神父还是政治家的,为了不知哪门子的利益考量,结果把这事搞得火上加油。我个人并不在乎,要怎么安置「傀尸灵」,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我想身为「傀尸灵」的最大悲剧,就是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结果到头来还是逃不过。
为什么呢?
因为嘛,虽然我们分不出他们跟殭尸的差别在哪里,但真正的殭尸却分得出来。记得在战争初期,每个人都想尽办法要让发明「殭尸咬殭尸」的方法吗?甚至还有所谓的文献记载、目击者口述、纪录片等等,都认为说殭尸会内鬨互咬。别傻了,那是殭尸在咬「傀尸灵」,但是光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傀尸灵」不会喊叫,他们就只是躺在那边,甚至也不会试图反抗,只会像机械一样慢慢扭动,最后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他们一心想模仿的怪物给吞了。
马里布,加州
我不需要要看照片就能认出罗伊?艾略特。我们约在重建后的马里布码头要塞喝咖啡,附近的群众立刻就认出他来,不过情况跟战前有点不同,他们保持距离,多了一分敬意。
「无兆死」是我的大敌,全名是「无征兆性死亡症侯群」,或称「末日绝望症候群」。无论你管它叫什么,它在早期战况停滞的那几个月里面害死的人数,和飢荒、疾病、暴力行为及殭尸所造成的死亡一样多。我们已巩固了落几山防线,肃清了安全区,但每天仍持续有百余人下幸丧命。不是因为自杀,我们当然有很多人自杀,不过这个下同,有些「无兆死」患者只是有点小伤或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有的更是健康得不得了。他们的情况很单纯,就是某晚入睡之后,隔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这些都是心理因素诱发的,一种放弃的鞋,不想见到明天,因为你失去了信仰和坚忍的意志,你知道明天只会有更多苦难。历史上各决战争中都曾经发生这种案例,有时天下太平也会发生,只是没这么严重。这是一种无助,或说是人类对无助的感知过程。我能理解那种感觉,我成年后就一直在导戏,大家说我是天才男孩,保证成功的神奇小于,虽然我经常失败。
一夕之间我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个F6类劳工,无特殊技能。这世界即将毁灭,而我自恃的才华根本无力阻止。当我听说「无兆死」这种病的时候,政府仍在掩盖消息--我是向一位在雪松?西奈医疗中心上班的的消息人士打听到的。我一听说这种病,脑海就突然灵光一闪,就像我小时候第一次用超八底片拍摄短片放给爸妈看的时候一样:我知道我做得到,我能战胜这个大敌!
你做到了,其他的都是历史了。
(大笑。)最好是喔。我首先去找政府,他们拒绝了。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以前的电影事业这么有名,他们怎可能会拒绝……
什么电影事业?他们现在要的是士兵、农夫,真正得动手做的工作,记得吗?当时政府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喂,抱歉,门儿都没有,但是你可以帮我签个名吗?」尽管如此,我可不是投降派,只要我相信自己能做点儿事的话,别想说什么门啊、窗啊德塞我。我向战物部的人员解释,我的计画不会花山姆大叔一毛钱,我用自己的器材、人手,只要让我拍些军方的画面。「让我告诉人民你们为了阻止殭尸所做的一切,」我告诉战物部:「好让人民能够坚定信念。」结果,我再度被拒绝了,军方还有比「摆姿势拍照」更重要的任务。
你有去找过高层吗?
找谁?根本没船去临时政府所在地夏威夷。而亚瑟?辛克莱正在西岸忙得不可开交,任何使得上力的高层人士要不就是联络不上,要不就是正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分身乏术。
你不能当个自由记者,跟政府要一张记者通行证吗?
那样要花的时问太长了。大部分的大众传播媒体都倒了,不然被政府收归国有,媒体都得反覆播放公共安全宣导影片,以确保每个收视者都知道该怎么做。一切都是百废待举,可以通行的道路都没几条了,更别肖想要去哪里找个还在运作的政府机构,发我一张记者证。搞不好要花好几个月才能弄张记者证。好几个月哪,老兄,每天都有百来人丧命,我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拿出行动。所以我拿了一台DV摄影机、几个备用电池和太阳能充电器。我最大的儿子跟我一起去,当我的音效跟「首席助理导演」。我们这趟花了一个礼拜,就只有我们两人,骑着越野脚踏车寻找故事,根本不必走得太远。
就在洛杉几都会区外缘,一个叫克莱蒙的小镇,那里有五所大学--波蒙娜、匹泽、斯克里普斯、哈维?穆德和克莱蒙?麦肯纳。大恐慌开始之后,不盖你,当时每个人都往山上跑,却有三百个学生选择留下来,把斯克里普斯女于学院改造成类似中世纪的城市,从其他校园获得补给。他们的武器很杂,有些是园艺造景的工具,有些是预备军官团的练习步枪。他们辟园种菜、凿井、巩固强化校园围墙。当他们后方的山上树林开始燃烧,周围郊区发生暴乱的时候,那三百个孩子挡下了一万只殭尸!一万只耶,他们坚守了四个多月,直到「内陆帝国」终于恢复平静。(1)我们抵达的时候,很幸运的正好赶上尾声,及时看到最后一批殭尸被解决,学生欢欣鼓舞,和士兵一起聚在美国国旗之下。旗帜是自制的,在波蒙娜的钟塔上面飘扬着。多感人的画面!我们一共拍了九十六个小时的第一手画面,原本还想多拍一些,但时间迫在眉睫。记住,每过一天,就多一百人丧命。
(1)?位在加州的「内陆帝国』是最后肃清殭尸的区域之一。
我们必须尽快送出影片。我把片子带回家,在剪接室里完成后制,我太太担任旁白。我们完成十四份拷贝,全都是不同的影音格武,当周的星期六晚上就在全洛杉几不同的难民营跟避难所里面播映。我把片子取名叫《阿瓦隆的胜利:五所大学的战役》。
阿瓦隆这个名字,源自一位学生在殭尸围城时所拍摄的片段,当时正好是牠们猛烈攻击的前一晚,从地平线上可以清楚看到刚变身为殭尸的一票「嫩殭」,从东边过来。孩子们正努力工作,磨利武器,加强防御,在墙上及塔顶站岗守卫。扩音器本来在播放提振士气的音乐,这时却传出一首歌曲飘诵全校,一个嗓音有如天使的斯克里普斯大学学生,演唱着英国乐团「罗西」(RoxyMusic)的歌曲。真是美极了,音乐声与墙外的殭尸怒号形成强烈对比。我把这段音乐剪辑到「备战」段落当成背景衬乐,每次我听到那首歌,就忍不住激动落泪。
观众看完影片的反应如何?
糟透了!不光是这一幕,整部影片他们都讨厌。我自己是有这种感觉啦。我本来期待观众会有非常直接的反应,会暍采、鼓掌。我有个幻想(这个幻想我绝不会向任何人承认,也不会对自己承认),我希望观众看完影片后会朝我狂奔过来,热泪盈眶,紧握我的手,感谢我让他们在黑暗中看到希望,结果他们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站在电影院门口,摆出凯旋归来的英雄姿态,但是散场后,观众只是跟着人群,低头看鞋子定过我身边。那晚回家后我心想:「好吧,我的点子是不错啦。不过,也许麦克阿瑟公园那边的马铃薯田会需要我去耕作。」
后来咧?
两个礼拜后,我终于找到工作了,去帮忙修复多潘加峡谷的马路。之后有一天,有个人骑马来我家,骑着马直接闯进屋里,好像是从塞西尔?德米尔的老西部片里走出来的人物。(2)这人是心理治疗师,在圣塔芭芭拉郡立卫生机构服务,那里的人听说我的电影很成功,想问我还有没有多的拷贝。
(2)?CecilB.DeMilk(一八八一--一九五九),美国老牌导演,也是美国影艺学院的第一批创始人之一,代表作品为《戏王之王》、《十诫》等。
成功?
我也是这么问他。结果《阿瓦隆》的首映当晚过后,洛杉几地区的「无兆死」个案整整降了五个百分点!一开始学者以为统计数字有错,后来进一步研究显示,只有电影放映的地区,才会出现显着的「无兆死」大幅下降!
都没有跟你讲吗?
完全没有。(笑了笑)军方没说,市府当局也没说,管理避难所的人没知会我就一直播映影片,他们也没说。我不在乎,重点是片子有用,带来了改变,而且在战争的后期也让我有事可做。我找了几个自愿者,还有从前的老搭档:拍摄克莱蒙大学围城影片的小于,那个麦尔坎?范瑞辛,是的,就是那个麦尔坎,他成了我的摄影总监。我们征用了西好莱坞一问废弃录音室,开始大量制作上百份拷贝,在每一列火车、每个车队,以及所有朝北的渡轮上播映,等了好久才得到回应,可是等到回应出现的时候……
(他笑了,双手握出感谢的手势。)
整个西部的安全区内,「无兆死」整整降了十个百分点。那时我已经要开拍其他故事了:《纳卡帕岛》经完成,《命区》拍了一半,等到我另一部片子《八英寸》上映的时候,「无兆死」已经降了二十三个百分点……到这个时候,政府才对我感到兴趣。
给你额外的资源?
(笑了)不是。我才不会向他们开口,他们也不可能会给的。但他们最后真的让我拍摄罩方的画面,从此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时你在拍《神之火》吗?
(点头)军队正在使用两种雷射武器:「宙斯」和「机雷系统」。(3)宙斯原本是设计用来清除弹药、引爆地雷和未爆弹,既小又轻,可以装载在改装的悍马车上。狙击手透过枪座里的同轴摄影机瞄准,将瞄准点置于目标物表面,再从同一个光学孔径发射脉冲光束。这样讲会不会太学术?
(3)?MTHEL,MobilTacticalHighEnergyLaser,美国格鲁曼公司所研发,将高能雷射打在来袭的飞弹、砲弹上,使其未达目标之前就先行爆炸。
一点儿也不会。
很抱歉,我太注意这个计画了。这道光束是固态物理的武装版本,是工厂用来切断钢材的工业用雷射,可以烧融炸弹的外壳,或者将其加热到温度足以引爆内部的装药。同样的原理也适用于殭尸:只要把光束的能量调到很高,光束就会直接打穿殭尸的前额:设定在比较低的能量,则可以把殭尸的脑部加热到沸腾,然后从耳朵、鼻子和眼睛等七孔同时爆浆。我们拍摄到的这段杀殭尸影片真是炫毙了,但是宙斯和「机雷系统」比起来,只不过是空气枪。
「机雷系统」的全名是「机动型战术高能雷射拦截系统」,由美国和以色列共同设计,用来击落小型的来袭砲弹或飞弹。当以色列宣布自我隔离、封闭国境时,就是靠「机雷系统」挡下恐怖份子往他们那里发射的迫击砲和火箭,将砲弹全数拦截击落。这套系统大概像是二次大战探照灯的形状大小,它其实是一种氟化氘化学雷射,比宙斯的固态物理雷射还强大,效果好厉害,一击就可以透肌穿骨,在一道炽白光线中让目标物化为烟尘。以正常速度操作,它的效果十分惊人;但是如果以慢速……就是《众神之火》这部片子的内容啦。
据说影片公开放映一个月后,「无兆死」的个案降了一半,是真的吗?
这个数字应该是有点夸张啦,但大家一有空就会排队看片,有人每晚都来看。宣传海报上画着一只被气化的殭尸特写,这幅图就是电影当中的一个镜头,在这个经典画面的晨雾瀰漫之中,你真的可以看到雷射光束。图的下方有简单的文字说明:「下一只。」靠着这张海报,下费吹灰之力就拯救了整个计画。
你的拍摄计昼?
下,拯救了「宙斯」和「机雷系统」两个雷射武器计画。
这两个计昼本来要被废止吗?
「机雷系统」本来预计在《众神之火》这部片杀青后的一个月,就要被废止了,宙斯计画老早已终止。为了拍到宙斯的画面,不盖你,我们求爷爷告、连借带偷,才让它重新启动。战物部认为这两个计画都是在浪费资源。
真的会很浪费资源吗?
相当浪费。「机雷系统」的「机」这个字的意思是「机动性」,实际上整个系统是由好多辆车子分别负责携带,每辆都很精密,都需要其他车子支援,而且这些车子都能越野。「机雷系统」产生雷射的过程中需要强大的电力,以及大量化学物质,那可是高度不稳定又极具毒性的东西。
宙斯比较有经济效益,它容易冷却,很好保修,装载在悍马车上可以开往任何需要它的地方。但问题是,要它做什么?就算是电力充足的情况下,射击手还是得把光束集中打在目标物上,提醒你,是要打在一个「移动中的目标物」上面喔。可是一个好的步枪狙击手只要花一半的时间,就能打死两个殭尸。宙斯无法进行快速射击,但是在殭尸大举来袭时,我们需要的就是快速连发。还有,这两种武器系统都配备有步兵来保护,等于是「用人去保护那些『负责保护人』的机器」。
这两套系统真的这么糟喔?
以这两套系统原本的设计功能来讲,其实不差。「机雷系统」保护以色列免于恐怖份子的炸弹攻击:我们的国军向前推进时,请出本来已经退休的宙斯,有效清除了未爆弹或诡雷。就当初设计的目的而言,这两套系统都是很棒的武器。但做为消灭殭尸的武器,它们毫无希望。
那你为什么还要拍它们呢?
因为美国人崇拜科技呀。这是在国家时代思潮下的遗传特质,无论我们是否了解,甚至连最死硬派的反科技「卢德运动份子」都不能否认我们国家的科技很伟大。(4)我们有能力剖开原子、登陆月球,公司和住家塞满了早期科幻小说家都想像不到的精巧机械,还有方便的小玩意儿。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不是好事,也轮不到我来评论,但我确实知道,许多美国人很像战火下的无神论者,一旦窝进伞兵坑里,就开始不断向上帝祷告,希望科学之神来拯救他们。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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