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虽然年纪小,但是医术也仅次于李袖春而已,她跟了女郎中那么多年,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一场慌乱后,小药童冷着脸守在晕过去的李袖春身旁。她只能看出李袖春是晕了过去,脉象紊乱之外,其他的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害风寒,也没有别的病痛。
见萧雅和恨春着急,小药童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等。
这意思是,等李袖春醒来?
可是,那阿姐醒来之前,娘娘先睡醒了,就该出大事了!
萧雅的念头,自然也是恨春的想法。
两人不安极了,干脆一人守着九皇女这边,一人去守着凤君那边。
这一守,就守到了下午。
守来的不是两人醒来,而是另一个人的到来。
看见这个人,两人均是松了口气,有救了!
风尘仆仆的女郎中握住李袖春的手腕,细细把脉,面色波澜不惊,也不管小药童和萧雅怎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从袖口里取出一排金针,施施然给李袖春的人中处扎了一下。
快很准的动作,惹得旁边看着的人都觉得一阵吃痛。
李袖春的手指头弹了弹,显然是有效果的。
萧雅惊喜:“郎中,阿姐她......”
“不是大事,一会儿就能醒来了。”郎中不欲多说,捏了捏李袖春的太阳穴,“她最近可有过劳,或者经常头疼的迹象?”
萧雅想起恨春对自己交代的话,便一一回答了。
“嗯,我知晓了。我先去洗洗身子,这一路来难免带了点病菌。小药童,你和萧雅一起守着她,待她醒了唤我。”女郎中摸了摸小药童的脑袋顶。
等女郎中好好清洗过一番后,李袖春也已坐于床边,看起来是醒了有一会儿工夫了。
见到多日不见的女郎中,李袖春恭敬地行礼。
“你病了,不必如此了。”女郎中挡过,转身冲后面道:“我与你家主子有些话要单独说说,你带着小药童出去玩玩吧。”
听女郎中这么说,萧雅看李袖春在床上也点了点头,才握住小药童的手出了门,留两个人在屋子里谈天。
“你安神剂用过量了。”女郎中坐下,二话不说就冷哼道。“这几日睡不好?”
李袖春听得一知半解,“什么?”
见她迷茫,女郎中干脆换了个说法:“我是说,你若是睡不好,也不用夜夜用安神剂,这安神剂可是有副作用的。我给你的医书里,难道没写吗?”
李袖春知道女郎中最看不过在医术方面糊弄的人了,她苦笑:“我哪有用什么安神剂,而且我沾床就睡,何必用那东西?”
女郎中奇了:“哦?可我方才洗浴过后,去膳房看了看你常用的茶碗,明显有安神剂的残渣,不是你用的,又是谁用的?”
茶碗?
李袖春瞠目结舌,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可,我确实是没有用过安神剂的。”
见她不似说谎,女郎中也明白此事或许有所蹊跷。
郎中回忆了下,捧着桌上闲置的茶碗走过来,递给李袖春,“你喝一口水给我看看。”
李袖春听话地下意识转动了一下茶杯,小抿了一口。
她下唇正好压着一处杯子上栩栩如生的花瓣。
女郎中面色一变,“等等,你习惯在茶杯的这个地方用水?”
李袖春低头看了看杯子,道:“可能是?”
她也不会去注意自己平时在茶杯的什么地方用水呀?
“哼。”女郎中觉得有趣,“可我看你惯用的茶杯里,也正是这个地方的安神剂含量最多。莫不是有人故意抹在你常用的地方,想要害你吧?”
“害我?”李袖春不以为然,“别说我身边没什么人要害我,就是要害我,也不该用这安神剂不是。安神剂只是让人睡得更快更沉,怎么害......”
李袖春一顿,滔滔不绝的话忽然停住。
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刚刚还坦然至极的脸,忽然变了个神情。
“可是想起了什么?”女郎中看她目光不对,便问道。
李袖春把茶杯放回女郎中的手里,咧着嘴笑了笑:“哦,我突然想起来,似乎是我之前让恨春放过安神剂,倒是我忘记让她停了。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女郎中白了她一眼,起身放好茶杯道:“那你可记得提醒她,再多来个几次,你兴许会昏昏沉沉的更严重了。这玩意儿,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用些。”
“我知道了。”
副作用嘛,她知道的。
现代用过安眠药后,也有副作用呢。
何况这医书里记载的安神剂,多半是有些靠近现代的迷药的,副作用应也是更强的。
她知道的。
她又不是真傻。
轻抬起下颚,收回思绪,李袖春垂下眼,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意来:“郎中一路辛苦,今夜就别急着和小药童回去了,在我院里歇下吧。”
“嗯,我先去看看那落了胎的孕夫,你休息吧。”女郎中在治疗李袖春时,听萧雅与自己闲话时说起这里还有个病人,便也不多坐,挥袖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时间是周四~
第84风雪依稀白尾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花顾白浑浑噩噩之间,似乎是陷入了一个暗无天日,永不会醒的噩梦。
自嫁给李袖春后,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在床榻之上, 李袖春即便是喝了安神剂,先行入睡, 也不忘把他搂在怀里。那人的体温,就像最好的壁垒, 挡住了许多风雪。
而今日,不知是遇到了他最深的梦魇, 还是她没有陪着他一直入睡的缘故, 他开始无休止的在噩梦中浮沉......
梦中, 李袖春不是李袖春, 还是那个笑得风流又阴鸷的九皇女。
他机关算计, 终于迫使九皇女丢了那个位置, 把十皇女送上了皇座。用毒酒害死了女皇后,他彻底成为了管理凤栖国的幕后者,史上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夫。
而九皇女不知是为了报复他, 还是在给自己找后路,如他料想的一样娶了毓柳。
“太夫, 你这是何意?”说这话的人正是——在现实中磕死于御前的毓家大臣。此时她却为了牵制花顾白的权利, 同意了自家儿子嫁给九皇女。
一切的一切,与现实截然不同,却是花顾白在李袖春没有出现前, 早就预料过的场面。
花顾白坐在与小女皇齐平的位置上,大殿上的炭火热得人背后直冒汗,他却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他扯起嘴角清冷的笑意,带着淡淡的嘲弄,居高临下地隔着金色的帘子冷问:“哀家的意思是,让他做哀家的儿子。怎么,你不乐意?”
“臣的儿子何德何能,能入太夫的眼。”毓家大臣跪在地上,表面上对这位垂帘听政的太夫恭恭敬敬,实际上谁又知道她在背后为这皇权操碎了心。
既然小皇女羽翼未丰,那她不如辅佐纨绔九皇女。
这也是她同意九皇女求娶毓柳的主要原因。
皇权,再怎么说,也不能落在男子的手里。
这种想法,不止她一个人有。花顾白的存在,让所有凤栖国的大臣,有了危机感。他们也是头一次如此团结的,只为了与一个男子在朝中抗衡。
“可是哀家就是喜欢他的性子。”花顾白支着下颚,半眯着眼,不知道在回忆什么,只流露出恬静而又清冷的气场。“就让他在宫中陪着哀家吧,哀家无子嗣,既然他这么合哀家眼缘,就封他为倾城公子吧。”
他话已至此,其他人就算再怎么不甘,也暂时没有办法撼动他的决定。
正月初一,凤栖国迎来了新皇上位的第一个春节。
宫内宫外一片喜气洋洋,独有花顾白坐在案几后呆呆望着外面几朵开得正好的腊梅。
“太夫,毓公子带到了。”打破他思绪的是一个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的侍女。
他偏头轻笑,用袖子拂了拂,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笑意惫懒的他,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了当初他刚入宫的时候的样子。这是已经过了多久了,他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上,当初对他不咸不淡的宫人,见到他也仿佛像见到了老虎,又惊又怕。而他黑色的青丝里,不知何时已有了第一缕白发。
他甚至都记不得多久没看到他人对自己微笑的样子了。
“对了,别叫他毓公子了,该改口了。”既然认了他作为自己的儿子,那这些奴婢就不能再叫他毓公子了。
倾城公子,多适合毓柳。
倾城倾城,既然倾国倾城,他便该和自己一起呆在这皇宫中,同她一起——同他毕生所追求的九皇女一起,来他身边。
“是,奴婢知道了。”
当日,毓柳依依惜别了家人,和九皇女一起入了宫。九皇女本来有的封地也变成了摆设,就此作为太夫身下最为得宠的一对璧人留在了宫中。
有人认为九皇女和倾城公子一时风光无两,眼红嫉妒。也有人认为太夫此举,明在提升毓柳的身份,实则借着他的身份扣住了名义上是他女儿的九皇女,牢牢的把九皇女和十皇女这皇家唯二的两个皇女抓在了手中,再也翻不出他太夫的手掌心。
不论是阴谋论也好,还是艳羡也罢。
花顾白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想法,哪怕是贴身奴婢也不能探知他一点儿心思,这事也就此成了百姓津津乐道的闲话。
“你来了?”花顾白坐在开始就坐着的位置上,没有转头,便能猜出来的人是谁。
“不是你费尽心机要让人把本皇女扣下么?倒是本皇女小瞧了你,顾白,本皇女万万没想到你是个恩将仇报的。”九皇女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冷笑。
她本来已经计划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机会了。没想花顾白这么绝,竟然认了她的新郎为干儿子。也真亏他做得出来,两人的年岁相差无几,他为了这权利倒是真舍得。
两人一到皇宫,就被士兵给监视了,说是不让他们夫妻乱走,实则是软禁,谁又看不出来他太夫的心思呢?皇女岁数大了就要送出宫到封地里去,而皇子不是,出嫁了的皇子是要跟妻主一起在宫中生活的,他不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扣住了她么。
“......”花顾白摩挲着手上精雕玉琢的金簪,迟迟不应声。背对着九皇女,露出了一丝疲倦的苦笑。
是么,果然还是被误会的吧。
所有人都觉得他喜欢这个位子,所有人都觉得他放不下权利。
谁又知道,他也不过是用这个法子把九皇女扣下,多看她几眼而已呢。
深吸一口气,他明知道自己永远得不到这个人的回应,这一刻也只是为所有失望里再填上一笔罢了,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你,过来给我瞧瞧可好。”他冲后面招了招手。
九皇女冷冷撇头,不耐道:“你明知这里所有人都听你的,何必说的如此客气?”
她嘲讽完,站起身靠近了花顾白。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能看清这位史上最年轻的第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夫。他如往年一样貌美,似乎还能看得出来几年前的风情,只不过他眼里的晦涩实在太深沉,给他平添了份老陈。
她没有想过自己一手救起来的棋子,竟然会把自己逼迫到这个地步。
“再低点吧,哀家看不清你的脸。”花顾白抬头看着俯视自己的女子,明明皇女俯视太夫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此时在宫殿中的奴婢却没有人吭声指出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看不清么?”九皇女低下头来,袖口一道白光闪过。
花顾白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反而是笑着点头道:“这下看清了,足够清楚了。”
足够看清她的怨恨,她的疯狂,和她最后的决定。
不管他死后,这段历史会怎么被后人所记载。是被污蔑成他自杀,还是真的如实写九皇女弑父,都与他无关了。
他又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无所谓那些文绉绉的大臣怎么掰扯他。反正他的名声,这辈子就没好过,不是吗?
“妻主。”远远的,他听到耳熟的男声在入口呼唤着他眼前满脸是血的九皇女,那都是他的鲜血,不知是不是温热的。
是毓柳吧。
花顾白眯着眼看到毓柳笑得一如往常那样干净,进了来,站在满身是血的自己面前,害怕一般搂住了九皇女的胳膊。
害怕......他现在的样子很骇人么?
应该是吧......当胸一剑,死的真惨。
“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花顾白松开皱紧的眉头,伸手想要抚摸九皇女的脸,却被她厌恶般避开。花顾白也不难过,笑了笑慢慢放下自己的手,看着她疑惑地问:“当初,当初为何救我。”
为何救我。
为何把我从溺水的痛苦中拉出。
又为何把我推入更加深沉阴暗,无边的地狱中。
他自以为他从母亲那里逃出,却在被她救起的那一刻起才发现自己又栽了。
一个大逆不道的男子,栽在了感情手里,多可笑。
九皇女对眼前的男子最后的询问,没有再藏私。她料定他必死无疑,今日的一切都是冯封跟她说好了的,这里的奴婢也早就被换成了他们的人。只等太夫一死,就散出太夫暴毙的消息。
“救你?”九皇女神色温柔的看着他,眼神却带了几分同情,“到了此时你还不知道吗?你那时跳河,又是在偏远的地方,本皇女怎么可能是无缘无故路过游河救了你?当然是早就听说那里有一个名扬四方的美男子,才奔着可利用的心态去找你的。”
“只是没想到一切都那么凑巧,正好被本皇女见到你跳河。于是本皇女将计就计,卖了你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九皇女眼中闪现仇恨的光芒:“按理说你老老实实听本皇女的话,做好该做的一切,这太夫之位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你万万不该让那笨拙幼稚的十皇女登上皇位!害本皇女落魄至此,本皇女只恨当初养虎为患,给了你恩将仇报的可趁之机!”
原来如此。
花顾白心脏宛如被撕裂的痛感一阵阵传来,他分辨不清是追求的东西所崩塌,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虚无,或是单纯只是因为身体被刺穿传来的疼痛。
花顾白没说别的,在将死之时,只是轻飘飘地落下了最后这一句话。
“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我是真心喜欢你为我取的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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