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整忙了三个多月，军务、政务、治安等才渐渐走上正轨。
九月十六日，是乔继武启程回京成亲的日子。
所以，十五这天傍晚，他为感谢军、政两方同僚的共同努力，在醉八仙开了五桌好宴，喝到半醉方才回总兵府。
洗漱后，借着酒劲儿，他与小妾狠狠折腾了一番。
“二爷……”小妾叫得缠绵，讨好地依偎过来。
如果是她，绝对不会这样的！
乔继武忽然觉得扫兴，面无表情地推开小妾，下了床，趿拉着鞋子，去净房洗了洗，穿上衣裳，出了门。
守在厢房里的小黑听到动静起身追了上去。
秋天的夜色很美，月光如雪。
微凉的风吹走最后一丝酒意，困顿和疲劳亦随之一哄而散。
乔继武信步去了后花园，在假山下的一块大石上坐了。
忙的时候还好，脑子里有根弦始终紧绷着，没时间想其他。
一旦松懈，回忆便会纷至沓来，看似正在遥远的过去，忽然间变得格外清晰，那些错失的美好就如同眼前挂着的一帧帧技法精湛的工笔画，每一个细微都看得那么清楚。
他虽在辽王麾下，但一向不喜欢假模假式的洛之安，反倒与洛小鱼分外投缘……都说洛小鱼是纨绔，但他在京城时就知道他的底细。
是以，他当时对洛小鱼想要纳花家嫡长女为妾十分不解……他以为，就算想用魏家，只要捏住他魏家的把柄，还怕老成国公不听话不成？
更何况，洛小鱼尚未娶妻，如此大张旗鼓地纳妾实在太不着调了。
退一步讲，就算暂时没有合适的女人能娶，也可从魏家旁支或者秦城官吏家中择一貌美女子纳了，都比作为军户的花如锦更好。
但洛小鱼执意不肯，他说在京中见过花家嫡长女，一见倾心，如今听说她将近花信年华，却始终未嫁，不忍蹉跎在家，不如纳到家来。
他当时信以为真，随之去前哨镇探望美人。
在前哨镇的后山上，他第一次遇到花无尽。
那娘俩欢快的笑声，他们在山顶就听见了。
当他们在山腰上看到那个穿得乞丐一样的娘俩时，他不但毫无感觉，心里反而相当警惕。
姣好的五官，自信的笑容，与众不同的气质，这绝不是前哨镇这种地方能养出来的女人，便是那孩子，也与一般孩童不同。
洛小鱼向来心思活络，第一个出言试探，要买兔子。
娘俩得到银子的喜悦藏都藏不住，那四只放着光的大眼睛，以及娘俩嘀嘀咕咕的话，让他与洛小鱼再无怀疑。
却不料，那娘俩虽不是奸细，但他们早已被奸细盯上，洛小鱼不方便展露武功，他便只能舍命相救，身受重伤。
他从未想到过，救他的竟然是她！
一个女人，舍弃男女大防，以一种骇人听闻的方式救了他一次，并在高树镇再次相救。
他的命，其实早已经是她的了。
他更未想到的是，那一点儿微末技能，不过是她神秘的技艺中最为不起眼的一项，日后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刮目相看，心悦诚服，并日渐倾心。
在认识花无尽以前，他以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无论是故去的嫡妻，还是家中颜色姣好的美妾，都不会让他看在眼里，装在心上。回家时轮番睡一睡，雨露均沾，再让小黑采买一些钗鬟布料，便是他最大的心意了。
认识花无尽以后，他方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独立、聪慧、自信的女人。
华国的才女向来不少，但如她一样才华横溢，可以成名成家的不多……董如海卖的画，便有三幅落在他手中。
与后宅女人不同的是，她除了才情之外，还敢爱、敢恨、敢报复，纵使杀人不眨眼，却也是为了人间大善。
那个在城墙上奋勇抗金的坚毅女人，如同一支流矢，倏然射中了他冷硬的心。
她浑身是血，对他说道：“乔将军客气，作为华国人，自当为秦城效力。”
所有的狼狈，都及不上这一句的铿锵，那一刻的她在他眼里，光芒万丈，从此再难以忘怀。
如果不是命运把洛小鱼与她捆绑在一起，他也是有机会的。
是的，命运。
他不承认自己输给了洛小鱼，但他承认自己输给了命运。
命运就是……洛小鱼阴差阳错地被人下了药，又鬼使神差地把她当成了花家嫡长女，他纳花如锦，只是因为他以为花如锦是她。
如果洛小鱼忘记了负责，是不是他就有机会了？
不，如果不是洛小鱼想要负责，他甚至不会认识她。
他终究慢了关键的一大步。
或者不认识有不认识的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不甘，人生也就没有了遗憾和怅惘……
“主子。”小黑担忧地叫了一声，“天凉了，咱回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作为跟随主子时间最长的小厮，小黑觉得自己还是明白主子的心思的。但且不说人家是皇帝，就凭已然主子纳妾这一点，就已经失去得到的资格了……不过，他一直在等，皇上总不会不纳妾的，他倒要看看皇后会怎么办。
“回吧。”乔继武确实觉得凉了，身体和心都很凉，“生病就没办法赶路，娶媳妇了。”他把道理慢悠悠地说给自己听。
为了皇上安心，也为了他的侯府有个能交际的女主人，他到底还是要娶个女人放在家里掩人耳目，并主持内宅的。
半个月后，镇北侯府张灯结彩，鞭炮声声。
一来，乔继武乔迁新居，二来，迎娶新妇，二新并在一起，也算双喜临门。
虽说乔继武不想大办，但皇上与众同僚都给面子要来，他想俭朴也俭朴不了，便索性大办一场，整整热闹了三天。
酒席上，华武帝对陈济生说道：“皇后说松江他们的婚事由她来操办，朕如今只担心你，有没有心悦的？有的话，问问人家姑娘，朕给你赐婚。”
陈济生默了默，脸上红了几分，道：“我师父来信说，他手里有个不错的姑娘打算介绍给臣，不若等师父回来再说，如果臣也相中，就请皇上赐婚。”
华武帝挑了挑眉，“哦？墨神医还有这等雅兴？甚好，到时朕亦去喝从善的喜酒。”
陈济生赶忙起身谢过。
丁广义喝得有点多，闭着眼，忽然凑近了陈济生，大着舌头道：“从善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妹子？那丫头……”
陈济生面色微变，拿过他的酒杯，拦住他的话头，说道：“今儿是玄靖大喜的日子，不谈从善的事，我给承轩满上，咱不醉不归。”
乔继武干了杯中酒，哂笑一声，陈济生与花无尽情私交甚笃，怎么可能娶一个对她恶言相向的女人。
丁广义脑子木了，一心想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又压低了声音，端起酒杯，继续说道：“从善呐，我跟你说，我家那丫头不过是心直口快……”
再说下去，只怕大家都要不自在了。
陆离挨着他坐，拦住他的话头，按住他手里的酒杯，“承轩喝得不少了，喝杯热茶缓缓再喝。”
陈济生是华武帝的宠臣，医术高超，为人忠厚，有爵位在身，且上无老人，下无小孩，中无兄弟姐妹，实在是京城才女贵女眼中的热门，这一阵子提亲者数不胜数，但都被陈济生以墨神医为借口拒绝了，一个刁蛮的丁依依又岂会轻易让他同意？
两次阻拦，丁广义反应再迟钝，也能明白过来了，不免有些讪讪。
华武帝笑了笑，放下筷子，起身说道：“今儿就到这儿吧，夜深了，咱别耽搁玄靖洞房花烛。”
乔继武忙说道：“不急不急，难得与皇上畅饮……”
华武帝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你不急朕急，皇后有孕，吐得厉害，朕要回去陪皇后了。”
乔继武笑容一滞，随即才道：“如此，臣等恭送皇上。”
华武帝一走，群臣也不好多留，各自散去。
乔继武回了喜房。
“侯爷，可要宽衣沐浴？”他的新娘迎上来，含羞带怯地问道。
洗去铅华的少女，露出嫩白的肌肤，杏眼樱唇，身材凹凸有致，柔美动人。
她叫王佳兰，虽说是永嘉候府的庶女，但一向由嫡母教养，听说还颇有才气。
嫁给他了就是他的女人，他有义务对她好。
乔继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夫人宽衣吧。”他张开手。
新娘子松了口气，抿嘴一笑，红着脸帮他脱了大衣裳。
乔继武踢掉靴子，大步往浴室去了。
他边走边想，如果是她，应该不会脸红吧。
她大概会很从容自然地帮他脱了外衫，或者干脆让他自己脱了，然后去给他准备换洗的衣裳，他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的交谈，又夫妻的亲密无间……
乔继武把自己沉在水里，屏住呼吸，想让脑子安静一些。
水很热，但心却是冷的。
越想忘记的东西，有时候越记得清楚。
越不想比较的时候，就越要拿出来时时印证。
他已经想不起亡妻的面容，但花无尽的音容也许会刻在心里一辈子，明知大逆不道，也要一意孤行。
魔障了啊……
乔继武双手一拍水面，“哗啦”一下从水中坐了起来。
“啊呀！”站在澡盆一侧的王佳兰惊呼一声，身上湿了大半。
饱满的身段一览无余。
王佳兰的脸和脖子一起红了，尴尬地抱住了胸口，“侯爷……要擦一擦吗？”
“不必了。”他起了身，胡乱用手巾擦干水，一把将王佳兰抱了起来，往喜床去了……
这一夜，虽心有不甘。
乔继武知道，人生中，大多时候都在学习妥协，妥协习惯了，痛苦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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