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韵看着顾留白那副样子，敛了眼神。
昨天，孙琴来顾家还带着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说是要将顾留白带走，说顾留白和顾家没关系，是她的孩子。
许是孙琴的咄咄逼人，许是这么多年顾遗笙一直在刻意遗忘的事突然都冒了出来，两个人没争论上几句，顾遗笙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当时吓坏了自己和其他人，到了医院一声二话没说就下了病危通知，说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病还没养好，这次恐怕是很难过去，没想到真的是没有过去。
顾留韵低着头，自己以前一直以为顾留白是自己弟弟的，很小自己就知道自己有个弟弟过继给了叔叔，因为叔叔的孩子死了，直到昨天自己才知道原来死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自己的弟弟，而顾留白……
顾留韵抬头看着顾留白，他不是青衫。
像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被突然推翻，顾留韵心里就像是打翻了调味瓶各种滋味不知道要怎么调，简直乱成了一团，理不出个酸甜苦辣。
顾遗秋从外面拿了一个文件进来，顾留韵知道那是顾遗笙的遗嘱，他要交给顾留白。
顾遗秋刚要把遗嘱给顾留白就被柳余静夺了下来，顾遗秋不知道柳余静这是做什么，看了柳余静一眼却被柳余静狠狠的瞪了回去，顾遗秋本来想抢回来但是多年形成的对柳余静的唯唯诺诺使他还是沉默了下来。
“留白啊，你也别太伤心了。”柳余静将遗嘱别在身后，看着好像对于外界全无反应的顾留白，顾留白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很快乔敏就带着顾遗笙的死亡证明从门外进来，顾留韵看着那份死亡证明，像是不忍心再看，微微的别过头去。
当晚顾遗笙就被送到了殡仪馆。
顾顾遗笙被抬走的时候，顾留白的眼神一直紧紧地盯着抬走顾遗笙的人，同时手也紧紧的攥着，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看到顾遗笙了，哪怕是多一句的责怪也听不到了，就像当时爷爷走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顾留白突然觉得胸口疼的厉害，竟然直直的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哥！”
四周像是突然暗了下来，在失去意识之前，顾留白只听到顾留韵的一声惊呼。
夜间夜鸟的鸣叫在空中回响，带着夜色深沉。
孙琴倒了一杯酒，眼神似乎有些迷离，打了一个酒嗝，笑着将那杯血红色红酒喝了下去。
“你死了，你终于死了，你知道我想你死，想了多少年？”孙琴举着酒杯，精致的水晶灯的光在纤薄的杯口泛着微光。
似乎有些难受，可是孙琴依旧在笑着，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酒杯，笑着笑着，慢慢的开始了微微的抽泣，眼泪顺着眼角就像是决堤的水一样。
“顾遗笙！”
孙琴歇斯底里的将那个精致的就被摔在了地上，霎时酒杯就碎成了一地的碎片，在地上微微的闪动着光。
“顾遗笙，你死了，我不是应该很开心吗？就是，已经很开心啊。”
孙琴努力的弯起唇角，想是想要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的凶猛，像是要将这些年受的所有的委屈与难过一次哭出来。
“师兄……”孙琴看着自己的手，谁会相信这双只会刷卡，化妆的手，曾经也是一个画家的手，可是如今恐怕连笔也拿不稳了。
孙琴看了一会儿，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去够酒杯，才忽然发现酒杯已经被自己砸碎了，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自己这辈子过的真是可笑，两手空空的到了现在，什么，都没有……
像是酒劲上来了，孙琴缓缓地闭上双眼，顺着沙发靠背滑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似乎睡得不舒服，动了动嘴唇，低声喊了声。
“师兄……我待会就去画画。”
这话说出口本来已经睡过去的孙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又睁开眼，红着眼眶，眨了几下眼，又重新合上，如果人死了真的有灵魂，你也，不会来看我吧。
别来了，那就死的远远地别来了。这辈子，你我之间不论有什么，我只想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你了。
齐震站在酒窖门口，看着孙琴，每个做错事的人总会付出代价，什么东西总是失去了才知道那是最好的。
低下头，齐震将手放进口袋里，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脸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酒窖门口。
如果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的话，那么恨不得你死了，翻过来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恨不能替你去死了。
明明已经是初春，可是早上依旧冷的可以，顾留白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一座墓碑前面，墓碑很简单，生卒年，照片名字，吝啬的不肯多一个字。
顾留白不明白，怎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活了一辈子，就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和照片？
难道这么几个字就能结果一个人的一辈子吗？
顾家人已经回去了，可是顾留白不想走，就像他不走，顾遗笙就不算是死了一样，只要他不走的话……
可是就算他不走，顾遗笙也在没有出现对他说还不去画室！
站了好久，久到顾留白已经觉得太阳从来冷变成暖的，原来已经到了中午，春天那连暖都带着几分怯懦的太阳就这么挂在顾留白的头顶，既无法驱散寒冷，也没办法照亮墓碑。
大概，可以接受事实了吧？没什么再可以幻想，也没什么再可以期冀，可以，完完全全的死心了吧？
顾留白突然笑了一声，只是大概是风太冷，怎么听都觉得冷。
转身，顺着路走出去，风灌了满怀。
不知道是不是回家的路太过深刻，顾留白一抬头顾家的大门就已经在眼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门确实锁着的。
顾留白按了按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又按了几声，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又不肯去承认顾留白一直不断地按着门铃，声音响的像是刮在耳膜上。
“给你！”
顾留白看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将一个有些带着几分陈旧棕色的行李箱丢了出来，许是丢的太过用力，许是这行李箱本就已经旧的不行，总之在落地的一瞬间里面的东西从哪个已经坏掉的拉链里飞了出来满满的落了一地。
“走吧，反正你也不是这家的孩子。”
“你说什么！”顾留白跑上前，透过栅栏的缝隙抓着刚刚给自己扔东西的人，面色有些发白：“你说清楚！”
“我说，你不是这家的儿子，人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还想赖着不走了？”那人轻而易举的挣开顾留白拉着他的手，然后站在顾留白够不到的地方，抱着胳膊带着几分看路边流浪狗的眼神看着顾留白。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你亲生的娘找回来了，气死了顾遗笙，要我说也是这绿帽子带的这么瓷实，还顺手给人养大了儿子，要我我也得气死。”那人摇了摇头，似乎很是同情已经死去的顾遗笙。
“你别走！你别走！”看着那个人说完转身的背影，顾留白的手在空中努力的伸着，似乎想要将他抓回来，然后说，他说的都是假的。
可是那个人的背影终于在拐过一个弯之后消失不见。
你不是这家的儿子，你的亲娘找回来了，气死了顾遗笙……
那个人的声音像是刻在了脑海里，一直在耳边一遍遍的回放，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顾留白顺着那刚刚漆过的门栅栏缓缓地滑了下去。
都说春雨贵，可是今年的春雨似乎不是很矜持，也不很在乎自己的身价，明明刚刚那个没什么用的太阳还挂在头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好像要破罐破摔了一样，连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作用都不肯起了，不知道躲到了那片乌云里，悄悄地看着这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坐在一个铁门的门口。
雨似乎没有停的趋势，而且似乎越来越大，眼前都是一片雨雾模糊，雨打着地面似乎在低唱一首哀歌。
外套，衬衫，从里到外都是湿透了的了，这雨是不是可以淋到心里，怎么那么难受呢，像是要喘不过气来，顾留白张开嘴，喘息着。面前是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和一道似乎是永远不会在打开的铁门。
你怎么是灰色的眼睛？
你是不是想你妈妈？
你该不是抱错了吧。
从小就有人不断地提醒自己，自己和顾家的谁也不像，从小就有人说自己不是顾家的儿子。现在看起来他们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是顾家的儿子，自己是哪里来的呢？
好像，就好像，就那么一刀，轻飘飘的一刀，便斩断了你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像是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一样，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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