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开春时有些不适，大夫瞧过，说是脾胃虚寒……”
“平日里胃口如何？”
“吃的不是很多……平日里不爱吃早饭，实在饿的话才进些糕点，挑食喜荤，饭量也少，还不爱喝水……”
“如此看来，沈小姐是患了胃疾！”
“胃疾？可有法治？”
“是长时间脾胃虚寒，而又未得重视养护，导致更甚……药是要按时吃的，不过平日里也需多多注意，不可过食，也千万不可不食，七分饱最好。另外，菜色尽量清淡少荤，多喝些热水，别吃生冷硬物。养些时日，再来复查，小姐毕竟年轻，胃疾是不能小视的……”
困！昏！痛！
齐齐卷来，再度睁眼时，已是烛火昏黄，她轻轻咳了一声。
“小小年纪，学人喝酒了！”他声音哑哑的，显然是一直安静守在榻前，生怕扰了她。
她吃惊，“裴昱？”又咳了声，“……几时了？”
“戌时三刻。”他清了清喉咙。
她猛坐起身，由于动作太快，头重重一沉。
“那你怎么还在？”
“怎么？怕嫁不出去？”
“嘿……”她欲抬手打他，却发现手上被包扎的有些过了头，手背完全伸不直。
“我包的！”他笑起来，向她挑了挑眉。
“就知道是你爱捉弄人！小小一个口子硬是给你包成了粽子，还怎么见人？”说着就要去扯，被他一把拉住。
“不许拆！这个包严实些，磕着碰着不会疼，你也知道你那么笨！呵！怎么弄的？”他敛起笑色。
她立刻停住，低头不说话，其实就是觉得有些丢脸。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了，偏偏还要顾忌这顾忌那，不敢与傅兰月过多计较，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这并不像平常擦挂，你也不是好事之人……”
“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她轻描淡写的带过。
他长长的哼出一气，缄默起来。气氛微堪，她只顾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在寂静的屋内咔咔回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他抬起头，俊朗的脸庞写满不悦，那双眸子却深邃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她心里一颤，裴昱何时开始会有这种眼神了？
才两年不见他而已……
从前那个少年清冽透彻的眼眸去了哪里？难道果真所有的美好都要随着那逝去的童年悉数抹杀？忘了，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他是将军，是保卫一方手里沾满鲜血的将士，虽窥不见他在战场的雄伟英姿，但早该从他身上闻到那股肃杀戾气！到底，是她疏忽了，忘却了，抑或是，被往日的温情麻痹了！
心不由的揪疼起来，十四年！十四年里那个带着她遛马的少年，那个会把矮小的她从地上抱起的少年，那个阳光开朗没心没肺的少年去了哪里？眼前这个人……陌生，是她的全部感觉！
她打了个寒噤，他一手撑在床沿向前一倾，轻声道：“对不起！”
她恍若未闻，仍是愣愣的望着他，他狐疑的挑了挑剑眉：“曼书？”
“裴昱，你是裴昱么？”她呐呐的开口，眼泪就吧嗒嗒的落下来，吸着鼻子道，“你把裴昱怎么了？”
“你……怎么了？”他慌了神，与她坐近伸手拍拍她的脸，探过脸来关切的问道，“是不是还痛？我再给你上点药……”说着便拆开她手上的绷布，最后一层已经粘在伤口翻裂的肉上，他轻轻一扯，她痛的扭起了眉心。
他端过灯台放在床前的凳上，自小瓶里细细倒出浓稠的药水，那褐色的粘药一钻进伤口就痛麻了整只手，她借着这股钻心的疼痛感号啕大哭起来。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别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忽然噌的站立起来，低声吼：“到底怎么了！你别动不动就哭！你心里委屈你说出来，你别哭啊！你要我去找她算账么？”
她被这一吼心里更加委屈，索性拉高被子闷在了里头，手背上的药水糊在了被子上，浓重的药臭味熏得眼鼻十分难受，她露出头来大口啜泣，就对上那双深深的眸子。
“你倒是说话呀！”他一只手扒在被角，拖长着声调，眼底更多的是无奈。
“你不耐烦了？”她鼻翼微扇，带着浓厚的鼻音问道。
他略怔，随即叉着腰怪笑了声。
“你觉得我麻烦么？”
他不语。
“你一定是觉得我麻烦，你讨厌我哭是么？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想办法哄我，你会带我出去遛马，你会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你会……”
她开始絮絮叨叨，时不时还急促的抽泣几声。他边听神色就边肃了起来，待她稍稍停口，冷不防的问了句：“说完了？”
她凝噎。他叹了口气，缓缓坐下，又开始包起她的手，语重心长：“你说完了，那该我了！你说你这动不动就哭是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就去找她算账，哪里有那么多不该惹的人，你不敢惹就让她拿着鞭子来找我裴昱！这么大个人了，哭了多不好看，你看你这大花脸……”说话间他腾出手来拧了拧她的鼻尖，唇角紧抿向上弯起一道俊美的弧线，“以后，都不许哭！我以后可没那么多时间哄你了……”
没那么多时间哄你了！她心头一紧，又酸了起来，瘪起了嘴噎道：“裴昱，你会离开我么？”
他剑眉一挑，嗤声笑：“离开你？什么意思？”
她摇摇头：“我只是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你在成长在强大，而我……一直还是这么……”
“这么笨！”他接下她的话头，眸底泛着清光，“你一直都是从前那个笨笨的沈曼书，我虽然长大了，一脚已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从前那个裴昱，会哄你会保护你的裴昱，了解了么？”
是了！就是这个眼神，那个少年该有的眼神！他还是那个裴昱，那个在十四年的岁月里没有走丢的少年，她的裴昱！
她痴痴的望着他，讷讷的点了头。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裴昱一言不发，她偷偷瞄了几次，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便呆坐在这片死寂里数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许久，他薄唇微启：“你……”只挤出了这一个字，蓦然起身。
她被这个动作一惊，不知他要干嘛，只见他起身便往窗前那张案桌走去，站了一会儿后大步向她走来。
“你做什么？”她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他单腿跪在榻沿上，伸手将她拉住，力度适中，只让她的头略向前倾。她感觉头发里有些轻微的扯动，随即一阵冰凉贴着头皮锥进了髻里。
“什么东西？”她欲伸手去摸，被他一把拉住。
“别动！”他就势盘了只腿坐在榻上，明亮的眼眸里夹着一丝温柔，严肃却让人心生温暖，“这是我娘亲的簪子……你若是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弄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把在她臂上的手顺势直往下滑，落在她的手背上，手心的温度传遍她的全身。在她未及反应的同时已将她拉进了他的怀里，尖削的下巴在她的颈窝，热气吹在她的耳旁。
她的脸噌的红了起来，心里扑通通的跳着，浑身僵硬的坐在他的腿上，心里惊讶不已。
簪子？
汉人习俗，及笄礼之后才算成人，而及笄的重要标志就是头戴发簪。未及笄者是不能戴簪的！除非……
已有婚约，许了人家！
裴昱自是心思细密的人，不会不懂其中道义！他这般做，难道是……
“笨女人！让我照顾你！”他唇里的热气吹进她的耳朵，她惊讶的回头。
“笨沈曼书！让我裴昱照顾你！”他嘴角勾起一个浅暖的笑容，她竟沉醉得无言以对。
他张开五指与她的紧扣缠绕，掌上的茧磨得她手心酥酥痒痒的，用充满磁性的温柔声调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好意思了笨女人！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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