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沈府大门,她款款走下马车,嬷嬷早已候在门前,自布满皱纹的眼角挤出一把眼泪:“我的小姑奶奶,总算是回来了!你在园子里遇的那些事啊,我一听说我就……”嬷嬷捶着胸,哽咽了一把,才抹了泪,“好了!好了!回来我就放心了!”
她心里也紧得慌,要说待在那园子里除了裴昱,她最想念的就是嬷嬷,每次一离开才觉得连听着那些念叨都是幸福的!
她有些难受的瘪着嘴道:“哎呀你别哭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真怎么了呢!”
“好好好!”嬷嬷连连点头应了,脸上泪还未干,就板着脸对着身后的几个丫头凶凶的吼了句:“都愣着干什么?快把小姐的东西搬回去呀!真是!”
她涩涩的苦笑一声,看着丫头们轻手轻脚的从马车上搬下东西,目光落在一个丫头手中的黑色盒子上,便指了指道:“哎你等等……”丫头在她面前停下,她接过盒子递在嬷嬷手前,“这是外头进贡的熏香,不老是说头疼么?晚上点着这个再睡……”
嬷嬷双眼一亮,合在一起的手向前一张,但又匆匆缩了回去。
“怎么了?”她满脸错愕,嬷嬷撞了邪了?又将盒子往前支了支,“拿着呀!我手酸了!”
“这个……太贵重了!小姐要赏,改日换个平常物件再……”
“嘿!”她蹙着眉,恼意上来了,拉开嬷嬷的手将盒子塞了进去,“你拿好了!若是摔下来……”又凑近嬷嬷耳畔低声道,“这可是皇上赏的东西!”
手一松,嬷嬷不假思索的便将盒子抱在胸前,一脸惧色:“哎哟这个小姑奶奶!可不小心着点儿!”
她掩嘴一笑,仿佛回到从前,嬷嬷依旧保持着怪异的抱盒姿势,目光尖锐的监督着丫头,口里凶巴巴的念着:“都给我轻着点儿,碰坏了箱子你们都赔不起!”
丫头们小声了应了句“是”,她将嬷嬷往里拉了拉:“好了,让她们去收拾!”
不过出去几月的功夫,主院就变了个模样,几口及腰高的塑有鲤鱼吐水的大水缸立在四周的阶下,里面还养了些各色锦鲤,水面浮着稀疏的莲叶。之前院中那颗常年不开花的木兰也被砍了去,脚下新砌的石砖颜色浅淡,让人眼前一亮。
“爹爹何时是想通了么?有这功夫来装饰庭院了!”她逗着水里的鱼,有意无意的调侃着,忽又抬起头问嬷嬷,“没动我那儿吧?”
嬷嬷摇摇头,瞄了她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她搭下眼皮,斜睨着嬷嬷冷眉冷眼的道:“你究竟有何事怪里怪气的?”
“小姐……”
“曼书回来了么?”一个陌生尖细的女声从她身后的长廊下传来,她头皮一麻,打了个哆嗦。
在这府上住了这些年可不知道何时有这样的声音?
她在那阵娇滴滴的笑声中倏然转身,一个橘色妖娆的身影款款向她走来,她眯缝着眼,危机感笼罩全身。
嬷嬷低声开口道:“这是老爷新纳的姨太太!”
她“啊”了一声,噗嗤笑出,待那人走近才收住声:“姨娘好!”
那人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里啧啧的赞叹道:“果然和传闻中的一般娇俏可人啊!性子也乖巧得打紧呢!”
虽是赞扬,可语气听着让人十分不舒服,或许因为人根本就没打算由心赞扬你!
“曼书适才回来,身子疲乏得慌,先告辞了!”
转身便听身后一声低低的冷哼,还是个受不了气的主!
不过一个姨太太而已,她一个嫡女也不必与之动气,伤了和气,量这人也掀不起什么浪子!
沈元纳妾这事让她脑袋转不过来,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未捎信来告知,这样尴尬的见面真是让人心脏承受不了!
“何时的事了?”她边走边问嬷嬷。
“就在七月,也没多久!不过……”
“什么?”
“老爷事事依得好,她才来便说不喜欢那地砖的颜色,第二日便有人来改,还说……”嬷嬷神色有些波动,捧着盒子的双手不由的捏紧了。
她瞧在眼里,心里恼了一瞬,便开口问:“可是受了委屈了?”
“这可不敢!就是小姐从前赏的那些个好衣裳都不敢穿了!”
她嗤笑一声,难怪一向如此贪好的嬷嬷今日竟连一盒熏香都不敢接!
“哟!一个姨太太也管起我的人来了?她什么来头?”
嬷嬷摇摇头:“这个,不知!只知道她姓曾!”
“姓曾的?”她蹙眉回想着,唇上啧了一声道,“我还真没听过哪个姓曾的!或许不是官家的吧!”
就这样一路想着,路过沈元的书房,细微的谈话声让她驻足。
“今儿爹爹没去署衙?”
嬷嬷哈了哈腰:“这不是说小姐要回来,特意在家等着的!”
“这哪里是在等我的意思?明明就是把署衙的事搬个地儿来做嘛!”她撇撇嘴,叹了口气,侧身便拐向另一头。
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去了几月,除了在筵席上见过爹爹外,他从未曾来看望过她,甚至连家里多了个姨娘她都不知!她大步在前边走着,嬷嬷的小碎步显然弱了下来,到屋子时已经将嬷嬷甩得老远。
她正端着茶细细品着,那头气喘吁吁的嬷嬷的才靠在门廊上,立即就有丫头上前去扶住。
“我说小姑奶奶,果然是那行宫园子大得很么,你这两条腿是越来越快了!”
她抿下一口茶,不予理会。
“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哎……”嬷嬷捂着胸口大喘了口气。
“嗯。你说。”她端起姿态搁了茶碗,语气平静的回道。
“我刚才想说是……那裴将军在里头呢!小姐偏比谁都跑得快!哎哟我这腿呀……”
她拱了拱眉,又垂眸盯着茶碗,自然而然的就站起了身,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他。
脑中一个声音说着:“去吧去吧!你都快想死他了!”
而另外一个声音又说:“他居然连那么大的事都瞒着你,该晾他一阵长长记性!”
她咬着指尖反复衡量起这两句话,还是觉得后者比较有说服力,其他人还好,偏偏涉及那个一想起来就打哆嗦的傅兰月,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关!
嗯!她对自己点点头,于是在即将靠近沈元书房时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去,走着走着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偷瞄一眼,望见那个熟悉的哑青色身影,英朗的眉宇间透着捉弄的笑意,她倏然回眸,提起裙角拔腿开跑。
身后之人显然没反应出她的这一招,想必是愣了一刻才开始追来,不然以她之力赢过嬷嬷那是必然,赢过他那就只能等下辈子了!
“笨女人你跑什么?”裴昱的声音即使在奔跑中也是稳稳当当的,她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再去看看他。
“沈曼书!你给我站住!”
两人你追我赶的回到她的小院中,丫头们皆是一怔,不知道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她面色潮红的撑在桌上大口喘着气,端起茶水咕咚一口喝下,再转身,裴昱竟是面不改色的站在她眼前,冷眸虚眯打量起她来。
她一哆嗦,嘴里吞吞吐吐的道:“你干什么?我请你进来了么?”
“你那两条小细腿儿还想和我比呢?”
她用手扇着风,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赢了么?”
他剑眉一蹙,尴尬的绕过她坐在凳上,然后一副大气凌然的审判官模样道:“那就说说,为什么见了我就跑?我还没动要吃你的念头呢!”说完便一脸坏笑望着她。
她脸上一烧,连忙屏退屋内的丫头,嘴里骂道:“无耻!”
俊美的唇线一弯,他坏笑起来,欲起身,被她抬手一指,就乖乖的坐回凳上,一脸冤枉的摊摊手:“我可不记得哪里惹了你?”
她瞪大双眼,将手抱在胸前,在桌旁来回踱着,嘴里道:“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么?”
他手肘撑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抚着尖削的下巴,装作很认真思考的模样,忽然咝了一声道:“你是说?”
她停下脚步,斜瞪着他:“说啊!”
“我想你!”
她白他一眼,双手“邦”的拍在桌上,撑着身子前倾,嘴里嘶出:“说说你和傅家小姐怎么样?”
他身子往后一仰,蹙起了眉:“怎么又提起她了?你这笨女人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了么?”
她偏头撇嘴:“我是在想别的,想了很多!可是有一天突然从别人嘴里知道了点事儿……那傅小姐马骑得好么?裴大师父!”
他的唇角紧紧抿着,俊朗的脸上透出凌厉的神色,眸子骤然冷了下来:“难道就非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来和我吵么?”
她收回上身,怒意上了脸,胸口开始杂乱的起伏,每次一提起傅兰月他就这幅严肃的模样,还说是不相干的人?
“那你就说说她怎么个不相干法?她不相干的你每次提起就对我凶巴巴的!她不相干的你自小的就教她骑马日日腻在一起!她不相干的你非要瞒着我这多年都不知道!”
她哽咽起来,浓浓的鼻音让他缓了神色,一脸疼惜的道:“我问你,她可能自由出入我裴家而不用通传么?她可能让我裴昱连吃饭走路都在想着她的名字么?我再问你,她头上可有我娘亲的簪子?她手里可有我的心?”
他的心啊!
她心中一动,一腔怒气被他一句话暖得连死灰都不剩了!
他叹息,起身上前捧起她的脸,用手指勾去她眼眶里欲掉落的泪,又怜又爱的匡扶道:“你看看你这醋劲儿,若是一早告诉了你,你还不把人啃来吃了!”
她一跺脚,十分不依他的说法,抬起手背上的伤疤露给他看,语气娇柔的道:“谁吃谁呢?”
裴昱的目光落在她的伤疤上,眉心拧的更紧了,执起她的手背轻轻一吻盖了上去,满眼歉意的道:“对不起!我知道她性子是强了一些……”
“她是因为你!因为……”
“好了好了,我知道!别哭!别为这些事哭好么?不值得!”
她捏起拳头轻轻的捶上他的胸膛,嘟哝着:“你的任何事在我这儿都是大事……”
他剑眉一挑,薄唇里“哦”了一声,蹙眉作思考状,又道:“那我得好好加一句把你这句话给比下去……”
她挤着眼苦笑一声,小声念叨:“你何时有这般无聊的嗜好了?”
“嘘!”他的眸子熠熠闪着光辉,她咬着唇忍住笑容期待他的那句话,他说:“你在我心里就是最重要的一个!比谁都重要!”
她松开唇,满面幸福的神采,其实还想要听到另一句话,不过她不敢太贪心,如此仅仅,已经足够了!
“那,现在可以了么?”他微微张开双臂,英俊的眉宇间透着深情,薄唇一弯,形成一道极美的弧线。
她点点头,粲然一笑,扎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挺拔的腰杆。尖削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臂上的肌肉微微缩紧,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变大,她刚想扭开他顺道再骂一句,蓦地脚下一轻,竟被他就势抱起原地转了个圈。
她又惊又喜的张了张嘴,随即肆意的大笑起来。
脚一触地,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露出一抹狂喜,声调兴奋的拔高了好几倍:“我好像飞起来了!”又拖着他的臂仰头撒娇,“啊……再来一次……”
裴昱敛起神色,眸子搭了下来,故作正经道:“飞什么?我只是看你这几月有没有好好吃饭,长胖了没有而已!”
她拧了眉:“裴昱你……啊!”她又惊喜的叫了出来,脚下腾空的感觉如此微妙,她仰头望着描画着五彩花鸟的屋顶,那种眩晕感让她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色彩斑斓的蝴蝶,翅膀扑腾扑腾的在她眼前乱晃……
这感觉,美极了!
他忽的停止坐下,轻轻将她放在腿上。她闭起眼靠在他的肩上,沉浸在刚才的美妙感觉中,他一声轻咳将她唤醒。
她撑起头,四目相视。本该是浓情之时,他的目光却不合时宜的落在她怪异的发型上,随即便将手伸向她的额头,疑道:“我刚才就想问你来着……”
她挡开他的手,护住左额上的那缕头发,支支吾吾的道:“这……是我自创的……好不好看都不许你评价!”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评价!我就看看……”说着便拉开她僵硬的手,轻轻理开那缕头发,一张脸骤然垮了下来,神色冷得将她整个人都冻住,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他薄唇翕动,她立即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目光贼贼的瞄向他,可他只是叹了口气,冷冷的气息吹在她的脸颊,好半天他才缓缓开口:“你那天究竟怎么的?你该不会真是……”
她斜瞪着他,低叱:“笨蛋!总是骂我笨,你才是笨蛋!”
只有他这个笨蛋才会不相信她,真的以为她在自杀么?
“对不起!”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巧妙的避开她的痛处,声音低沉的道着歉,“我只是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不怕,就只怕你离开我!”
她抚上他俊朗的脸庞,眼神坚定的望着他道:“那我就此恭喜裴将军,从此天下无敌了!”
漆黑的眸子波动,含情脉脉的望着她。她却重重的在他腿上跳了几下,俏皮的道:“罚你罚你!”
“看来行宫里吃的不错!”他嘴角一勾,搂着她的腰阻止她继续,“你是长重了,再跳我的腿就该断了!”
她斜嗔他一眼:“你还晒黑了呢!”
他立即松手,缴械投降:“好了好了!只是你再跳就得负责到底了!”
“什么?”
“这个……”
那张俊秀的脸就凑了上来,她惊了一跳,唇上刚微微一啄她就倏然起了身,眼神瞟向敞开的屋门,娇羞的拉起他进了里间。
他摇头轻笑。
赭漆的雕花木门轻轻阖上,她主动攀上了他的脖子,他眼里有明显的惊喜之色:“你……”
“裴昱我想你!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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