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一拧，抬手便将手上的杯盖摔到地上，尖锐的声响伴随着的是地上碎成两半的杯盖。
嬷嬷一惊，在门边怔了片刻，随即躬起身子慌手慌脚的捡起碎片，心急的道：“小姑奶奶！现在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你快去那裴将军家看看去……”
她眉梢一挑，悠然起身道：“怎么了？我这几日暂时还不想见他！”
裴昱要她理解，她也理解了。昨日在他怀里哭了一阵，哭完了她就决然的起身回了屋子，心里一口气简直顺不下，看见他就来气！
嬷嬷转手将碎片扔进丫头端来的盆内，拍拍手一脸焦容：“昨儿裴将军在这儿喝完酒回去就说是中毒了！现在外头都传是老爷在……”
“等等，你说的裴将军是裴昱的父亲？”
“诶！诶！”嬷嬷连忙点头。
她一惊：“怎么会这样？好了，备车吧，我这就去！”
临出门前嬷嬷又让她加了件衣裳，拖延了点时间结果一到主院就碰见曾氏，还有意无意的挡在她前头，阴阳怪气的道：“曼书这是要去哪儿？你爹爹不在家你有何事大可来向我说说！”
她不想与之周旋，便敷衍道：“不用姨娘操劳了！”
她借道欲走，曾氏却再次挡住，沉着张脸：“哟！不愧是嫡女啊！架子端得够大的！”
她撇嘴冷冷的哼了口气，白了曾氏一眼，就言推言的道：“是！我是嫡女！你是侧室！所以，不用你管我！你也没资格管我！现在，姨娘可以让开了吧？”
曾氏退了一步，一边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头发一边冷嘲热讽：“你是要去裴将军家里吧？怎么，别人不要你了，你还要硬赶着贴去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曾氏今儿是看着特别不顺眼！
“……可别臊了你爹爹的脸面！”
她扯动一下嘴角，眸子里舛动着怒火，怒绷着嘴说：“你只是个侧室，让你翻了天了你也管不了我沈家的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曾氏本来带着嘲笑的脸一下子青白起来，瞪大眼睛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在裴昱身边待久了，她已然学会对外掩饰惊讶与情绪这一招！她刚才不过为了增加效果，顺带吓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曾氏，没想居然真有下文！
“该知道的我自然都知道了！所以，收起你那一套，多花点儿心思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好了，我现在还有事，不过姨娘若想要再谈谈，曼书也愿意奉陪！”
曾氏额上已沁出豆大汗珠，声音颤抖道：“不送！”
她恼怒的转身离去，曾氏的反应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背后隐隐传来一句：“看你嚣张到几时，咱们就来看看到底谁有本事……”
太阳穴忽然跳疼起来，她摆摆头，一上马车便靠在枕上不停的揉着，却是越揉越觉头疼欲裂，胃里也开始翻腾着，没想到好好待在家里也能被人恶心成这样！
门口的奴才见她来自是不用通报，却是一路领向裴昱的院子，她停下脚步缓声道：“嗯，我今日是来看看你家老爷的……”
“这个，奴才知道，可是小爷有吩咐，沈小姐一来就请去他那儿！”
“哦。”
她一路提着气，不知见了他该如何开口说话，若无其事不是她的风格，一通臭骂也是无济于事……
已是许久没来裴昱的书房，还是一如既往的乱法，乱中有序的乱法！她捡了张杌子远远的坐着，像往常那般等他忙完手中的事自会找她说话。
不一会儿，他合上那本厚厚的簿子，起身向她走来。
“你爹爹怎么样了？”她仰头望去，眨着眼睛，“我还是该去看看的！”说着就要起身，双肩却被一股大力压下，坐回了凳上。
他弯下腰，目光与她平视，眸子里是少有的悒郁。
她不禁疑惑起来，裴昱今天不正常！
“他没事，只是饮酒过度，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严重！”
她狐疑：“是么？没有……中毒？”
他弯嘴一笑，拍怕她的脸颊道：“没有！你不要担心！”
“哦。”
疑云已笼进她的脑中，但他若是不愿解答，就算她问破了嘴，他也不会松开一个字！
她干咳一声便低下了头，昨日之前她还是满心自负能成为正儿八经的裴夫人，可经过昨日，她心里忽然没了底，他拒绝得那般毫不犹豫，想想都让人心里发凉，那凉中还带了一丝酸楚，令人抓狂！
“你怎么了？”他拉起她的手，一吻印在她的手背，深情的道：“还在生气么？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一年，最多再一年，你定是我裴昱的妻子！”
他温暖的笑起来，她便迷失了，痴痴的望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好不好？裴夫人？”
俊美的薄唇微微蠕动，慢慢的向她靠近，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鼻间，唇上传来他的柔软。她有片刻迷失，只是心里那股酸楚久久散不去，她缩回自己忍不住往上迎的嘴唇，尴尬的笑了笑：“我，还是去看看吧！”
他鼻子里哼出冷气，嘴角冷然的一勾，道：“没什么好看的！”
“他到底是你父亲，你不能……”
“好！好！你想去我就带你去！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她报之一笑，挽上他的手臂。袖内的肌肉猛然一缩，又逐渐放松，他双眸闪着爱怜，终于若常的咧嘴笑开，食指弯曲刮在她的鼻梁上。
裴永清的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一进屋子便是浓重刺鼻的药味，即使是喝惯了苦药的她也不禁皱了眉头。她站在外间有一瞬迟疑，脑中一些模糊的回忆一闪而过，她的心骤然狂跳了几下，手上便传来他的温度。
“我觉得你还是别进去了，他……”
她侧眸白了他一眼，抽回手便进了里间。
光线暗淡，因酒过之人不能受风，四周的窗户紧闭，只有开门那一霎那在地板上划开一方明亮的光线，她轻轻阖上门扉，脚步迟疑的走向那张带了一段恼人回忆的床榻。
榻内之人刚刚服下一碗药，一行浅褐色的药水从干干的唇角流出，随侍的丫头拿棉帕擦干，向她福身便关门出去。
她坐在榻旁的杌子上，借着屋内有限的光线倾身探望。裴永清眼圈深陷，脸色发白，全不像昨日在她家喝酒时的神彩，她不知如此精神伟拔的身躯竟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虚弱馋喘的模样。
“裴伯伯！”她轻声唤着，他的眼皮半搭，该是没有睡着的。
“嗯……”一声应自他的喉间发出，并向她抬了抬手。
她领会，起身上前，与他再靠近些，一脸担忧的道：“裴伯伯你可好些了？”
他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也随之撑起，她赶忙伸手扶住，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手忙脚乱之中却被他一把拉住，一股大力钳住她的手腕。他边咳边道：“秋凝……咳……你是来……来看我了么……我知道你没那么狠心……我知道你放不下的……咳咳咳……”
她现在恍悟为什么裴昱不让她来了！
她拧着手使劲挣脱，那日的恐惧感再度袭来，腕骨被他手心的粗茧勒得火辣辣的疼，她低声吼道：“裴伯伯，你看清楚，我是曼书！我不是……”
“秋凝……”他再次自喉里低沉的唤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大的瞪着，手一使力欲把她往回拉，她惊恐的向后坠着身子。
“裴伯伯……我不是沈秋凝……我不是……”
身后蓦地传来门扉重重撞击在墙上的声音，裴昱大步走进，扯开裴永清的手，将他再次平放回榻上，随即回身将她拉了出去，一到屋外就一把甩开她的手，一系列动作似水流般连贯流畅。
由于刚才的费力挣脱，她双颊微红，又见裴昱面带愠怒，眼眶顿时湿了起来，瘪着嘴道：“裴昱……我错了！我该听你的话……”说着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眉心紧蹙，眼睑搭下，极力掩饰自己的愤怒，压制着声音道：“不！不怪你！你和她……实在很像！”
“对不起！”
他闭眼深吸一气，胸膛缓缓下压。再转过脸时满腔的怒意已经极好的控制下去，唇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语气也冰冷冻人：“有这样一个从来没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的父亲，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事了！”
她心疼的望着他，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他。他将脆弱全部封进那层厚厚的冰内，任之将他包裹，想用冷意来击退那些试图给他安抚的人，他认为自己不需要，他佯装自己不在乎！然而，一切都在她的眼里，她多么想要将如此失落的他藏进自己的心里，这样他就不必逞强出一副无情无心的模样，而依然是那个坚强雄伟身影下的裴将军，那个十几年来一直呵护着她的裴昱！
“不会！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不疼惜自己的子女！何况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人！他不会的！”但她心里可没有嘴上的这般肯定，她只是涩涩的微笑，希望一直给她温暖的这个人能够感受到一丝丝她带来的温暖。
他鼻子里哼出一气，眼里的寒意将她的话拒之千里，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而且害怕的裴昱，他说：“你错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什么都不在乎！名利，身份……呵！”他嗤笑，短促而讥诮，“他的心里，永永远远，只有那一个人！因为得不到，所以一辈子都活在那些可笑的回忆中！而我，和我早逝的娘亲，都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附属物，你知道吗？附属物！可有可无的……附属物！”
她深深的抽了口气，竟不知他与父亲的关系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他谈及这些，就像是一个……冷漠的申讨官，无情的痛斥着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棍，而且不留余地，不肯原谅！
哑口无言！她自以为是最了解他的，没想却在最关键的地方忽略起他的感受，自恃自己应该站在他的身旁，却没想过自己有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旁，乃至于他的心上！
她完全没有合格！
她展臂抱住他僵硬的身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想要拥抱他，去保护他的心！那颗该用来好好爱她而不是用来伤痛的心！
“你还有我！我永远是你最亲的人！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他胸膛里一震，大力回应起她的拥抱，勒得再紧她也不觉得疼了，最好把她勒进他的心里，让她一一抚平那些伤痕，即使耗尽生命也要还他一颗完整无暇！
低沉的声线随着他紧绷的胸膛共鸣——
“曼书，你是我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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