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洋洋的伸了下腰，这一路走来，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本以为长途跋涉，该是冷清萧条的，可居然时不时的还会遇上几个赶车的商人或者平民，一路上酒肆茶驿也不断，规模都不大，但还是聚敛了一定的人气，夜幕下零星灯火，让这郊野阔路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怖。
就拿昨日夜里暂歇的客驿来说，他们一进去的时候人声鼎沸，一桌人像宴会一般的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三张小方桌拼起来的长桌，几样简单的菜色，其他的全是大大小小的酒坛，喝得不亦乐乎！程雨说他们是经常来回几城之间的民间艺人，也是这里的常客了。
夏春分从柜台回桌时，将手里的包袱往桌上一磕，大咧咧的骂起来：“一晚上就要一两银子，仗着地儿偏欺负人啊！要不是找不到地儿谁来你这歇着？一两银子！给你两把刀去抢好了！”
程雨无奈的摇摇头。她也低下头去不说话，自是觉得拖累了他们，心里不好意思起来。
两个简单的素菜摆上了桌，程雨要了一壶酒，夏春分也凑着热闹喝了起来，问她要不要，她连连摆头。
就在这时，隔壁桌那群人哄然一笑，唱起歌来，店里的小二老板都走过去凑热闹。
她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反坐在凳上望去，一男一女站起身来在对唱着什么，她听不太懂。与她两步之隔的老板娘笑了笑，边嗑着瓜子边道：“像是去了南方！这话听着像南方口音！”随即大声向那桌问，“那俩可是南方来的？”
长桌尽头一位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老板娘好耳力！都说客驿能容天下人，此话果然不假啊！哈哈！”
老板娘也是爽快人，手一挥，高声道：“今儿听着新鲜曲儿了，高兴，再来坛酒，老娘请了！”
那桌人都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朝大方的老板娘示礼，老板娘只笑着磕瓜子，听他们继续唱着。
南方！她只听裴昱说起过，那里从不下雪，空气湿润，四季比这里更加明显一些，甚至有些地方没有冬天……还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鲜花常开，她曾打趣道若是老了一定要和他去过，不然就和他没完……
“哎！”她拍拍额头，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他身上去！
她气恹恹的将头搭在椅背上，耳里全是男女对唱的小曲儿，南方口音听着就是委婉温柔。
一曲唱罢，那桌人继续喝酒，老板娘走过去给刚才回话那人斟了杯酒，便问：“南方可是比这儿好发展一些？”
那人叹了口气，神色惋惜又无奈。
“哟！藏着掖着的！我哪里去吃你这行饭去？你看我像那块料吗？”老板娘砸了砸嘴，一脸嗔怪的盯着那人。
那人又叹了口气：“哪里是怕你抢了饭碗！不怕实话告诉你，南方可是比咱这儿好混得多，特别是咱这行，那边的看着新鲜，每回演出那底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他说着将手在桌上腾空一划拉，仿若又望见了那片人潮，眼里出神的闪着光。
“那怎么这么早就回了？我可记得往年里去别处都是秋日里才回来的！”
老板娘话音一落，桌上便没人咋腔了，刚才热闹的一桌变得鸦雀无声。
哪里不对劲！她撑起头，往回望望程雨二人。
程雨放下酒杯，侧起头视线绕过她，问那人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人抬起头，看看老板娘又看向她这一桌，忽道：“你们一直在这皇城，不比我们清楚么？”
“怎么了？”老板娘一摊手，扯起一抹笑，“皇城怎么了？”
“那些搜兵你们不知道么？”那人撑直腰，困惑的望着老板娘。
一听“搜兵”二字，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嗨，搜兵！”老板娘释然的吐了口气，丝绢一挥，“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我们啊，是早就习惯了！搜就搜呗，咱正大光明的打开门做生意，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嘁！”
身后的程雨突然警觉发话：“那与你们在南方有什么关系？”
那人将手拍在桌上，正色道：“你们不知么？南方现在也到处都是搜兵，听说是皇城里跑了什么人？我团里本来有个姑娘，如花似玉的，一副好歌喉，算得上咱的台柱了，硬是给吓得跑回了老家！我这不才是现打现卖的在那儿找了两人顶替，也是一时周转不过，才回来歇着！”他说着目光从刚才唱歌那两人身上又移回到老板娘，问，“你们在这皇城的，可是跑了什么人？”
话毕那桌人开始窃窃私语，一个女人道：“是啊，也不知哪个犯了什么事，弄得这么大动静！”
“这个嘛，我也不知！”老板娘一见气氛冷却，用手擂了擂脑后的髻，悻悻的往这头走来，边走边撇嘴道，“谁知道啊？那些个大人皇上的事！大概是哪个倒霉鬼得罪了人跑了呗！”
她默然的转过身，舔舔唇低下了头。
夏春分忙慰她：“唉，没事，吃饭吃饭啊！”
心浪翻涌，她不知这到底是谁的动作？竟是要翻遍全国来找她？
据她这几月观察来看，搜兵有两路人，她很断定有一路是裴昱派来的，但又不确定是哪一路？他们从不多说话，她也不敢问。再说了，就算是裴昱，她若冒然回去，万一裴昱保不住她，死了多难看！
如此铺张兴师动众，这样来看，更像是五皇子的动作了！猛然想起行宫那会儿，傅明章一力举荐五皇子，这回怕是五皇子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新帝就是……
“啊！”她噫呼出声，生生的咽下一口唾沫。
皇城，果然是留不得的！
从小憩中醒来，程雨已经解开绑在树干上的缰绳，打算重新启程。
“太阳快下山了！现在走来，大概天黑就能到奉城，奉城一过，北城就不远了。”他说着望向北方，忽又转过头来向马车后急躁的喊去，“你这婆娘到底在干什么？快着点儿，要不你自己走路算了！”
“吼吼吼！吼什么吼！长个儿了你？老娘洗个澡都不清净！”
声音传过来片刻，夏春分人也出现，边捆着腰带边恶狠狠的用眼神杀他。
程雨脸一青，炸了毛：“你这婆娘干什么来着？你在那河里洗澡？你不知道这是啥地儿啊？胆忒肥了些！你看我收不收拾你……”说着就撩起了袖子。
夏春分不示弱，叉腰一挺，瞪大眼睛对峙起来。
她暗叹，又开始了！于是连忙岔开话题：“大哥嫂子，还是快赶路吧！”
“你！”程雨用手指指指夏春分，继续手上的活不再理睬。
夏春分翻了个白眼，跳上了马车。
这时，哒哒哒——
一阵有力的马蹄声砸响，远处高扬的尘土下，一队衣着样式十分奇异且色彩鲜重的人马越驰越近，嘴里时不时还嚎上一嗓子，从他们身前路过时，放慢了脚步。
她图新鲜，一直盯着那几人看，他们头上都梳着细细的小辫，为首那人辫子里还裹着一缕枣红色的东西，衣服也比其他几人复杂了一些，浓眉细眼，五官硬朗粗犷，正转过头来打量她。
夏春分忙将她拉进了马车。
“什么人？”
“蒙古人！”夏春分搭着眼皮，清点了一下包袱，又探头出去，“走了么？”
“进城了。”程雨答。
她倏地撩开帘子，惊道：“他们……就这样进城了？”
程雨一笑，侧头过来：“那还不咋的？这一片与蒙古相交，朝廷都不干涉，咱老百姓还说什么呢？不过啊，这儿到处驻扎着兵呢，他们不敢咋地！”
“是啊！别怕啊！有哥和嫂子在呢！在这儿啊，你就得习惯见着蒙古人，别像刚才似的傻盯着看，蒙古人脾气爆，说不定你多看几下就惹了他们！”
好家伙！什么人？多看了几下就要挨打？果然是蛮夷之邦！
程雨哼了一声：“叫人家小心点儿，自己就跑到河里去洗澡，什么人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嘿我说你今儿是不是找抽呢？老娘洗个澡怎么了？这一路路的，灰尘大得！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瞎计较呢？”
“我计较什么了我计较？我不就是让你小心着点儿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小心呢！再说了，你是我男人，你在这儿杵着是干嘛使的？”
“唉，你这婆娘……”
她又开始叹气，这两人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吵起来？可吵归吵，两人的感情在她眼里看着，不是一般的深厚。突然有些羡慕起来，即使什么都没有，只要有对方，还是可以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显然，懂了也迟了！像现在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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