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狡蛮缠-第八章 雀灵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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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小蛮被妖怪缠上了。

    或许在她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她要与妖魔鬼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要左小蛮坦坦然接受这一切,却是那么难,换了别人,有谁愿意?

    左小蛮走,戴面具的妖怪也走。

    左小蛮停,戴面具的妖怪也停。

    这条路,漫长又漫长。

    左小蛮心惊地看着古沐风温柔地说,弄影,早点休息。接着,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个妖怪还没有离去,她仿佛打定主意跟着左小蛮一般,痴痴地站在不远处,瘦削的身子被皎亮的月光拉得很长,原来,鬼没有影子,而妖怪会有。

    左小蛮看不到妖怪面具后面的表情,也不想去想,夜色里,妖怪的长发泻了一地,像黑色的瀑布,很长很漂亮,却又将这幅画面张显得寂寥而又诡异。

    左小蛮快速地想要合上门,人在害怕的时候,总想逃到屋子里,以为那就是安全的。她刚旋身迈进去,那个妖怪有了反应,急急奔了过来,速度快得像在飞,她展开双臂,拦住了左小蛮的去路。

    “你……你想干什么……”左小蛮一动不敢动,盯着不说话也不退让的妖魔问道,口中波澜不惊,心下忐忑不已。

    她不回答,只是揪着左小蛮的袖袂,低声说,“你看得到我,我想和你说说话。”言毕,她松开一直纠缠的手,身形一晃,便闪身进入了屋子。

    左小蛮瞠目结舌地呆了半晌,妖怪哪里是请求,完全就是告知她一声罢了,即使她说不,又有何用。左小蛮手搭在门上,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出去。所幸的是,在与古弄影鬼魂交流之后,她现下对妖魔鬼怪的抵抗力似乎增进不少,这一次,她没有惨叫。

    “进来呀。进来呀。”妖怪喧宾夺主地落坐在椅上,沏了壶茶,状似亲切地朝左小蛮招手。

    左小蛮顿觉头痛不已,她八成是捅了妖窟,怎么生活会如此多姿多彩。

    夜风吹,黑暗渐浓。

    妖怪说是要与左小蛮聊天,进来后反而沉默了,她坐在那里,像是想什么出了神,偶尔会喝杯茶水,偶尔会轻笑两声。

    左小蛮打了若干个哈欠后,决定不再与怪妖对视到天明,若是她想害自己,也不会假惺惺地等那么久还不下手。

    左小蛮太困了,她要睡了,明天还要跟夫子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她想着,大大方方地跃上床,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理的姿态,紧紧裹着被子睡了,梦,或者现实,在左小蛮的睡梦里逐一上演。

    阳光,风,焦躁而痛苦的鸟鸣。

    枯叶堆里一只还未丰羽的麻雀在嘶声力竭地伸长脖子叫喊,它是从树上掉了下来,回不到温暖的巢内。它很焦急,它很害怕。

    一双手,是一个天真的少年救了它,他摸摸它,抚慰它的惊恐,他说,“别怕,我会救你。”然后少年看向高处,咬了咬牙,有些困难地爬上大树,几经失败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调皮的雀儿放回它的兄弟姐妹身边,他的身上、脸上都是脏污,却是笑得灿烂。

    后边有人呼喊,“庄生,快回来吃饭。”

    “娘,我马上来。”少年大声回应,他看了鸟巢里的雀儿最后一眼,慢慢地攀下树,小跑着离去。

    庄生?庄生!夫子?夫子!

    左小蛮睡得有些不安稳,翻了身,继续那冗长的梦,继续那如同回忆的梦境。

    鸟巢,雀儿,离去的母鸟。

    母鸟嗅了嗅自家孩子的味道,嫌恶而害怕地后退,它们的身上沾染了人类的气息,这,已经不是她的孩子,她以为如此,振翅就飞走了,抛下还嗷嗷待哺的小鸟们。飞远了,不再回头。

    一天天过去,小鸟们接连饿死。

    最后一只,也是少年救过的小雀,因为她的幸运,间接害死了兄弟姐妹,它也死了,怨恨化成了灵。

    她的眼,在黑暗里闪烁起来。

    一碗饭,又是那个少年,他大约以为那夜里发出光亮的地方,生活了某只野狗野猫,每天都会摆一碗食物在树丛旁,第二天,再来取走,周而复始。

    渐渐的,小雀的灵因为少年的施舍而长大了起来,它化成了女子的模样,青黛眉、翘鼻头,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她叹息,“庄生……”

    她徘徊在庄生的身边,时日变,那年少年已长大,雀儿趴在房粱上偷偷看着下面正埋头苦读的书生,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把庄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是那么地清瘦,那么地单薄。她突然想起,她是妖,人看不见到自己,雀儿笑了,倏地飘入冷清的宅子里,坐在庄生的对面,托着腮,无限愉悦地瞧着这个温文儒雅的书生。

    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

    庄生终于伏案睡了,雀儿又笑,手一挥,衣裳在手,轻轻覆在他的身上。

    她说,“庄生……可惜,你见不到我。”雀儿眼儿一转,又道,不过,你我可梦里相见。

    说完,画面又转。

    是雀儿进了庄生的梦。

    雀儿穿着彩色的绣鞋,高坐在枝头,摇晃着双腿,她唤梦里的人儿,“庄生……”

    庄生抬头,一愣,他问,“姑娘,你……你怎么在那样高的地方,小心啊。”

    雀儿闻言,掩嘴偷笑,庄生就是庄生,即便是梦里还那么多事,多事的善良。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陪我说说话就好。”

    “姑娘,你快下来,危险。”

    “呵呵……”雀儿笑,轻飘飘地跳了下来,就像长了翅膀那般稳稳落地,她说,“这不就下来了吗,可以陪我说话了吗,庄生……”

    庄生被这女子一跳吓得脸都白了,他不知道这是个梦,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他多年前所救的雀儿所幻变成的妖。他看着女子漂亮得叫人心慌的面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结结巴巴道,“姑娘,想与在下说什么。”

    雀儿又是忍不住一阵窃笑,她说,“说什么都好。”

    第一次入梦,庄生与雀儿聊了许多,仿若旧时的友人,无话不谈。梦里的夜深了,庄生清秀的轮廓在月光下愈发好看,仿佛那颗善良的心也在褶褶生辉,她他说,“雀儿,夜深了,一个姑娘家留在我这边恐怕不妥,赶紧回家吧。”庄生对她下了逐客令。

    雀儿无奈地摇首,却又想笑。最终还是拗不过庄生的执着,起身离去,准备离开庄生的梦。临走前,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出其不意地抚上庄生的脸,从额头到下巴,他羞红了脸,连连说,“雀儿……别……”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雀儿一笑,“庄生的五官,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好看呢。”她言毕,退出了他的梦。

    庄生转醒,阳光张扬地照耀大地,透过窗棂,照映在一卷白纸上,他恍惚了许久,捉起悬着的毛笔,笔锋在卷上疾走,表情复杂,或喜或叹,笔落,纸上已是洋洋洒洒的墨字,只听他念,“庄生之梦,真的是梦么?”庄生叹,“雀儿……”

    若是梦,终要醒。

    左小蛮揉揉有些泛疼的脑袋,走到桌前,看着还未走的妖怪,那个仿若哪里出现过的托腮动作,左小蛮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雀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左小蛮的直觉那么告诉她,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庄生梦里的雀儿,自己昨夜梦见的雀儿。

    妖怪支着两颊的手放了下来,她说,“你怎么知道?”

    左小蛮狡黠一笑,“秘密。”因为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雀儿,做梦?做梦还能看见妖怪的回忆?

    雀儿笑,笑声从面具后溢了出来,她说,“左,果真是神的后裔,竟能晓梦。”

    左小蛮耸耸肩,不置可否,什么神的后裔,她简直比过街的老鼠还可怜,连自己的真姓也不能透露与人知道,“你不是也很厉害吗,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我会入梦啊,当然知道啦。”

    “呵呵……我知道。”左小蛮不想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问,“雀儿,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雀儿没料到左小蛮居然如此直接,愣了愣,答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左小蛮闻言,“噗”一声,口中的茶水不含蓄地喷了出来,呛住了,咳了好几下,多熟悉的话啊,前不久还听古弄影这么请求过,难不成她左小蛮真是长得那么慈眉善目了?妖怪纷纷看上她?

    雀儿等她顺了气,方没好气地说,“用得着那么激动吗。”

    左小蛮捂住还在泛酸的鼻子,怨气横生,“我能不激动吗!啊!难道你也要附身?”

    “不,不,不。”雀儿伸出手指,有节奏地左右摇摆,“你只要帮我把一杯酒给庄生喝下便是了。”言毕,不吱声了。

    左小蛮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真那么简单?”

    “对。”雀儿垂下头,黑亮的发更低的落下地上,“那酒,叫做‘忘’,是妖界的忘魂酒,人喝了,会忘记与妖的一切。庄生会忘了,我与他的一切。十年了,我夜夜入他的梦,庄生日日写下他与我的梦,我已经满足了……”

    不知道为何,左小蛮看着雀儿的侧脸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伤,雀儿的面容,明明掩在面具之后,她却为何能够那么深刻、那么无声无息地感染到雀儿的情绪,那是一种很凄凉很绝望的悲伤,那是一种很眷恋很深情的悲伤。

    “为什么要庄生老师忘记呢。”左小蛮不懂,任谁也能看出雀儿喜欢庄生,而庄生对雀儿也有情愫,否则也不会三十多岁还未成家。既然相爱,为何要相忘。

    “因为,他是人,我是妖。我与他终生不能相守。百年不能在现实中相见。我希望,庄生能够得到幸福。梦里,我和他能够快乐地谈天说地;而梦外,我即便站在庄生面前,他也见不到我,多少次,我在他的面前,说,我喜欢你,庄生。可是他听不见。多少次,我见他醒来,伤心地问,为何只有梦里才有雀儿。为何?我也想问,如果我是人,那该多好。可是,不能。”雀儿梗咽了,谁说妖怪无泪,谁说妖怪无情,“所以,我想,若是庄生彻底忘记我,他会彻底的快乐。而我,只要想起每日清晨庄生为我写下的庄生迷梦,就会觉得很幸福。”

    左小蛮握住雀儿颤抖的手,一滴一滴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掉在左小蛮的手背上,悄悄地钻进她的心里。

    或许,左小蛮还不懂得什么是爱,但她却知道,雀儿的深情一片。

    她应允,“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雀儿的泪还在掉,话却坚定不移。

    左小蛮叹息,看来,她是注定要与妖怪们纠缠不清了。

    “老师。”左小蛮端端正正地左手拿着纸卷,右手捧着酒坛子,立在正低首看书的庄生面前。

    庄生抬眸,闻到淡淡的酒气,刚想劈头盖脸训斥左小蛮不长进,小小年纪竟学会了酗酒,左小蛮一阵抢白地解释,“老师,弄影并未曾喝酒,是弄影带来了美酒给予老师。这是爹交代我捎来的,请您务必收下。”言毕,她放下手中的文章和酒坛子,异常殷勤地跑到一旁拿了茶杯,庄生来不及阻止,左小蛮就斟满了一杯,期待地看着庄生。

    庄生想想,是古青云特意送来的好意,又是学生那么恭敬地等他喝下,即使不喜酒,他也勉强接过,启唇,酒液入喉。

    雀儿说过,此酒性猛烈,一杯既会倒地。酒封起,酒气浓,庄生慢慢地低下头,伏在卷上,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睡了。当他醒来,与雀儿的往事,即将尽忘。

    庄生合上眼的那一刻,很安静。

    雀儿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她抚着庄生的脸,如同梦里那般,轻柔地笑着,她说,“庄生的脸,果真是很好看……只是,庄生,你醒来,就忘记了我。庄生……”水袖抚在他的眉间,“明日清晨,城中明月桥。”

    左小蛮不解,挑眉看雀儿。

    雀儿望着深爱的人,不答,这是她的愿望,这是她离开这个人世能为庄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谢谢你,左小蛮。”

    这一夜,左小蛮失眠了,她看着眼前的雀儿,不知该如何安慰。反倒是雀儿,显得释然,她向左小蛮道谢,眼里没有伤悲,没有痛楚,除了微微的留恋,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必谢。”左小蛮忽然觉得很伤心,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雀儿、庄生的苦,却不能出手相助。只能看着悲剧的发生,看着一切慢慢袭来。

    “左小蛮,不必为我难过。人妖殊途。如此而已。”雀儿抚了抚长及地的黑发,“左小蛮,虽然你表面上似乎很冷漠、很坚强,其实,你是个善良的人。明明是弱小的人类,却可以为了别人而豁出去,真傻,庄生如此,你也一样。左小蛮,不要害怕,你会幸福的。”雀儿伸手,很温柔、很温柔地触及左小蛮的脸,悠悠地笑了。

    左小蛮听在耳里,有些紧张,总觉得雀儿的话,像是告别。

    没有了庄生的雀儿,想去哪里?

    果然,雀儿要走了。

    她的面具坠落了下来,那张脸,像梦里那般好看,玫瑰般娇嫩的嘴唇微动,雀儿说,“左小蛮,戴着这个面具,可以使我不会变回原型,不会消亡。”

    左小蛮手忙脚乱地拾起掉下的面具,可一触碰到,它就在空气中消失了。

    “左小蛮,即使是变回一只雀,只剩下一只普通雀儿的生命,我也想,真正地抚摸到庄生的脸,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话语散在周围,眼前那个如同仙女一般的雀儿已经不见。

    一只麻雀立在案上,叫唤了两声,振翅飞走了,踏在窗棂时,它回眸看了看左小蛮,接着,飞远了。

    她要去哪里?

    她要去见庄生!

    雀儿为了见庄生,不惜让存活的时日缩短成鸟儿的生命。

    她会去哪里见庄生?

    左小蛮脑海里浮现那句话,明日清晨,城中明月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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