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狡蛮缠-第十二章 夹竹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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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弄影,不,该叫你左小蛮……左小蛮,左小蛮……”

    辗转的梦,慢慢苏醒,不断纠缠、不断衍生的声音缭绕在左小蛮的耳畔。

    她睁开眼睛,凭着直觉侧过脸,左小蛮看见轻薄白纱后有一个模糊的剪影,似有似无,心下不禁一凛,睡意也去了七八分,她搂了搂睡在旁边的白狐,方才安心了许多,左小蛮清了清喉咙,她问,“是谁……是谁在外面?”

    对方不语。

    左小蛮等了良久,一咬牙,撩开这层若隐若现的障碍,视野清明,而来者的轮廓却仍是淡淡的,飘忽的,如同隔了几重纱。

    她认出来了,是七夫人,七夫人的鬼魂。

    左小蛮一愣,手心泛出汗来。

    多久了,没有再见到过七夫人,现已是夏至,她忆起,七夫人离世的时候还只是春天伊始。

    记忆里七夫人的容貌一如往昔,美丽的、寂寞的,那抹苦涩的笑容挂在唇角,也许因为人死了,于是就再也没有了苍老与变化,七夫人如旧日般缄默不语、神情沉静。

    左小蛮几乎就要忘记了,那个清晨突然响起的惨叫,是从七夫人房中小丫鬟口中传出的呼喊声,这个痴心却又愚昧的紫韵夫人一脚踏破红尘,自缢身亡。

    七夫人苍白忧郁的面容在左小蛮眼前浮现,近在咫尺,一伸手过去便如白雾一般消散,成为飘渺的虚无。她欲言又止,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可话语未曾溢出,已化为虚空,身形恍若轻若微风,仿佛下一刻便要离去。

    左小蛮又壮着胆子问她,“七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七夫人慢慢开口,动了动嘴唇,左小蛮依旧听不见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然后,七夫人的身体突然向后倒退,左小蛮伸手想要去拉,她却更难以捉摸的迅疾消失在暗影里,融入进那片漆黑的夜色中,如同未曾出现那般,除了虫鸣。周遭一片安静。

    左小蛮靠在床沿,望着仍旧紧掩的房门,兀自低喃,“她到底说了什么呢?”她抚摸怀里睡得香甜的白狐,扯上薄被,决意不再想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九尾让白其实早就醒了,凭着灵敏的听觉,七夫人的鬼魂远远的他便觉察到了,怀抱他的左小蛮温暖而平稳的呼吸撒在他的耳朵上,让白微眯的紫眸也渐渐合上,睡吧,一觉醒来,就有谜底。

    翌日。

    左小蛮正在洗漱,就听外边传来骇人的消息,说是萧九郎昨夜暴毙,原因不明。还有人说,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古府七夫人的鬼魂不甘独自深眠,非要拖上薄情郎陪葬才行。诸多揣测沸沸扬扬,不消一日,厉鬼索命的传闻转瞬间七夜城举城皆知。

    萧九郎死了,死得诡异,他死在自家花园里,萧府就在邻城,他倒也是不避讳,这若干年来都安心自得地享受着用情人换来的财富,筑造了气派的大宅,并且学人附庸风雅,宅内设了偌大的花园。

    萧九郎的花园里,各色的花朵盛放,他躺在这一片花海里猝然逝去,面目惊恐。满园的花,粉色的、白色的的夹竹桃花瓣飘飘扬扬,肆意地掩在他的身上,娇艳夺人目光的它们在夏季开了遍地。

    夹竹桃,左小蛮曾听古沐风说过它的传说,其一是说很久以前,一个美丽的公主爱上了自己的奴仆,她不顾众人的反对,最终选择与情人双双殉情,公主天真地以为自己深爱的人会与她一同赴死,却未曾料到她的爱人怯懦了。最后,悲伤欲绝的公主在夹竹桃下自尽了,只有她一个人的血浸染了花朵,所以这种花的颜色只有粉红和雪白。

    粉红是公主的痴心,而雪白是奴仆的薄情。

    其二是说古时的弟弟爱上了哥哥的妻子,并与其通奸,不久,他们的被哥哥撞破,哥哥的妻子即被处死,而弟弟却连夜逃跑了,未曾想过带上对他痴心一片的女子。许多年以后,当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了,弟弟回来了,他路径曾经爱人的坟墓,见到那上头长出极其艳丽的花朵,忍不住凑近闻了,然后,他死了。

    那是剧毒的夹竹桃的复仇。

    左小蛮抹净了脸上的水渍,忆起七夫人深夜来访所留下的谜题,风中悠远递送来她的声音,回荡在左小蛮的耳边,她终于知道了七夫人最后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她说,“夹竹桃,负心人。”话语逐渐清晰,它在七夫人离开的瞬间被吹散在风里,长久重现,却从未被人发觉。

    左小蛮推开窗,只见层层阴云罅隙深处,终于透出一线格外耀眼的阳光。

    时光,匆匆复匆匆。

    转眼,左小蛮已在古家生活了年载,对于古家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已然适从,她唯独埋怨这一成不变的作息,使得她整个人都丧失了活力,还好,夜晚有白狐的陪伴,她还能对他倾诉,虽然白狐仅是懒散的、偶尔搭理她两句,至少,有人听她倾诉就好。

    以往古青云还是放任儿女们的自由,自从七夫人那件事发生后,他的态度突然形成了莫大的转变,时不时会出现在左小蛮的面前,以一种很平静的姿态,温和地拍拍她,劝诫她,好好听庄生的话。

    庄生依旧是她的夫子,他还是会火急火燎地追着左小蛮训斥,火爆的性子怕是一百年都难以改变了。只是,曾经清秀的书生已快身为人父,听闻赵家小姐有喜了,喜鹊在枝头不知喜悦或者悲伤地叽叽喳喳鸣叫,像是唱一首歌,像是记忆里那不辨其意的曲子。

    左小蛮有时会望着天空,念想那些消失不见的妖或是鬼魂,渐渐的,她终于明白,其实自己并不讨厌这些善良而凄苦的妖魔鬼怪。人,其实也有兽性,不过是有些人泯灭了人性,便成了披着人皮的兽了,譬如萧九郎,譬如无数还在酝酿毒计的恶人。

    从善与从恶都是一念之间,只要开始了,就会一直想下去。

    庄生最近也没有太多的功夫管左小蛮,她倒也惬意,独自靠在静僻的墙边,一坐便是一个下午,一个白天,她待的那个角落可以一眼看清有没有人回来,她在等,等古沐风回府。

    古沐风似乎越来越忙,左小蛮总是见不到他的身影,天未曾亮,他似乎就出门了,天黑了,他还未曾归来。这样守株待兔的游戏没有维持多久,古沐风这家伙甚至连家都不返回了。

    古青云深感安慰,以前只喜渔色的儿子终于有了长进,他古家终于后继有人了。而另一个人可是每天黑着脸,只差没伸出个舌头装吊死鬼了,那个人就是左小蛮,她不开心,很不开心。

    左小蛮第一次觉得那么寂寞,原来,真正孤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等另一个人的心情。

    她总是看着天空很多鸟儿飞过,低低的,柔柔的。

    左小蛮如同平时一样悄悄地等在那个角落,执拗地抱着大包的口粮,任谁劝都没用地守在门口,用力咀嚼着食物,这回左小蛮打定了主意,古沐风一日不归,她也不回房休息。

    正在这时,左小蛮听到从墙的对岸传来悠扬的笛声,音调抑扬顿挫,极致的好听。那声音透彻而又美好,左小蛮觉得,吹笛子的人,他的心应该也如同笛声一样明澈。

    左小蛮揣着鸡腿,沿墙壁找寻声音的源头,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踏至门口,守卫们又会齐齐地拦着一行,异口同声地说,“小姐,老爷和少爷有吩咐,不准您迈出一步。”

    这也是左小蛮一直只好傻乎乎等待的原因之一,要不是有这群“障碍物”,她哪里会那么乖乖地候着,八成早就冲出去揪出那那夜不归宿的古沐风。

    左小蛮踮起脚尖,努力往外看去,不过是只见高墙不见人。她灵机一动,左顾右盼后,见无人注意她这厢,左小蛮从不远处搬来大石,纵身跳了上去,企图窥视外面的吹笛人。

    左小蛮攀着墙壁,不禁看得痴了,枯黄的树叶随风慢悠悠地落下,打着转儿,慢得像是随着每一个笛音而纷飞,那个少年站在水畔岸边,手握青笛,兀自沉醉,长发乌亮,如同上好的缎子。

    少年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微微展眸,那一眼,让左小蛮觉得有些害怕,即便那个人真的长得很好看。他的轮廓是完美的,耳垂上的银钉无人闪烁出冷漠的光。他止了吹奏,轻轻几点,逼至左小蛮的面前。

    左小蛮眨巴眼睛,一时懵了,原本如同雨后彩虹高挂、让她觉得高不可攀的人竟离自己那么近,触手可及。

    少年坐在高墙之上,以绝佳的角度俯视左小蛮,嘴角噙笑,也不知在思量什么,显得愉悦不已。

    左小蛮仰头,紧紧攀紧边缘,就怕不小心会摔下去,为了瞧瞧外面的世界她几乎是半个人悬空的状况,她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危险,不由得冷汗涔涔。“你……你好……”她看见少年笑了,反而觉得不安起来,为什么她觉得他的笑靥如此诡异。

    少年低下头,托起左小蛮的下巴,他说,“本少爷吹的笛子,好听吗?”

    左小蛮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吃完鸡腿还未曾擦嘴,现下定是一脸油渍,想来有些难堪,却又闲不出手来抹干净,羞窘着脸,“恩,很好听。”她说的是实话,否则也不会落得狼狈至斯田地。

    他笑笑,重新取出身后的笛子扬了扬,笑容了蕴含了深意,可惜,左小蛮没有看破,她只想着剩下的半只鸡腿还在下边,恐怕护院犬会叼了去,她又想,反正能爬得如此高,不如就此逃出去,找她的沐风哥哥吧。

    她忘记观察陌生少年的异样笑容了,直到左小蛮余光瞥见那张令人无限盼望的脸上浮现恶意捉弄的坏笑时,少年那森白而整齐的牙齿感觉竟张显得如此冰寒。他说,“平民,听本少爷的笛子,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声音变了。不再温和无害,而是冷冷的,不若方才。

    他又笑,邪气横生。

    左小蛮,一惊。

    少年伸出手,掰开左小蛮捉紧的依靠,一根一根手指,很慢很慢,他喜欢玩这样的游戏,如同戏耍一只老鼠,一只敢直视他的老鼠。

    左小蛮屏住呼吸,眼前的少年眉宇里扬起别样的英气,她快要掉下去了。在那之前,她拼尽了最后一点挣扎,单手用力抓住他的臂膀,怎么都不愿松开,两人的衣襟翻飞,如同羽翼,左小蛮对他笑,“要摔下去,就让我们一同吧。”她左小蛮,从来不是好惹的。

    少年的眼瞳明亮漆黑幽深,笑容肆意而张扬,他应道,“好。平民。本少爷就陪你玩玩吧。”他的笑,仿佛冰冷无比的冬日里飘扬起冻结万物的大雪,不过,却也如雪晶莹。

    为何和古沐风一样好看的男子是如此不讨人喜欢呢,左小蛮心想,若是能腾出手,她定然先掐死他,一了白了。

    她又叹息,沐风哥哥,你在哪。

    左小蛮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她觉得一点都不疼,意料中的疼痛并未曾出现。她转过头,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双并不温和的眸子对着她,少年说,“我不会让我的玩具那么快受伤的。”是他“好心”护了她。

    玩具?这个混小子居然称她为玩具?“滚。”左小蛮怒了,拂开腰间那只碍眼的手掌,恨恨地瞪他,接着左小蛮又淡淡地笑了,既然他会使诈,自己何不学他呢,左小蛮圈起双手,大声呼喊起来,“有贼啊……有贼啊……”一边喊,她一边对着少年做鬼脸。

    不一会,守卫们都聚集在他们俩面前,严正以待。

    少年不但没有逃走,还优柔地笑了起来,左耳的银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尤其明显,他从腰间拎出令牌,显得轻忽,漠然地一扬,原本上前去捉他的守卫都傻掉一样地看着金灿灿的令牌。

    随即,所有的侍卫互换一个眼色,一同毕恭毕敬地跪地称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左小蛮别过脸,掩饰自己的惊讶,也免于看那少年,不,是太子脸上骄矜的笑意。

    这一栽,栽大了。

    这一天云霞美好,朦胧而梦幻,隐约间,如同世间被镶了一层金边,仿佛那云朵后面埋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宝物,才会散发出这般炫目的光芒。黄昏了,雾气氤氲,寺庙里的暮鼓晨钟悠然在山峦间飘荡,古沐风遇到了故人,三百年前的故人。

    古沐风眼前的小狐狸,两颊上泛起红霞,像是微微醉了,她大声地呼唤他,“让白,呜呜呜,小叶子来了,我要抱抱。”小小的身躯极快地攒进他的怀里,爱娇地磨蹭了起来,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扯着他的袖摆,撅起小嘴,“让白哥哥?”

    寺庙里的僧侣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接着,重新各归各位,这里最终归于寂静,唯独香烟袅袅。

    古沐风轻柔地推开了一些,他说,“小叶子,你怎么来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守护的孩子正在接受磨难。

    若是知道,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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