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狡蛮缠-第十七章 影子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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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日出,很快日落,空留疲惫。

    林念君对着左小蛮千恩万谢后,匆匆揣着玉佩去了热闹的集市,他说那里似乎有家很大的当铺,还有出名的妙手回春的大夫,他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异常瘦削的面容上浮现了大大的笑容。

    林念君,之前还被妇人打骂的孩子,他终于放下戒备,告诉左小蛮事情的始末,原来是从小将他捡回去抚养的月宝姨得了重病,又因家贫,这番旧疾拖了许多年,不知是因为最近气候多变,还是由于林月宝太过思念自己的情人,从而一病不起、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她只剩下一口气悬着罢了。

    为难了林念君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到处想办法筹措汤要费,也难为他因“天赋异禀”而受尽别人的白眼。

    左小蛮以为她和林念君从某种共同点来说他们是同类,其实不然,她会看得到那些妖魔鬼怪是因为她是左氏的孩子,而林念君只是上天开得小小玩笑,心灵纯净的小孩在八岁前有可能可以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包括鬼,但是他们却听不到空气里漂浮的形形在说什么,纯粹是视觉上的清晰。

    常常沉浸在一个人的恐惧中,当最后一点天真被蚕食后,那些如同梦魇的影像才会消失。

    原来,纯净也会成为一种原罪,就像左小蛮这个左撇子一般。

    她还是拗不过林念君的殷殷邀请,也不忍心看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在她面前红着眼睛,左小蛮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罢了。人总是那么奇怪,对于弱者,不是极度的鄙夷,就是极度的同情,所以左小蛮才会现下坐在这所看上去破败不已的屋子里,等待林念君回来。

    而身旁的皇甫俊的脸色,早就难看得叫人不忍睹视了。他见左小蛮投来讨好的笑,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是懒于与她有任何交集,而眼底却无一丝怒意。

    瞧她惹的麻烦!

    床上的女子紧合着眼睛,时不时发出两声痛苦的,喘息短促而紊乱,冷汗涔涔地从额际滑下脸颊,空气中飘扬着潮湿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令人为之焦躁和恐惧,那是死亡的气息。

    这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半分的女子,这个叫林月宝的女子,林念君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恐怕命不久矣。

    左小蛮蹑手蹑脚地走到古沐风身边,自然地抓住他的手,两人往屋外走去。她回头再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灰败的林月宝,还有静静落坐在床沿一言不发,表情却异常痛苦的男鬼莫谦,左小蛮的心也不免沉重起来。

    一直跟着林念君的莫谦自从他们入屋后,就未曾离开一步,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林月宝。

    人世间无依漂泊数十载的男鬼竟因林月宝被病魔折磨而动容,几乎令人错觉那些疼痛不仅仅是施加在她的身上,同时也灼疼了他。所谓感同身受,即是如此,能让莫谦这般无措的人,必然是他爱的人了。他留恋世间的理由,似乎简单、却又坚定。

    月色撩人。

    “沐风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多事。”

    古沐风反握住左小蛮的手,微笑的声音拨开风,盈盈的,“弄影想说什么?”他猜,左小蛮定然不会仅仅是担心自己怪责她而突然发问。

    “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反正爹爹那么有钱,成个亲也要大肆铺张。”左小蛮挑眉,对于古青云挥霍的行为不以为然,她倒不是有正义感,只是觉得钱财来之不易。

    古沐风了然,淡淡地点头,揉了揉她微微泛湿的头发,“我想,家中多请个人应不成问题。弄影,快进去吧,要着凉了。”

    雨水带出青草香,令这所破落的茅屋前增添了一份世外之感,左小蛮心里的某种情感放肆地长。

    再度推开门,屋内更暗。

    幽幽的烛火,映照出光和影动荡不安的模样,左小蛮见到瘦的只剩下一把枯骨的林月宝睁开了眼,缓缓的、慢慢的,她似乎没有见到一屋子的人,反而是很深很深地看向眼前的一点,那是莫谦存在的地方。

    不可能,她怎么会见得到莫谦,不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林念君能见到“鬼”,其中当然也包括林月宝。

    气若游丝的声音悠悠响起,证实了左小蛮的猜测,林月宝说,“莫谦……你来见我了吗?你终于来了吗?莫谦……”她泛白的唇瓣有了血色,面容愉悦而又释然,林月宝笑着,伸出手去,温柔地抚摸垂头不语的莫谦。“谦……你来接我了吗……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咳……”

    皇甫俊眼里的景象十分诡异,一个病恹恹的女子向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自言自语,甚至还像抚摸情人的脸颊一般柔情无限地呢喃,他头一次如此轻声轻气的说话,皇甫俊问身边的左小蛮,“平民,她在跟谁说话?”

    左小蛮抿了抿唇,睁着眼睛撒了谎,“不知道。”

    恐怕,林月宝是回光返照了,所以她才能见到已经死掉的人。曾听人说,人在死前会见到自己的灵魂出窍,会听到美妙的音乐,会遇见已故去的人,还会走一条冗长的道路,道路尽头的光亮,就是生命的终点。

    莫谦显然也了解林月宝能够见到自己的原因,他守候了十年,陪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而他此刻却摇着头,一遍一遍地拒绝,“不……月宝,我们不能在一起……”

    林月宝听了,兴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伤痛,迟疑了很久,她又稳稳地笑了,恍如没有听闻之前的话,她只是问,“莫谦,你要来娶我了对不对?我十八岁了,爹娘说不再反对我们的婚事,等你这回从东常州回来,我们就能拜堂成亲了。”她努力地抬高脸,天真得简直就像个小孩,表情简单而清澈。

    林月宝的记忆回到了她的十八岁,她和莫谦幸福的日子里。

    那时的莫谦没有钱,没有权,他只是个普通的下人,自小就在林家打杂,不爱说话,表情永远是那么从容和淡漠。即使是他在林月宝爹爹的鞭笞下也是一脸的无畏,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叫林家长女付出了真心。

    那一年,所有的事情都乱了,长工成了林家女婿,千金一心只倾穷小子,似乎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而好下场的,似乎少之又少。

    莫谦在林月宝十八岁前答应了她爹爹的要求,若是他能接到东常州的那笔生意,林老爷就同意他俩的亲事。当然,一切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包括莫谦意气用事的应允,包括林老爷派人中途设的圈套。总之,最后的最后,莫谦睁大了眼睛,躺在荒郊野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攥紧的手掌终于松开,滚落出一枚精致的簪子,那是他想送与林月宝的礼物,莫谦想要告诉她,他们的爱终于会获得认可。

    就从莫谦离开那一日起,林月宝天天眺望情郎离去的方向,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到底等了多久,每天看着晨曦展露光芒,然后在落寞的失望里渐渐消散最后一丝光彩。

    之后,林家的生意突然一落千丈,据说是林老爷与七夜城的商家龙头古青云暗争一名皮相细嫩的男童,林老爷借着酒意与古青云发生了口角,两人大打出手。

    酒与美色,果然是。

    自此以后,古青云倾力打压林家所有生意,林老爷失去生源后,携着家眷灰溜溜地离开了七夜城。唯独留下了林月宝,她不能走,她依然相信她的莫谦会回来的。

    林月宝固执地站在他消失的地方,痴痴守侯,即便是一万年,两万年,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他们说好的,等他回来,便成亲。

    而林月宝不知道,其实莫谦一直都在,她去等待,他也常站在身边,目光向同一方向凝注,他知道林月宝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曾自问是否感到懊悔。可是这样等待的时光如无尽生命般绵长,到头依旧无解。

    林月宝应该猜得到,莫谦死了。

    她爱的人,不再回来。

    “月宝。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怎么可以跟我在一起呢。”莫谦的眼里有些迷蒙,他竭力遏制心里的悸动,他不想月宝同他一起去死,他只想她能够好好活下去,即使,孤孤单单的滋味,并不好受。

    活着,总比死了强。

    林月宝愣了,像是不敢置信,接着她大声地咳了起来,泪水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掉落,她说,“我猜得到。我知道。莫谦,其实,我早就猜到你已经……走了……”

    她的手心里没有温度,不管触摸多少次,都是冰凉,林月宝很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莫谦不说话了,如同生前那般沉默。

    “既然如此……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林月宝微笑,如同归于他们初识的那个雨天,那个粗布衫的莫谦站在船头,个头高高的,他那会还不知她是谁,却走过来,冷面热心地伸出手,莫谦说,“你要去哪里?天凉了,我载你渡河吧。”风呼呼地吹,从角落里、缝隙里钻了进来,积郁在心中多年的情感在两人之间汹涌而纠缠,不能的以后,叫人感伤。

    莫谦更低更低地垂眸,不让林月宝见到他即将掉出的眼泪,鬼魂的泪是血色的,他不想让她看到这幅可怖的场面,连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也梗在喉间,莫谦选择缄默。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等你……对吗?”风撩起她额前的发,泪干了,“莫谦。”她喊他。“你知道吗,爱一个人,需要时间。”林月宝透过那张在记忆里不变的脸孔,轻柔地说着,断断续续的,却直入莫谦的心里,“你记得吗,你离开前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也不会让我感到孤独。即便是……你不在我的身边,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孤独。因为,有我们的回忆支撑着我,等下去。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是要付出生命来等待的,你说,对吗?”

    等待,是种让人心痛的字眼。

    莫谦再也不能抑制的哭出声来,那哀泣的声音连左小蛮的心也为之一颤,谁可以呢,谁可以在如此深情的女子面前不感动,一个愿意为自己消耗青春,付出生命的女子,得此一人,今生不枉。

    “别哭,莫谦,你还记得吗,你送我的那盆茉莉,还和你走的那时一样,可是……一个人看风景,再美……也是那么伤感……你可不可以……让我去陪你……”

    莫谦狠狠地哭了,又哭着笑了。“月宝,你真傻,我一直都在,爱……一直都在,我愿意做没有名姓的孤魂野鬼,哪怕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我也愿意。”他试图牵着她的手,虽然抓到的只是空白,但是,能和她说话的感觉真的很满足了。每夜,他都见到月宝提着洒壶,不忘给茉莉浇水,悄悄地流下了眼泪,莫谦记得,那是他们两人最爱的花,茉莉代表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人隔了生死?

    影子夫君,戏谑的称号,林月宝不晓得,她能拖得了这么些年也是莫谦以“赊”的方式向阎王讨来的,他用自己十年的陪伴,换取林月宝十年的阳寿。哪一天,林月宝看见了他,就代表莫谦也要随风而去了。

    或许,连灵魂也灭亡时,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莫谦……莫谦……”林月宝的神志开始恍惚,手颤颤巍巍四处乱抓起来,她摸不到他,感觉不到他,甚至,她眼里的他,愈发模糊起来。所有的记忆排山倒海袭来,像是回顾她的一生般,画面很快很快地飞掠而过,唯独一个场景如同定格一般常留在林月宝的脑海里,那个异常沉默的男子,冷硬的线条柔软起来,他对她笑,他说,你要去哪里?天凉了,我载你渡河吧。

    “好啊。我随你去。”林月宝在心里答了,欣喜甜蜜地笑了。她的耳边扬起一首悠扬的曲子,柔柔和和,像是在引渡她到幸福的彼岸,“都说好花不常开,有心人为旧人栽,怨今生情缘太早散,奈何思君泪泪溢满,你、我,约下世再相伴……”

    窗棂边的茉莉被月亮照耀得越发光彩,白色的花瓣在风中纷纷落落,不知何时悄然绽放,终是凋谢。

    林月宝无力地垂下手,最后一滴泪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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