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狡蛮缠-第二十章 束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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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照得人微熏。

    古青云跟米阿福两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酒杯互碰,显得尽兴而又欢畅,左小蛮一蹙眉,她闻到空气里有一种女儿家的脂粉味,与米富贵走得如此之近,她可以确定不是他,古青云自来就是豪气干云的爽利,更是不会碰那些水粉,那么这股子香味,八成就是从身宽体扩的米阿福身上传出来的了。

    她的鼻子很敏感,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果真,米阿福是个怪物。

    对面的人儿递来关怀的话语,“弄影妹妹,着凉了么?”米富贵淡粉的唇瓣微微一撅,看起来煞是诱人。

    左小蛮吞了吞口水,上下看了米富贵若干遍,仍是难以消化如此震惊的讯息,明明,是个女子的模样,还是个漂亮到叫人心魂乱窜的美人儿,怎么一眨眼就成了他们口中的米家长子米富贵了?

    “我,我没事。”左小蛮支支吾吾地退后,这一退不打紧,直接一脚踩在别的东西上,软软的,像是人的脚。

    古青云原本高举着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美酒洒了开来,香气四溢,亢奋的面容倏然冰冻,他愣了半天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来人,若是喊他太子殿下,又怕他怪罪自己泄露了秘密出巡,要是不毕恭毕敬地行大礼又担忧这位皇亲国戚会一怒之下抄了自己的家。

    该怎么称呼呢?古青云烦躁不已。

    罢了,现在还是先想想,左小蛮一脚踩上太子殿下脚面的事情该如何收场吧。

    左小蛮扭头一看,皇甫俊果然站在她的身后,面色不善地眯着眼,双眸宛如月,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不耐烦。

    她赶紧缩回自己惹祸的脚,左小蛮虽然一副害怕的模样,心里却骂了千百回,没事站别人身后做什么,谁的眼睛能长在后脑勺,还凶巴巴的,她又不是有心的。

    这方还未硝烟弥漫,只听米阿福突然“噗通”地跪倒在地,肥硕的身子不知是受了何种不明的刺激,颤抖得如同落叶,这么壮硕的身子大幅度抖动真叫左小蛮叹为观止。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米阿福头都不敢抬一下,像是脑袋黏在了厅堂的地面,死死的,一动不动。

    皇甫俊愕然,他的黑眸扫了一眼古青云,意思明白不过,他是在怪责古青云将自己的身份泄露了出去。

    古青云是何等精明的人,忙也跟着跪下了,呼喊冤枉,“太子殿下,您的事,绝非是草民泄露的,还望太子殿下明鉴。”

    “你叫什么名字?”皇甫俊觉着那个胖胖的男人有些眼熟,似乎记忆某个角落复苏了,他不确定,上前问了一句,声音是慵懒的,心下却是扬起了莫名的心绪。

    米阿福连忙答道,“回太子殿下,奴才名叫米阿福,以前是在宫里头当差服侍圣上的,近年来才返乡从商了。”不知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涨红了脸,像只被煮熟的大虾子。

    左小蛮也不敢怠慢,已同古青云排成一列,跪得笔笔挺挺,对于突变的状况有些木讷,又发生了什么她不得其解的事情么?既然不知,不如不想,是如此打定了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左小蛮却巧不巧观察到不动如山的皇甫俊右手攥得紧紧的,捏得骨结都泛了白,最终还是不发一言地松开了拳头。

    左小蛮并不清楚皇甫俊与米阿福之间隐藏着什么过去,只隐隐预感到,一场祸事或许将由此而起,什么时候会爆发,不得而知。

    良久,皇甫俊道,“都起来吧。”

    众人松了口气,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总算是开了金口,要不,这把骨头都快跪麻了,尤其是两个大男人,都是半醉半醒,视野模模糊糊。若不是皇甫俊的大驾光临,他们早借着酒力去找男眷了,美酒佳人,人生快事。

    “这些年,米卿家过得可好?”皇甫俊高座一处,淡淡环视一桌的美酒佳肴,仿若对曾经下属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米阿福受宠若惊,“托太子殿下的洪福,老奴这些年也赚了点小钱,勉强糊口。”

    勉强糊口?大雁国“第一金算盘”若是如此将就着度日,恐怕天底下的商人都该去一头撞死了。谦虚过头,有时就是如此惹人厌。

    皇甫俊拢了拢轻绸薄衫,表情温和,银钉闪着冰冷的光芒,凌霜似雪,“米卿家过谦了。既然……托我的福,为何又只能勉强度日呢?米卿家莫不是说,我的洪福只够如此?”他蕴含深意地笑了,笑得米阿福冷汗滴滴答答地坠了下来。

    这回,米阿福真是诚惶诚恐了,他又跪倒在地,“太子殿下,怪老奴,都怪老奴不会说话,该打该打。”说着,他左右开弓,掴掌声啪啪作响,像是打在他人面人,无需一些怜惜。

    米阿福自扇巴掌若干下,皇甫俊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只见米阿福肥肥短短的脸庞又肿了老大两块,远远看去像是擦了浓重的腮红,可笑不已。

    皇甫俊残酷地勾唇笑,冷哼了一声,他才道,“行了,米卿家,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左小蛮撇嘴,没有才怪。她只是看戏,看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是,是,是。”米阿福得令,立即停止了自残的行为,仰着脸,讨好地望着皇甫俊。

    皇甫俊笑,米阿福也跟着笑。

    两者笑的意味,截然不同,却都是笑。

    皇甫俊知道米阿福是何人,从很早他就知晓。只不过米阿福现在的模样,很难让他联想起八年前还秀致逼人的清俊小子。

    米阿福在八年前曾是皇帝一直宠信并且宠幸的宦官,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很会在官场中滚打的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一张挨打也跟着赔笑脸的面皮,逢迎得他的父皇如同坠入雾里云中,由此更对米阿福青睐有加,短短几年便提拔他至太监总管的高位。

    谁也不晓得这个面目清秀的宦官意欲何为,大多只以为他是个利欲熏心不惜出卖自己、没有骨气的阉人罢了,谁料到不久以后原本无心政事的皇帝索性不上朝了,整日靡靡度日。

    当时,众人皆道男色祸水,声泪涕下地劝圣上回归正途。米阿福却先下手为强,妒贤嫉能,朝中的良臣名将许多或被他暗地里迫害致死,或因不屑与小人为伍而告老还乡,被弄臣股掌的、乌烟瘴气的朝野弄得失去了信心。

    剩下的人,大多只敢怒却不敢言,连同皇甫俊与皇甫雅也是一同隐忍,皇甫俊还记得某件事情的细节,米阿福在未受皇帝宠爱前,只是一名碌碌无为的小太监罢了。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太监,曾诱骗年幼的皇甫俊到了禁地,生生地挨了皇帝的一记掌掴。

    皇甫俊永世都难以忘记那双妩媚的眼里,藏匿多少的恶毒的心思,那目光,像啐了毒的利剑,在黑暗里,灼灼发亮,他捂着发烫的脸颊见到躲在远处观望的米阿福脸上露出古怪之极的笑意,一现即隐。

    米阿福,是他学会戒备人的第一课。

    很早以前,皇甫俊和皇甫雅一直等待铲除此人的时机。未料到,世间真有天罚。米阿福在皇帝耳旁嘀嘀咕咕,提议剿灭左氏,夺取他们的财富。

    尔后,就发生诛灭左氏的血案,所有这次攻打左氏村庄的将士们都一去不归,渺无音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向了哪里都无从得知,过了那么些许年,都未曾有过消息。尸骨无存,多么可怕。

    当今皇帝终于也觉得惊恐,一并将罪过都推到米阿福的身上,事实上也是如此,米阿福是左氏事件的作始俑者,他不得到惩罚,难不成要皇上陪着受累?伴君如伴虎,今日皇帝可宠信他,后日也可贪恋他人的暖玉温香。

    一日失宠,米阿福成为了过街老鼠,他出宫了,却过得别有一番滋味。

    皇甫俊斜睨跪在跟前的米阿福,此人,定然不是简单的货色,或许,他的背后还暗藏了某个幕后黑手。他心下一沉,仍面不改色道,“米爱卿请起。”这老奸巨猾的阉人,还得日后好好调查清楚才是,他不想再说下去了,起身,准备离去,众人又是一阵仓促地跪下。

    皇甫俊抬眼依次看了看一个个冰冷的垂首,却又猜不到一张张面孔下的真伪,顿觉疲累,不免叹息,这世间,到底还有谁人可信,谁人可付真心,谁呢?

    半晌,他顿住了前行的脚步。

    皇甫俊的视线直直地望向左小蛮,她吗?

    她,可以吗?

    皇甫俊最终自嘲地嗤笑了一声,转身走了,有些微妙的感觉,像是伤感。不,作为大雁国的太子,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这样的自己,好真实,却也不讨厌。

    不讨厌呵。不讨厌她。

    左小蛮第一个小小地抬起头,薄薄的光映照皇甫俊离去的身影,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令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皇甫俊看上去很孤独、很寂寞。

    是吗?

    寂寞吗……

    她也一样。

    米古两家的亲事因为皇甫俊那日毫无预料的出现,打乱了原定的步伐,一切不若古青云想象般那样顺利。他与米阿福日日笙歌,逍遥自在,男色搂在怀里,第一回,古青云如此谦让,主动将自己看上的男倌双手奉上给了米阿福。

    他攥紧拳头,青筋暴突,只因古青云听到隔壁间里曾经喜爱的男倌发出一声声凄惨又强装欢乐的呼喊。古青云清楚的,那个男倌将活不过今晚,凡是知道米阿福未曾被真正阉割的人,都得死。这事关的不止是米府一家的性命,还饱含了大雁国不可告人的宫闱秘事。

    冬天清冷的月光,照着有钱人,照着乞丐,照着龌龊的纵欲,照着罪恶的杀戮。不仅仅是大自然看见了,却仍置之不理。人也可以为了实现自身的目的,蒙蔽了良心,抛弃了所爱。

    夜,深沉。

    米阿福肥肥的手臂强而有力地搂住一旁泪痕点点的男倌,另一手颇有节奏地拍打他雪白的肌肤,米阿福满足地笑,“可惜了美人儿……”他只看男倌的眼睛,因为只有对方的眼睛可以使他联想到米富贵——自己的“亲生”儿子,联想到自己的过去。

    “你叫什么。”米阿福温柔地开口问。

    男倌明显被吓到了,之前还像野兽一般的男人突然以如此轻声软语的姿态对自己询问名姓,难不成,他要带自己回府?

    虽然眼前的人财大气粗,可那又如何,比起米阿福,他更喜欢古青云,深邃的轮廓,叫自己迷恋不已。男倌想起古青云又是气,又是爱,他还不知道,古青云已然放任他去死了,不是不宠爱了,不过是利弊权衡,他是天平的弱项,牺牲是必然。

    “小召。”他还是答了,望见米阿福的笑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男倌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明明是长相无害的肥老头,怎么会叫人如此害怕。

    下一刻,他只觉得心口大痛,冰冷的刀锋,汩汩的鲜红,死白死白的皮肤,男倌惊喘两下,不动了,他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明白一切始末,依旧水灵的瞳孔里倒影出米阿福的模样。

    米阿福这个胖老头面目和善,甚至还有点不拘小节,即便是新生的、短短的胡茬上粘了油渍也不擦,笑起来门牙很大的两颗。

    胡茬,和某些暗藏于深处的东西都是不该袒露在阳光下的,见者,一同消逝。

    米阿福笑了笑,“小召,恩,好名字。”说罢,他起身,披上干净的衣裳,每回米阿福都会买数套新衣,避免脏了自己的身子。

    米阿福掩上门,扬长而去。

    天色很暗,骨头被随意弃置在某个垃圾堆了,它们是那么白,污水流过,更白了。那一日,七夜城又多了一抹幽魂,杀死人的人太凶狠,以至于鬼魂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这世界,薄情的男人比痴心的女人多,破不了的案子比破的了的多,而人又比妖怪多。

    妖界圣地“融仙”,云烟袅绕,遥望似是仙境,而里面住的全是妖,美丽的、丑恶的、好的、坏的,倒是相安无事地相处,一片祥和之态。

    猫妖云斑正忿忿地铁青脸,一只脚高高地挂在桌上,面色不善地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他正在心情不爽,狐倦一天到晚向他哭诉自家女儿小叶子失去了踪影,吵得他头都大了,而最叫他烦闷不已的事情莫过于雾姬即将与人成亲。

    所以,凡是直面与他说话的人,皆被他以翅膀舞出来的风扇走了三尺远、又或是被他一脚踹了出去,但听外边还有不怕死的仍在吵吵嚷嚷,他一拧眉,咆哮道,“滚进来……”

    也好,有笨蛋让他发泄,云斑冷冷地哼笑数声,锋利的猫爪闪现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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