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京城的大船被迫停止航行,天气着实太过严寒,南方水域较北方的暖些,愈近京城,愈发干冷,水面几乎结成了冰。由于皇甫俊身份特殊,船舫并不敢在大的城镇停驻,天际渐渐阴霾下来的时候,总算是泊了岸。
外边,密集的雪花,纷纷扬扬。船舱内,异常的热闹,异常的。
“笨女人,我不要穿杂役的衣服……”金喵喵不满地暼了一眼搁在桌案上的行头,粗布蓝衫,仿佛洗了许多次,料子都已经泛白,而衣襟处却是油腻腻、脏兮兮的,他继而冷哼,自顾自地大放厥词,“我是要做神仙的,穿成这样要被人笑话的,我要穿……”金喵喵认真地比划着,告诉左小蛮他理想中飘逸的装扮,末了,他推了一把好像昏昏欲睡的她,“就是这样。你听到了没?笨女人,我要这样的,最艳丽的颜色,才能配的上我这样完美的身材,绝美的脸蛋,哈哈哈……”言毕,两只小爪子得意地叉腰,仰天长笑。
左小蛮点点头,看着变回硕鼠的金喵喵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吱吱地叫嚷个不停,她掏掏耳朵,不辨其意,心绪早飘至十万八千里。
她到底该去找古沐风吗?
该,前两天的那一幕的确会让人误会,去好好解释,也没什么不可以,况且,他不与自己说话了,那么难受。
不该,凭什么他只用眼睛看,而不听她的说辞;凭什么,他说理就理,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凭什么,他可以挽着别人的手,她就不能让他生气;凭什么,每次都是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有人吃饭,有人发呆,有人倾听,有人被人忽略,金喵喵跳到她的肩膀上,鼓足腮帮子,有些赌气地大喊,“笨女人,你竟敢不听我说话……”
左小蛮被他突来的喊叫声,吓得一跳,她手指一弹,金喵喵骨碌碌地从高处滚了下去,像一只圆鼓鼓的小球。
金喵喵身手矫健,虽是摔得七荤八素,还是勉强站直了身子,眼前冒着金星的他,颤抖着爪子威胁道,“算……你狠……好晕……好晕……好……你不仁,我不义……不义……吱吱……我要变身……”
变身?裸男?有人敲门。
左小蛮箭步飞奔,一把扑住金喵喵,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差一点,愣在原地、闪躲不及的金喵喵就要被一脚踩扁。
他哀怨地瘫直了小小的四肢,一副任人鱼肉的可怜样,可左小蛮懒于看金喵喵“耍宝”的表情,她慌张地揪住他的尾巴,一甩,直接拽到了身后。
金喵喵伤心地掩住胖胖的脸,也不做声了,他不禁想自己就那么不招她待见么。
舱门又是敲了几下,人未至,声音倒是传了进来,“古小姐,您在吗?”
“啊……在。”左小蛮单手负背,开了门,不让外人见到自己手中的金喵喵,若是被人瞧见了,难免会觉得她很奇怪,要不,就是会把金喵喵这家伙“就地正法”了。
“船靠岸了,古少爷让我告诉您,若是想下船走走,请您去找我家富贵少爷,他还有事情要办,不能陪您了。”来人不咸不淡地转述古沐风的口信,说完便走了。
左小蛮掩上门,脸上稍稍露出落寞之色,而当她瞥见捂住屁股跳在床榻上装死的金喵喵,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见这只诚心逗人开心的家伙正在不急不缓地抚摸着自己的小尾巴,两只小眼睛状似痛苦地凑在了一起,亮晶晶的眸子里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泪,兀自拉长了调子哭诉,“痛痛,屁屁痛痛……苍天啊……天妒美男……”他知道,左小蛮在不开心什么,见她笑了,他更卖力地打起滚来,“哎哟哟……人家被你扯得屁屁好痛,要是生不出孩子你得对我负责……养我一辈子……一辈子……”左右翻滚,玩得不亦乐乎。
左小蛮“咯咯”地笑了,金喵喵露骨的话又令她脸皮子薄薄的一红,赶快打断他,唯恐有什么乱七八糟地要说出口了,“好了,好了,反正船靠岸了,咱们上去看看吧?顺便给你买身衣服。”免得你一天到晚裸奔,左小蛮后半句隐了下去,还未朝他招手,金喵喵极快地给自己拴上绳子,蹦蹦跳跳到左小蛮的手掌之上,一扫方才的怨妇状,眨巴着贼溜溜的眼睛,献宝似地递上绳子的一头,吆喝道,“走吧,走吧……这就走吧。”
“恩。”左小蛮没有牵住他,而是道,“你快变身人的样子吧,要买衣裳也得量身定做,总不能这个样子去让别人给你做衣服吧?”
言之有理。
金喵喵赞同地点头,随后就说起了古怪的话,像是咒语。
左小蛮早有防备,急急地捂住眼睛,转过身去。
不消几秒,金喵喵拍拍她的肩,他说,“我们走吧。”金喵喵嘴角弯弯,笑意凝在眉眼之间,令人一看,就知道他很快乐,并且,这种快乐感染着左小蛮。他的笑颜,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好事要降临了。
金喵喵个子很高,方才脸上的稚气早已荡然无存,一头银发,飘散在风中,看上去有些不羁,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模样。
左小蛮再一次不敢置信地叹息一声,这么逗趣的老鼠怎么一转眼会变成这般神仙模样,真不知,身边的猫猫狗狗会不会都像金喵喵一样,“嘭”一声后就化成了如花般美丽的人儿。
若是金喵喵知道左小蛮此番心语定然又要气得团团转了,天晓得,普天之下能有多少妖能修炼成人型,哪是这样容易的事,他受过多少苦,经历了多少磨难,方才换来百年的修行。
她说,“低下来点,我够不到。”左小蛮随手抽了一根发带,踮起脚尖,想给金喵喵把银发挽起来,这样出门,实在是太招人注意了,她巴不得能把他的发丝统统染黑,免得他人投来怪异的眼神。
“哦……”金喵喵依言,不经意间,两人靠的很近,他突然有了一点点困窘,也有了一丝丝做为人的自觉,他说,“谢谢……”
谢谢?
左小蛮不可思议地瞪他一眼,直看得他更是尴尬,他的银发松散地挽了起来,少了一分慵懒,多了一分清秀,为了掩饰脸上浅浅的燥红,他转了一个圈,口中调侃,“怎么样,我很好看吧?”
左小蛮一听这话,抬脚就走。
刚才谁还觉得他正经来着,左小蛮撇撇嘴,果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雪停了。
金喵喵尾随其后,低声地嘀咕,“不要去叫那个娘娘腔……不要去叫那个叫米富贵的娘娘腔……”
“不去找他到时候回不来办?”
“我能认得路。”金喵喵不甘地继续碎碎念,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不要去找娘娘腔……”
“……”左小蛮沉默,依旧往米富贵的舱房走。
“不要去找那个娘娘腔……不要不要不要……”他孩子气地嚷着,也不顾船上出来的人投来奇怪的眼神。
那里头,包括古沐风。
他与身旁的人在说话,察觉了这厢的嘈杂,转过身,看了一眼,左小蛮和金喵喵。
而左小蛮远远的就瞧见了古沐风,还有那个似乎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上一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如今,他竟还带着她一同上了船,足见他们两人有多如胶似漆了。
风,渐歇,人心不止。
左小蛮有此认知,心下更是酸涩难咽,脸上却又无一丝泄露情绪,她浮起一抹笑容,笑涡浅浅的,礼貌地对古沐风点点头,佯装不敢近身打扰的体贴模样。她挽住金喵喵的手臂,亲密地从古沐风两人面前走过。
金喵喵念及古沐风三番两次的警告,全身为之一僵,他在错身时,冷不丁地触及古沐风的视线,冷到将人冰冻住的恐怖眼神。
天啊,地啊,子啊,他真是要小命不保了么。
可是,金喵喵始终没有挣开左小蛮的小手,他不想她难堪,“输给”了古沐风,他不想她板起面孔伤心兮兮的表情,他想,就这样吧,牵着就牵着,一同走下去吧。
一走上岸,船上的细语不再,而繁华喧闹也将不愉快冲散了些。
左小蛮不再演戏,笑容垮了下来,抓紧金喵喵的手也松开了,她说,“谢谢。”
“笨女人。谢什么。”金喵喵笑,“要不这样,你非要谢我的话……就……以、身、相、许吧。”他正正经经地盯着她的眼睛,没有玩笑的痕迹,那一眼,微微的惊了心。
夕阳晚照,没有温度,却印红了彼此的脸颊。
“你……你说什么。”左小蛮想了想,觉得又是这只狡猾的硕鼠在欺负自己,她气恼地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了。笨老鼠。再乱说话,我不理你了。”
金喵喵耸耸肩,恢复了原本顽劣的痞样,他调侃,“你当真呀?果真是笨女人,你那平板身材,论斤卖也比以身相许来得值钱。哈。”他说完,早有预谋地先行两步,小跑了起来。
“我要撕了你这张嘴!”左小蛮懂了他话中的戏谑之意,急急地跑起直追,装出一副要把金喵喵生吞活剥的凶狠的样子。
而这样的表情没能保持多久,两个人早已笑闹成一团。
天色渐渐黯,黄昏如血。
古沐风没有下船,只是望着远处打闹嬉笑的左小蛮和金喵喵,漠不做声,静静的,静静地,失了言语。
古沐风一笑,有些苦涩,只有在夜里,他才能变成白狐,与左小蛮在一起,保护着她,看着她,一同入眠,迎接晨曦。而白天的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了,擦肩而过,仅仅是点头罢了。
冷战,是何时开始的。为什么要冷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倒是小叶子一语道破,“让白哥哥,她在生气。”
“生气?”
“对。她在吃醋。”
“吃醋?”古沐风拧眉,不明白此话意义。
小叶子优雅地转了个圈,发鬓香气袅袅,现下的她已是个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只有女人更懂得女人,她知晓左小蛮为何凛着脸,拒人于千里的冰霜模样,“我现在不是小孩子,她见我与你如此交好,会以为……反正,左小蛮一定是吃醋了。”
只是,点醒了这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妖,懵懵懂懂的她是否明白呢?
小叶子长长地一叹,注视古沐风若有所思的侧脸,风猎猎地吹,撩起长长的衣摆。
到底,她这么做,对吗?
她也一样,一样喜欢他,越是喜欢,越不忍心看他们彼此折磨。
她听着古沐风说谢谢,看着他勾起浅浅的笑弧,小叶子转身,掩住难过,默默地走开了。
她小叶子,果然不能成为一只令人神魂颠倒的狐狸精,她呀,只能做一个成他人美事的笨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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