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伤心,即使绝望,日子不会停止向前,人们依旧忙碌,依旧逍遥,依旧为生活所乐所苦,人人活着,人人快乐。
古沐风离开了,原本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催不及防地消逝了,化作了灰,装在小小的、冰冷的青瓷罐里,连躯体都未能保全,或许里面还融进了别人的骨血,或许里面还掺杂了风尘水屑。
融仙之战,昏暗惨烈,天地为之动容,古沐风睡在紫玉床上,恬淡地看一出出的死亡与离别,最后,他被火焰误伤,烧得精光,火舌吐信时,他疼了吗,他喊了吗?
左小蛮醒来,身上的伤口慢慢地愈合,只是心里的痛却未曾少了一点,金喵喵了然她的悲伤,默默地折回了疯了一般的融仙,一身血地带回来那珍贵的罐子,那里面,容纳了古沐风的一生。
窗外的树枝抽了新芽,嫩绿的,生机勃勃,古府的桃花树也该开了,只是那个他再也不会从树下走来,温柔的双眸凝视自己,递出手掌,牵起她,笑说,“弄影……”以后,也不会有人跑到邻城只为帮她买糖,会在夜晚给她捻被角,会对镜彼此相视一笑,会把她从冰凉冰凉的地上抱起来。
遇到永不相见的悲哀,谁又可以无所谓。
左小蛮喜欢的人是住在古沐风身体里的让白,而她眼里的人就是那副躯壳,人就是那么固执,尤其在动情的时候,往往找不到北。
曙光穿透了黑色的云朵,左小蛮躲在客栈的屋子里,一直紧紧地抱着青瓷罐,不哭不闹,沉默的,像是死了一般。
金喵喵不敢合眼,整夜守在她的门外,只怕左小蛮有何不测,他抬眼,望见楼道上小二起了早,对他招呼起来,“客官,起的真早,可要用什么早点?”
金喵喵抱膝不语,摇摇头,窗棂透出刺眼的阳光,他知道,即便天亮了,左小蛮的心也是永恒的黑暗。可是,她再这么下去会撑不下去,不吃不睡,还不发泄出来,恐怕身体要垮下来。
想毕,金喵喵唤回眼神古怪的小二,吩咐他预备些早点,随即,他推开门,看见了左小蛮。她还是昨晚那般姿势,像是没有灵魂了一样,定定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在想什么,在想谁,心照不宣。
金喵喵凝视她,担心极了,“女人。吃点东西吧。”他喊她,蹲下身来,仰首,寻找左小蛮的视线,只是,她的眼没有聚焦,混混沌沌,恍恍惚惚。“吃点东西吧?”他又举了举碟子,讨好地问,只是左小蛮不领情,不愿理金喵喵,“你快点振作起来,不吃东西你怎么受得了,这都几天了?”
左小蛮无声,头垂得更低,不听金喵喵说话,逃避现实。
金喵喵再也看不下去,单手夺走青瓷罐,劝道,“你醒醒,笨女人!”
左小蛮手中一空,猛地身体一震,缓缓地抬头看金喵喵,眼里蓄满了悲伤,眸色殷红如血,她重复着,“还给我。把他还给我。”说完,她就想取回,痴痴的,没了神魂。
金喵喵任她抱回,只见左小蛮死命地蜷紧身体,离自己远远的,仿佛受惊的兔子,她的世界,因为那个人的离去而封闭了起来。
“古沐风已经死了。”金喵喵摇头,无不悲哀地说,叹息,他不想见到左小蛮这番模样,她不该这样,不该这样没有尽头的伤悲下去,因为,他的心仿佛也被揪住了,隐隐地发涩。
让白,到底是慈悲还是残酷,及早抽身及早痛,只是,痛要多久谁也不知道。
左小蛮低低地道,“别说了。”言语里尽是抗拒,她像是受不住巨大哀伤般的轻轻地战栗,“别说了!”她激动地紧抱怀里的罐子,死死地埋首,任凭金喵喵如何伤感地望着她,左小蛮也不为所动。
金喵喵不忍,却仍咬牙说,“他死了就是死了!你再怎么折磨自己也没有用!我不喜欢这样的你!不喜欢!”
他大声地说出心里的话,左小蛮泪光朦胧,她颤抖地叫道,“我叫你别说了!”左小蛮愤怒地挥出手,拍掉了他手里的点心,碗碟碎了一地。
阳光倾泻了一地,将记忆晒伤、晒裂,印出左小蛮憔悴不堪的脸孔,还有金喵喵焦虑的神情。
金喵喵冷哼一声,不顾世俗的眼光,挤上了床,坐在了左小蛮的对面,强硬地把她的脸转向他,金喵喵愤怒了也心疼了,感慨了也无奈了,他的眉宇高昂,银发随意地垂落在肩头,几夜没睡,清亮的眸中布满了血丝,其实他也同样疲倦,“别这样。如果他在,也不想看见你那么难过。”金喵喵伸出手,撩开左小蛮披散在额前的细碎发丝,难得温柔的姿态,难得正常的行为。
左小蛮避无可避,直视他的双眸,在那里,看到了担忧还有痛苦。她都明白,只是没有勇气听下去,也没有勇气接受没有古沐风的事实,更没有办法想象原本的幸福就这样随风远去了。
金喵喵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眼神坚定,“还有我,以后我会照顾你。”有关让白的叮嘱,有关他的感情,什么都好,这就是命,有人注定是等待的,而有些人注定被等待,相识时不知会不会相爱,相爱时不知会不会分开,分开了不知道会不会重逢,人生短暂,悲欢一刻。
左小蛮僵直了背脊,即使是驽钝的人也能听出金喵喵话语里的认真,只是,她想起那句照顾,想起了古沐风,左小蛮极轻地揪住金喵喵的衣袂,目光湿润,声音无限凄楚,“要不是……为了我……他不会死的……”她继而道,“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离去。只要活着,就好。”
闻言,金喵喵淡淡地笑了,微微熏醉的眼神悄悄满溢,清秀的脸庞有一丝的宽慰,是难过,难过她的脆弱,是高兴,高兴她的在乎,所有复杂的情绪盈在眼底,亮亮的,“我会照顾你,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人都不都说,祸害遗千年么,我这人人喊打的老鼠,应该能活很久吧。”他自嘲地说,却笑容满满,金喵喵希望左小蛮能重拾以往的欢乐,虽然很难,但他不会放弃。
“谢谢。”左小蛮的声音越来越低,只觉得眼前一黑,没有任何抵抗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那种汹涌的痛苦,没有心惊肉跳的恐惧,不再想哭却而强忍,有时,她真想大哭一场。
金喵喵紧张地扶住瘫软下去的左小蛮,忙不迭地给她拢上了被子,笨拙的动作,下床时差一点绊倒了自己,手足无措就是他现在这般田地了。他细心地为左小蛮捻紧了被褥,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开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放纵自己流泪。
那么坚强为什么,金喵喵的眼弯弯的,常挂着笑容的脸上带了一丝忧愁,只听她低语,“眼泪流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还好,她还是她,还是那么骄傲,那么固执。不管世界如何变,她如何变,他亦然是他,他对她的喜欢,不输给她对古沐风的喜欢,只是,这样的感情,他的她,是否懂得。
金喵喵靠在床边静静地闭眼,大手覆在左小蛮的小手上,睡了。
如果绝望,那就再多睡一会,或许,醒来时世界会不同。
刺眼的阳光,聒噪的人儿。
左小蛮皱眉,听金喵喵在耳边不断地嘀嘀咕咕,果然不能与他一同出门,一到了大街,这家伙就像是被关了很久的困兽,一下子被放出来似的,颀长的身子在人群中自在而兴奋地乱窜,只是,他不忘记紧紧地牵住她的手,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带着一抹亲切的笑容,他时不时转身,向她阐述哪个好吃,哪个有趣。
路上的小姑娘都被悄悄地细看这天降的姿色,少不得七嘴八舌的,偶有几个人还红了脸,怯怯地窥视金喵喵,连上了年纪的小贩大妈见了如此标致的人物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蛮已然习惯与他出来时旁人惊艳的目光了,毕竟金喵喵并非普通人,长得出挑也是自然的,他的银色长发直垂腰际,以布带束了起来,弯弯眼角,光芒四射,只是,美男子手中还拎着两串不符合年纪的糖葫芦,他看见左小蛮打量自己,笑得愈发欢悦。
总算,在客栈里闷了近半个月,左小蛮终于被他说动,勉勉强强答应出来走走,这天,微风轻拂,春意浓浓,难得明媚舒适的好天气,使人的心情也开朗许多,左小蛮看看碧蓝如洗的晴空,淡淡地勾起唇角,感慨道,“真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话未落,只听金喵喵和卖饼大婶的聊天声,他嘴甜,一口一个姐姐的,直把人喊得心花怒放,“姐姐,你说我朋友的长相,怎么了?”
朋友,长相?
左小蛮挑眉,莫不是在说自己,她假意仍在一心沉醉,耳朵却悄悄凑近了去,只听大婶有些惊疑地道,“小伙子,你没有看到前几日新贴出来的皇榜吗?你朋友的长相,好像上头的小姑娘呢。也不知道那皇榜通缉的小姑娘犯了什么事,各个城门口都有官兵把守,只要有点像的,一个不落下的抓了进去。好怕人呢……还好我长得珠圆玉润的,呵呵……”大婶干笑了两声,瞧见左小蛮不明就里的探究眼神,收住了口。
金喵喵紧接着道,“大姐,谢谢你了。”末了,他补充道,“大姐。来十个饼,不,二十个。”
左小蛮一听,扯了扯金喵喵的袖子,咬牙道,“二十个,你想活活撑死不是?”
金喵喵凑近道,“不是存着逃亡么。”
“逃……亡?”左小蛮瞪大了眼,接过烧饼,不客气地砸在金喵喵的脑袋上,他这么买不是逃亡,而是过冬了,二十个烧饼、两串糖葫芦、数不清的糕点,其他不见涨,倒是食量愈发大了。“你先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决定以后如何也不迟。皇榜大多贴在城门口的布告处,我先回客栈。”她抽回手,淡淡一笑,“凡是小心。”她想了想,仍不放心地提醒道,顺便掏干净了金喵喵身上的银两,若是让他一个人闲逛,不知哪时哪刻才走的回来。
撇开金喵喵,左小蛮一人独回,一如既往的形单影只,人群熙攘,她忍不住在众多的面孔中寻找那张烙印在心里的面容,即便左小蛮知道,已经不可能了,她不是自找没趣,只是习惯,就算能见到相似的也是宽慰。感情是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令人失去最初的味觉,源头消失了,解药也一并不见了,她注定还要在回忆中沉沦下去。
黄昏降临,雾霭沉沉,天气变得奇快。
左小蛮从人流稀少的小巷走回客栈,前面漆黑,明明是她记得的道路,怎么会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越如此想心跳越是挣扎,翩翩地桃瓣破空落在她的肩头,一柄桃木剑悠闲地直指左小蛮的喉咙,他喝了一口酒壶中的佳酿,笑道,“好久不见。”
一身红裳,明亮,刺眼。
莲九。
曾在月城遇到的道士,嗜钱如命的金算盘,萧瑟的“故友”,他竟然也到了此地,只是,莲九唇畔诡异的笑弧,又从何而来。
另一个地方,融仙,也是一夕之间变化莫测。
刀剑相击,在天空划出一道光,雷电轰隆作响。
让白与佐殿纠缠许久,仍是未分出胜负。
天地之间,尽是厮杀之声。
正当此时,让白的眼前突然极快地闪过一副画面,是她,左小蛮,奔跑在一条甬道上,神色慌张,身后追逐了数把明晃晃的大刀,似乎就要被捉到。
他心一紧。
“咻”一声,佐殿身边的花神趁此空隙,挥出了乌色神鞭,尖锐的声响,来势汹汹,直直地冲向让白。
风声耳边呼啸,让白自信地勾唇,没有在意花神的偷袭。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
让白弹指间,风声雷动,天与地之间强烈的共鸣,沙尘漫天,融仙之巅的杀声震天,传遍了山川河湖,连远方的人们也感觉到空气中那种嗜血的杀意,他们不禁有些惊慌、有些恐惧。
让白淡笑,他的笑很美,绝世脱俗,光是一双绛紫色的眼就勾人心魄,他的美不止在于外貌,还来源于那种天生的王者之风,极端的自负震慑得令人不敢再靠近一步。
只是,让白不知道,他能控制战事的输赢,却无法支配人的感情,尤其是左小蛮的,那个敢爱敢恨却又固执异常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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