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赤莲不见，风景后退，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之中，眼前是更广阔的天地，无风无雨，一片平和，幸福的时候就想停留在这一秒，时间慢慢走，时间不要动，让他看着她的笑脸，一同快乐。

    若是每天都是如此该多好，幸福就是重复，重复得令人难以离开。

    青山城依旧，该起的起了，该吆喝的扯高了嗓门，该伺候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的匆匆地抹了脸，赶忙上工，该睡得睡了。

    倒夜香的换了几趟人，沈老汉早已不知所踪，连同他留下的苦命女儿沈墨一也杳无音信，许多人猜测她是找到了好归宿，或者是见着了意中人跟着私奔了，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童话，童话只沉睡在梦里。

    唯独萧家一干人知道那些灰暗血腥的往事，只不过，他们聪明地闭上嘴，缄口不提，别人的事，再大也是别人的。

    阳光暖和，左小蛮摘了一朵赤莲，把玩在手中，金喵喵也采了，却是触及就化成了小小的一团灰烬，那副气闷的样子直让左小蛮“咯咯”地笑不停。

    “笨女人。我们去哪里。”金喵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清俊的眉宇间似有疲倦之色，倒也是的，一夜未睡，妖也累了。难为了左小蛮一个女儿家，非但要强撑住困意，还要听金喵喵在耳畔絮絮叨叨。

    左小蛮没有看他，淡淡地说，“京城。”

    古青云还在受牢狱之苦，即便是不看在他养育的恩情份上，念及早逝的古沐风，左小蛮心内酸涩，她，心意已决。

    闻言，金喵喵睡意醒了泰半，一脸的不敢置信，连口头禅都不经意地冒了出来，“子啊，笨女人你别开玩笑了，你不知道那个什么黄色的榜正在通缉你吗？你还去京城？”

    莲九说的没错，金喵喵也没有看岔了，事实的确如此，不仅仅是古家受此灾劫，米家的下场更为凄惨，枉费米阿福聪明了一辈子却到死也没能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与兰妃之间的密函怎么落入皇甫俊的手里，不明白兰妃为何与他撇清了关系，连曾经宠信他的帝王也只是揽着新来的漂亮小太监拂袖而去。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不，只要是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一切不甚要紧了，反正他做了那些恶事时，早就猜到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有想到那么早；反正古青云比起他无辜了不知多少倍，明明只想换个一官半职的，却未料卷进是非之中；反正，即使再痛苦，也不过是一刀，幸而有漂亮儿子陪葬，也算此生足矣。

    事发不久，米阿福被责令处死，一生荣辱悬挂在城楼门口，受风霜雨打。他的愿望没有成真，米富贵的秀气脸庞足以倾倒了当今圣上，从此入了皇帝的龙帐，从此，是生是死，是喜是忧，不得而知。

    这无非是一场无血的战役，皇甫俊与皇甫雅的皇位之争，大雁国的帝王宝座，米阿福的死不过是游戏的开端，为这战到最后一口气的残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纱，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人故意装傻，骨肉相残的岁月，慢慢上演。

    而皇甫俊即将承载此等宿命，一步一步努力地攀爬，直到站在权利的巅峰，左小蛮突然觉得自己与他的过往就如同是梦境那般，虚无缥缈，只是，那个少年隐忍忧愁的侧脸还清晰地展现在她的眼前，没有随尘烟远逝，“你说，宫外的天空是不是很广阔？”

    或许，有时候，比起无尚荣光的帝王尊号，皇甫俊更向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生命由不得人选择，生在帝王家，幸是不幸？

    “喵喵。我必须去。”

    左小蛮说完，不再作声，金喵喵也难得的沉静，他知道，凡事她心意已决的事情，任是谁也无法改变，古沐风，又是他，为了他，她到底可以做到何种程度？

    留在她身边，是为了见证她如何爱另一个人么。

    春眠，让人昏沉，心绪微微的乱。

    金喵喵轻轻地呢喃，他喊她，“左小蛮……”

    这一声，成功地呼唤住了左小蛮前行的脚步，她没来得及回头，金喵喵走上前，从背后，柔柔地揽住她，飞鸟盘旋，仄仄不倦地啼叫，左小蛮捻在指尖的赤莲落地，花瓣楚楚，坠在地上，香，沁入土里。

    金喵喵亲昵地靠在她的颈间，微微一侧，可以看到他闭上的双眸，醉了一般，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他的身体是暖的，很窝心很安心的暖，他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孩子，又或者他原本就是从未长大的小孩，任性地想讨一粒糖吃，可是，他要的糖，她没法给。

    如果是他先遇到她，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是否她会更心疼，他不是她爱的，却是她可以依靠的，曾几何时，他开始几经期盼，期盼她是他一个人的。

    赤莲美好，想要拥有，她美好，也想拥有，美好的东西，人人想要。

    半晌后，金喵喵仿佛下定了决心，却是佯装自在地道，“左小蛮，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只是……”

    只是，你可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可不可能，喜欢上我。

    “只是什么？”左小蛮问道，挣了挣他的双臂，又有些不忍，金喵喵的样子，不若平时那般疯癫，倒是多了几分人味，多了几分深情，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某种情愫正在滋长，他对她……

    金喵喵终究是没有问出口，他放开怀里僵硬了身子的左小蛮，笑，很是轻狂，他说，“去京城，去京城咯……吃遍京城，玩遍京城……”他面上严肃的表情敛了去，言语简单的就像是个入世未深的孩子，带着明媚的笑靥，憨憨的可爱，乌黑清亮的瞳仁在阳光下更显得熠熠发亮，金喵喵大声地宣布完毕后，自顾自地继续向前。

    左小蛮还未消化金喵喵突来的转变，立在原地。

    他一转身，招招手，“快走啊……傻愣着干嘛，莫不是被我的美貌给迷惑住了？笨、女、人！”金喵喵坏笑，趁左小蛮没跑上来掐自己前，拔足飞奔，笑声朗朗。

    左小蛮一瞪，假装生气地在后喊，“再说我笨，我就把你皮剥了，大笨鼠。”说完，她追了上去，嘴角不经意地带起一抹笑，有他在，即使到了无人的荒岛也不会寂寞。

    这家伙……讨人厌的善解人意。

    风清徐徐。

    他想，或许有那么一天，她的眼里会多了一个人。

    会的，会的……

    心跳，悸动，愈演愈烈，像是预兆着何种欣喜，何种无法克制的情绪。

    金喵喵奔在前边，没有察觉左小蛮的异状，她眼前一暗，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差一点就要栽倒在地上，一双手，及时地搀扶住了她，明明没有摔伤半点，胸口却愈发疼了，心跳也愈发快了起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左小蛮凝眸，望着来人，失去了声音，只听他道，“还是那么莽莽撞撞啊……”阳光柔和的线条勾勒出他完美的线条，整个人镀着亮光，他的脸慢慢地靠近她，身后是一片竹林，竹，忽然想起古沐风，他答应与她种一片竹。

    快乐的人容易忘，忧愁的人千番记。

    “让白。”左小蛮没有任何的惊喜，也没有任何的恐惧，面对不守信用的妖，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程度了，她淡淡地推开他，不管他再怎么好看，终究是妖，终究不是她喜欢的人。

    她爱的人，已经不在。

    只是，那种快要令她崩溃的心痛感又是从何而来，看着让白，会心慌失措。该死，她推拒失控的心跳，冷冷地道，“放开我。让白。”

    让白拥抱着左小蛮，对她安抚，指尖轻柔地挑起她额前一束凌乱的发丝，轻拨至耳后，他说，“再说一遍。”和煦的金光，微风吹拂，他的白衫微微鼓起，乌亮柔软的发丝抚在如同凝脂般的皮肤上，擦过殷红泪痣，悄悄地掩了掩他眼底的愤意。

    一时间，左小蛮竟失了神，他为何生气，又为何执意拥着她？

    她不知道，让白早早地等在山脚下，原本是见了就预备返身离去的，只不过，看到了左小蛮与金喵喵的亲密之举竟一时意气地留了下来，孩子气地一路跟随，直至方才忍不住地现身。

    他到底是怎么了，不知道，如同神也不晓得爱是怎么回事一般。

    “放开。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男女授受不亲。”左小蛮微窘，大眼恨恨地瞪着让白，再扫了一眼依旧紧紧钳制住她的手，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愤怒的句子，“登徒子……”

    让白笑了。

    他如同没有听到似的，以手轻拍左小蛮的背，待她面容更加通红之时，才道，“我知道了……”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左小蛮不怒反笑，冷冷的，眯起眼。“放开我，否则！”她触及冰冷的剑柄，不禁心神一凛。

    从前的左小蛮不是如此，她那么喜欢古沐风，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在付出，可是一切不同，他不再是古沐风，而她，也不再爱眼前的让白。

    自作孽，不可活。

    让白自嘲地笑了，微微勾唇，面庞如宝石般令人挪不开眼光，泪痣多了几分妖韶之气，他还是没有放手，静静地回视左小蛮眼中掀起的滔天怒火，微低下头，凉凉的剑锋抵住他的咽喉，笑容凝固了，记忆停止了。

    “小蛮。”

    他呼唤她的名字，左小蛮一闪神，心骤然一紧，慌忙地收回左手剑，在短短的瞬间，不意间地在他毫无瑕疵的脖颈出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渗出了红艳的颜色。

    左小蛮咬紧唇，她并不是故意要伤让白，即便他没有遵守承诺，她也从未想过如此待他，她不过要他放开手，那么难？

    让白松开双手，淡淡地道，“这是我欠你的。”血色的痕迹在脖颈愈发明显，渐渐舒展成妖异的模样，缠绕着。

    这一天，让白终于了解到何谓醋意，何谓受伤。

    望着左小蛮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他不禁自问，当初一切决定是对的么，原来让喜欢的人失望，是如此恐怖的事情。

    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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