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香烛的老头同样拦住了让白的去路,掂了掂手,充满了檀香的味道,他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年轻人,买把香,菩萨保佑的。”
让白淡淡笑了,却是接过,付了两个铜板,笑问,“既是如此,为何菩萨没有保佑老人家您大富大贵呢。”
言罢,走了。
独独留下卖香火的老头还愣愣地望住让白的背影,他从未看过如此好看的人,若不是亲眼见了,他定然不会相信人间会有这般完美的天资绝色,俊俏得非尘世能拥有。
半晌,他才回转神来,大声地回答让白的问题,老头道,“年轻人,菩萨是保远不保近的!”说完,老头又招呼起了别人,“买把香吧……菩萨保佑……”
是么,保远么。
一路走去,鸟语花香,才知寺庙原来也可如此出世,此行并非玩耍,让白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悠悠地听耳边聒噪的小虫子对话,想必是因为佛家圣地的缘故,连动物也沾染了不少灵气。
它们谈论的自然也是佛经上的故事,蚂蚁细声细气地说,“你说地上的土多,还是我手里的土多?”
屎壳郎心不在焉地挪了两步,道,“废话,地上多。”
“错错错,世上的人虽然很多,但他们真的能够形成人的,却跟我手里的土一样少之又少啊。”蚂蚁装模作样地叹息,“可是……你说……为什么我们就是虫子呢,到底是佛祖错了?还是万物错了?”蚂蚁摇头晃脑的,复述起主持大师在大殿上说的话,先是异常得意,再是迷惘万分。
人间万物都是一样,想了多了,就有欲望,得不到,自然烦恼。
屎壳郎搔搔头,白了蚂蚁一眼,懒洋洋道,“我是出来推粪球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鸟语,走了。”
让白一笑,佯装没有听见,继续前行,偶尔听听别人的故事也是颇有趣味,不妨猜一猜到底是蚂蚁能入道,亦或是屎壳郎。
山巅到了,觉海寺近在眼前,他找的人就在里边。
和尚的气味,香火的熏绕。
日落,壮观的美丽,白衫紫眸的美男子兀自立在大殿门口,山风掠过,乌发飞扬,如同泼墨,即便是在如此圣洁之地,年轻的姑娘们仍是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在这个俊如仙子一般的人身上,眼中毫不修饰爱慕之意。
皆道快活如神仙,若要用世间的情爱来换,谁又真的愿意。
步入五百罗汉堂,让白静静地凝视一尊尊面目栩栩如生的佛,一颦一笑间似乎囊括了人世百态、喜怒嗔痴,他只是站着,不再前行,也不言说,不知在冥想什么,又或许此刻的他,什么都没有想。
他在等。
忽听背后有了足音,来人道,“五百罗汉,保罗万千,世人只晓他们的修为及不上菩萨,却不知,他们才是最知道人间哀乐的佛,弥勒佛一笑,所有悲欢离合都容纳在期间,似海纳百川。施主,你说,可是如此?”
让白回头,淡淡地笑,淡淡地答,“普度众生的、经人世洗练的皆为佛,又何来罗汉、菩萨之分。”
一身袈裟,慈眉善目,兴许所有的方丈都是这番模样,他双手合十,点点头,平静道,“亦如无妖、神之分,施主在老衲眼中也是一样的,众生平等,阿弥陀佛。”
“既然方丈知道让白,那我也不妨直说,此次前来,我是为了贵寺的护心丹。”让白自是知道这护心丹对觉海寺是何等重要,若说定海神针是龙宫的支撑,那么,对于觉海寺来说,护心丹既是它的镇寺之宝了。
岂能如此容易得手?
虽不能根治左小蛮的心痛之悸,却可以让她稍稍和缓,为此,他不惜一切。想到左小蛮与金喵喵嬉闹的情景,让白不禁握了握拳,心中不平,心内酸涩,念及她一次又一次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又是不忍,他跪下,道,“还望方丈成全。”
方丈摇摇头,一同跪下,依然默念,“阿弥陀佛,施主又是何苦?”
何苦?
让白的嘴角溢出血,顺着颊流了下来,漫天神佛,金光普照,怎能不伤?
“请方丈成全。”让白笑,恍如染了血的罂粟,致命的吸引,蜿蜒的红色小溪,缠缠绵绵。
方丈叹了长长的一声,“罢。”他拂袖,扶起了让白,“施主随我去便是,只是……日后,你会后悔。执着之人,往往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多久以前也曾有人与他这么说,那一句,恍如隔世。
真佛如是说,方丈也如此。
少顷,让白掌心多了小小的宝物盒,装的不是舍利子,而是护心丹,清香扑鼻,治人性命。
觉海寺乱了,连吃斋念佛的和尚也失了冷静,有人大喊,“方丈圆寂了……”
暮鼓晨钟悠然荡响,黄昏的夕阳洒满霞光,透过窗棂,方丈趺坐于禅床,含笑闭目坐,蚂蚁还在不停地苦恼,不停地原地走路,只是,它即便再到了山巅,到了大殿,也不再可以听到方丈的佛语,让白与其错身而过时,道,“错的人不是佛祖,亦不是万物,若是不觉得有错,那就是我们的错了。”
蚂蚁愣愣听着,已没有对方踪影。
或许,错的人,是他。
让白叹。
又是一日。
阳光刺眼,左小蛮伸手,挡了挡,眼前的人儿觉察她的醒来,忙不迭地凑上前来,五官瞬间放大在她的面前,金喵喵皱了皱鼻子,可怜兮兮道,“你总算醒了,担心死我了。”
左小蛮眨了眨眼,感激道,“喵喵,谢谢你照顾我。”她感觉心口已然没有痛感,莫非是何种灵丹妙药救了自己的性命,她问,“我吃药一向不见效,你给我吃了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心没事了,一点都不疼了。”末了,左小蛮又补充道,“谢谢你。”
护心丹,她服下了护心丹,让白匆忙赶去觉海寺讨来的神物,虽方丈的死并非他的过错,却也脱不了关系,想必天界那群神更是恨得牙痒痒了。
金喵喵忍了忍,没说出真相,辗转在喉间的话咽了下去,他扶起左小蛮,又碎碎念了起来,“起来吃点东西,不然你那么丑的脸会更丑的。”
左小蛮白他一眼,果真是个没神经的家伙,别人道谢也不晓得应承下来,只是她不晓得金喵喵根本就是心虚,这会儿是聪明了一回,懂得转移话题了。她接了碗,粥,凉了,就着喝了点,恍若不在意地问,“那个……让白呢。”昏迷前见到的人似乎是他,那么,必然是他将她带回了房间,朦胧间,那奇怪的身影重合又是何缘故?
左小蛮百思不得其解,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
“他……在客栈。”自从觉海寺归来,让白就没有踏进此地一步,约莫是怕令左小蛮的心痛之疾又再复发。或许这就叫宿命,不能改变,只能试着修改,不知护心丹服下后的左小蛮,是否见了他依旧会心疼。
金喵喵心下矛盾,既希望让白与左小蛮关系远些,又不由地愧疚、自惭,这个样子的他,不够光明磊落。
他微扬起嘴角,眼中如有星子闪耀,金喵喵极轻极轻地问她,“你说你会不会有一天喜欢上我啊?”他低垂下面孔,怕左小蛮见到自己认真的表情,怕受伤。
左小蛮一笑,似是安抚,她怜惜地摸摸金喵喵的脑袋,弄乱他的一头银丝,“会啊,我现在就喜欢你啊。”若是没有下半句就好了,就好了,可惜天不从妖愿,她继而道,“你就像我的亲人,像我的弟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哎……
金喵喵的眼底如同碎了的星辰,抖落失意,勉强勾起唇角,欢欢喜喜地扬起头,信誓旦旦道,“那……我们乱伦吧!”他撅起薄唇,闭上眼,说着就要覆上左小蛮的小嘴,反正他们又不是真的亲人,反正……她又不会真的让他亲……
果然。
左小蛮扭转身去,眼神炯炯地瞪着一桌子的战利品,金喵喵从市集上带回来的吃的、玩的、看的,一应俱全,只是似乎放了有些时日,糖葫芦的糖汁都融了,黏糊糊地垂落在桌沿。
她嘴角微微抽搐,力持冷静,道,“金喵喵,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盘缠都用尽了!”左小蛮眼一扫,估算那一堆的东西,怕是把预备上京的钱财都掏了精光,不禁头痛不已。
金喵喵干笑,无辜地退了一步,又一步,保持与左小蛮安全距离,才懦懦地道,“还剩三个铜板。”
闻言,左小蛮眼前一阵晕眩。
他俊秀的容颜上,不见半分的惭愧,左小蛮怀疑,他是不是生来就是少了根筋的?
“前几天,我还见到你买了很多很多吃的。”起码是几十个人的份,左小蛮不敢置信地拧眉,“就剩下这几串糖葫芦了?还有这些没用的拨浪鼓?珠花?”
金喵喵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吃完了。我觉得这些东西好看啊,珠花你可以戴嘛,你试试?”他讨好地挨近了一点点,望见左小蛮愈发阴沉的脸,再也不敢上前。
“你就不怕撑死吗?”她倏然跳了起来,在包裹里翻找,一点食物的踪迹都没有,左小蛮转过头,大眼狠狠地盯着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好好利用金喵喵,在他吃垮自己之前,赚些盘缠回来。
想毕,她阴恻恻地笑了。
房门外,传来了小二的的叫唤,“客官,您再不付住店费,我们客栈可不招呼了……”他喊了两声,悻悻然地离去。
左小蛮的脸色更为难看,金喵喵吐了吐舌头,撒娇道,“别生气。就是没钱了。我们去住野地吧。我以前都住野地,环境可好了。”
“金……喵……喵!”左小蛮喊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句子,俏脸一板,任她如何深呼吸都无法压下燃烧的怒火,转身,蹲下身。
金喵喵搔头,不依不饶地说,“或者住破庙。那里也不错的,我给你找点稻草就能睡了。”他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左小蛮,终于反应过来,立即拔腿就跑,再也不敢看左小蛮杀人的犀利眼神,只是,太晚了,鞋底直飞他的后脑勺,重重的,“啪”一声,金喵喵哀嚎四起。
他大叫,“你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
翌日一早。
“当当当”锣响,惊动了一干小镇村民,他们纷纷围观,富饶趣味地看着广场上新来的杂耍班子,若称之为班子的确是说大了,因为此番表演只有两个人,敲锣打鼓的左小蛮,胸口碎大石的金喵喵。
左小蛮的嗓音清越嘹亮,到底是做过买卖的人,笑容也比往常人甜蜜了许多,她怀抱着锣,向周遭的看客收起了铜钱,金喵喵哀怨地撇着嘴,掸了掸身上脏得如同抹布一般的衣裳,扭捏起来,他挥挥手,让左小蛮走近些,附耳道,“等赚了钱,给我买件衣服吧,好冷……呜呜呜。”金喵喵假哭,眼睛偷偷露出一条缝,左小蛮面对谁都是笑嘻嘻的,除了对他,自打那以后,每天都是黑着脸。
他叹息,他认错。
左小蛮不答他,却是又敲响锣鼓,“来来来,看一看了,各位乡亲父老,都来亲手试一试,祖传秘技,胸口碎大石,自捶自看啦……”
只听人群里有一浑厚的声音响起,“大爷我来……”
金喵喵与左小蛮向着声源看去,这一看惊煞人也,来人膘肥体壮,状如黑熊,他哈哈大笑一声,对观看的人们摆了摆手,吹嘘道,“想我王老五可是力大如牛,千斤鼎我一手就可以举过头顶,一拳头能够打死吊精猛虎!”他走过去,拍了拍左小蛮的背脊,直让她咳了几下,那力道,简直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快推出来了,他说,“小姑娘,若是我打死了他,可不算我的事啊!”
说完,虎背熊腰的大汉胡子一撩,从左小蛮手中夺过石锤,大摇大摆地向躺在钉板上的金喵喵走去,行走间,飞尘漫漫,土地也微微撼动。
左小蛮不禁为金喵喵捏了把冷汗,虽他是在“还债”,却未想过要闹出性命,她急忙喊道,“喵喵,你可以吗?不行的话就算了,千万别勉强!”
金喵喵稍稍抬头,笑得好温柔,“只要你不生气,我就可以。”他摊开掌心,攥了攥拳头,全力迎接迎面而来的痛击。
“咚”一声。
大石板应身碎裂,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土壤有些动摇。
这一击,有多重。
大汉抛下碎得七零八落的锤子,朗声大笑,“小姑娘,早说了你不能怪我呀。”
左小蛮脸色铁青,金喵喵躺于石床上,双眸紧闭,她急急地跑上去,紧张地唤他,“喵喵,没事吧?喵喵?”
他没有反应,俊颜无一点动静。
“喂,喵喵。醒醒,叫你别勉强啊。”她轻拍他的脸颊,期待他睁开眼,直至左小蛮都快急疯了的当口,作始俑者坏坏地抱住她的腰,磨蹭道,“哎呀,你看,你还是关心我的吧,谁让我长得那么好看。”
风吹过,左小蛮说,“你的笑话好冷,风也好冷,我们回去吧。”她低首,看那双真诚的眼睛,没有一点的虚伪,如同温润的星子,金喵喵答,“是啊,是很冷,可你不是笑了吗?”
心,感动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蛰伏着的黑暗,正一步步迫近。
如同人生有起有落,那么,此段就是“低潮期”了,有时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是福,或许不久以后,就再也感受不到那番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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