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想这么狼狈地生活,却不得已,谁叫金喵喵一顿饭再一次吃尽了他们的盘缠,现在三人又是光溜溜的了,身无分文。
左小蛮怨恨地瞪了一眼靠在茂密大树下的金喵喵,他正没心没肺地打着哈欠,显然,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害得他们沦落至此的始作俑者,完全没有自觉地甩了甩一头银丝,自恋地叹息,“人长得美一点……总是招人爱啊……”
言毕,金喵喵抬首,对着左小蛮抛了一记媚眼,随即恶心巴拉地继续荼毒一干看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道,“女人,你再这么看下去,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左小蛮白了金喵喵一眼,作势抖落鸡皮疙瘩,只见他从袖囊里取出一系列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像是佐料一类,红红绿绿的粉末撒在拔了毛的鸡身上,鲜艳古怪,那发出的阵阵肉香却是勾人不已。
“这些……都是什么啊……”左小蛮忍不住凑近了点,嗅了嗅,果真,香煞人也。
金喵喵双眼炯炯有神,献宝地捧着那些小瓷瓶,仿佛生怕摔了、磕了一般,他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首先指了指长颈的,“这是飘飘欲仙小盐巴……”
噗。
盐巴就盐巴,非取如此怪异的名字,左小蛮点了点头,大约明白了,也不再吱声。倒是金喵喵如同鸟儿飞出了笼,一出来就消停不了,他非是缠着左小蛮,要给她展示一系列的“珍宝”,金喵喵继而喋喋不休地解释道,“看,这个是一喝忘不了的桂花酿,那个是……”
左小蛮托着腮,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
金喵喵哼了一声,识趣地一撇过脸,不甘地嘟囔,“这些名字又不是我取的,都是我娘和我爹合计来的……而且,他们也只留下这些东西给我……”他的声音很低,以至于左小蛮没有听到后面的一席话,这些都是平时金喵喵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那是唯一可以纪念爹娘的物品了。
如何活宝的父母才能生出如此活宝的儿。
其实,金喵喵的亲生爹娘并非他现下口中的父母,他只记得自己的亲生娘亲跟着别人跑了,从小他就知道,娘亲并非是个寻常的妖怪,她不喜欢抱他,也不喜欢亲近粗暴的爹爹,而是更爱痴痴地望着天空,自顾地吟诵他们这群老粗不懂的句子。
或许,金喵喵的娘亲算是个疯狂的诗人,没有多久,她跟着另一个诗人跑了,诗人都是浪漫的,浪漫的人都想试一试私奔,而私奔的感觉定然是畅快淋漓,淋漓到忘记了一切,包括从自己肚子里落下来的一块肉,就这么被遗弃了。
那时候,金喵喵还小,只会哇哇地哭,满地地打滚,喊着要吃饭。
爹爹去哪里了?出门寻仇打架去了,抡刀子砍人,或者被别人砍,那都是家常便饭,金喵喵也挨过爹爹的拳头,很疼,而且是朝着死里打,那是习惯,可是他小小的身子哪能承受得住,经常是痛得几天下不了塌。
金喵喵的脑袋上总是肿起老高的包包,去“妖之间”修炼时会被其他小妖怪嘲笑,回到家,只能攀着桌脚,眼巴巴地看着血淋淋的食物却不敢下口,他怕私自吃东西会挨一顿狠揍。
终于,他不再挨打,也不再有亲人,金喵喵的爹爹拎着大刀出门就没有再回来,听附近邻里细碎的传闻得之,死了,他的爹爹被人打死了。
整整十天,金喵喵就蜷缩在黑暗的小屋里,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哭。任谁也猜不出这一丁点大的小鼠妖心中在想些什么,后来,一对好心的猫妖夫妇将瘦得皮包骨头的金喵喵捡回了家。
猫妖夫妇对他很好,也许是因为金喵喵身世可怜,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子嗣,谁说只有人才不育,妖怪也会。猫妖爹爹无论风雨,每天都会在“妖之间”门口等待金喵喵修炼完毕,然后会递给他纸包,里边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最多的就是“独家秘制”的烤鸡了,只要轻轻拨开外边的纸,一股香气就会扑面而来,金喵喵给谁吃一块,那都是看得起谁。
可惜,幸福的时光如此短暂,金喵喵时常还会梦见小时候猫妖娘亲给自己洗头时候的画面,当水流进眼睛里,她会以袖摆温柔地擦掉,他每一回睁开眼,都是那张慈祥和蔼的脸。
记忆还在,他们却都离开了。
温暖,还有谁能给。
金喵喵抬首,下意识地看向左小蛮,而她也似乎在看着他。
左小蛮抿紧唇,视线定定的望着一点,像是在凝视金喵喵,实则心思早已飘远,她正心忖着,让白的那双眼,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任由他这样瞎了么。
星空毫不吝啬地洒下光华,这一片地方,除了火苗子“哔哔啵啵”地响以外,与世无争的静。
让白一身轻衣,倚着树,依旧是那抹惯常的微笑,悬在薄唇边,淡淡的,仿佛无思无愿,红尘俗事皆不能惊动他一般,偏偏是眼角下那颗殷红的泪痣使得他周身散发出一股洒落不羁之气,静极,却又妖异异常,这样的妖魔,这样的容貌,即使在黑暗的角落,却也令人无法忽视。
那么美丽的人,却没有了光明。
左小蛮心头又是狠狠地一紧,金喵喵垂涎方才出炉的烤鸡,刚想撕下一条鸡腿尝尝滋味,却是手中一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原来是左小蛮一把夺过热腾腾的烤鸡,她边扒下肉质最鲜嫩的地方,边喃喃自语道,“恩,翅膀嫩,给让白吃,鸡腿好,补身体,给让白,胸脯肉壮实,也给让白……”三下五除二,本来就不够金喵喵塞牙的烤鸡转眼间只剩下空空的骨架子,他哀怨地假哭,恨不得扑上去与让白抢食,哎,若是他瞎了,不知左小蛮会不会如此待自己。
左小蛮坐在让白身边,无视金喵喵可怜兮兮地吱吱叫,递出食物,柔声柔气地对让白道,“吃点东西吧。金喵喵弄的,可能难吃了点,你将就着点,等他再去多卖几次艺,我们一同去城里吃点好的。”
闻言,金喵喵抱着树干更大声地“嚎哭”起来,“天啊,地啊,子啊,带我走吧,我如此一个美男子,就被这个笨女人如此奴役,苍天不公……”
“吵死了。”左小蛮扭转头,比了一个掐死的手势,不耐烦地送与金喵喵这一句后,转身,又是一副温柔似水的作态,“来,让白,张嘴。”
金喵喵恨恨地抓了把青草,连根拔起,然后用力地抛出去,气闷地啃起光溜溜的鸡架子,凄凉的表情叫人不忍睹视,就只差没两行清泪滚滚落下了。
两人先是推让了一会,让白着实拗不过左小蛮,才启唇,咬了一口,暖暖的肉香更是流泻了出来,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饿了,肚子最为诚实,咕咕直叫。
“吃吧。我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得到些,你也吃一点吧,不必这样喂我,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无用了……”让白垂敛美目,故作委屈道,在微弱的视线里,他看到左小蛮神色慌张,小嘴微张,像是措手不及。
她忙将鸡腿塞进他的手掌里,然后忙不迭地辩白,“不是的,我只是怕你不方便。不……我相信你自己可以的……”说完,她不做声地捏了一小块鸡肉,慢慢地咀嚼起来,原本左小蛮就觉得奇怪,明明是看上去普通的烤鸡,竟需要花上如此长的时间,不经意的一口,嘴里升起了一种美妙的感觉,那是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好吃,淡淡的蜜汁混合着似有似无的辛辣感,入喉嫩滑柔软,舌尖还残留着鸡肉的余味。
金喵喵凑过来,手中的鸡架子也几乎啃食了干净,他得意万分地炫耀道,“知道什么叫美味了吧?”
原来,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自有学问的,无论人妖鬼怪,无论打仗还是煮饭。
饭虽不饱,酒却是要喝的。
三人同靠一树,彼此看不见表情。
月明星子密密织,松柏清香,夜风凛冽,从远处而来,撩起发丝,轻轻落下,所有的人都睡了,虫鸣依旧,一切,那么静谧,催人入眠。
天凉了,左小蛮多了两件衣衫,让白给的,金喵喵给的。
“若有来生,你们想要成为什么……”桂花酿传给了左小蛮,金喵喵目光真挚而平静地注视着夜空,没由来地问。
左小蛮饮了口酒,脸微微地发烫,桂花酿香甜却也并非毫无酒力,她笑,瞳仁印出漫天的亮光,“若有来生,我想……做个普通人……让白呢。”
“一样。”
“那喵喵呢?”
“和你一样。不想做妖,不想做神,只想简简单单、真真正正地过完一生。”
最简单的事,对一些人来说,那般奢侈。若是拥有的人还不珍惜,那便是神仙的罪过了。
几杯下肚,酒意盎然。
“让白,你几乎都看不到了,不痛苦吗?为什么,你看上去还是这样轻松?”金喵喵是真的醉了,否则他不会大胆地直呼让白的名讳,也不会不经大脑地问出来,其实他的心中有愧,对让白,对小蛮,只有这番时候,他才有勇气面对事实,他金喵喵间接害了让白的事实。
左小蛮紧绷身子,悄悄地探过去,观察让白的反应,这问题,有些残酷。
让白笑了,明亮如春光,笑靥如雪纯净,如流水般缱绻,他答,“只有一只眼睛看得到,那么人世间的悲伤也少看到了一半,眼泪也会少了一半,不好吗?”
他那么近,双眸里泛出绛紫色的光彩,深邃如同最不可琢磨的迷,那不是任何人不可碰触的深度,他坐在那里,淡淡地微笑,犹如浑然天成的和谐画卷。
左小蛮攥拳,暗暗发誓,她定会找到医治他眼睛的方法,即使穷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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