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5时33分。】

    【地点：巴黎江铁塔上。目标：正在观察一对银人夫妇的生活。】

    【进度：33%】

    【观测内容……不可描述。】

    因为母银人在喂奶，虽然她的身体绝大部分都是矿物，但出于尊重和本能，十一还是扭过头去，静待了十分钟。

    他已经观察了这个家庭超过一天的时间了，“真实者”的存在，是为了记录历史。而历史代表着过去，过去是一个宏观，是由无数微小事情反映出来的。

    所以，记录这些生活在无名城底层生物的习性，也是真实者的任务之一。

    银人这种生物，全身超过百分之七十都是由稀释后的铝组成的，历代的真实者都曾对其有过研究，详细的记载十一都拿过来了，也是在一本黑皮书中。

    【记录编号11247】

    【生物：银人。本质：矿物生命。】

    【所属序列：003阶】

    【描述：一种十分奇妙的组成生命，由没有生命的物质掺杂一些稀盐混合上水，我们曾对其进行过解剖，却只发现这些物质。并且，这种生物被解剖过后依然可以复原，如果将残骸放入浓盐水中的话，其治愈时间大约是三十天。】

    【寿命：不详。】

    【食物：被轮番踩踏过的石子。但一定要是其他生物踩过的才行，对自己同类的痕迹极其厌恶，所以一般都是家庭制，极少群居。】

    【注：他们对盐有极高的反应。】

    从这些记录不难看出……这是一种威胁很低的，生存能力极强并且其本质不同寻常的生命。他们强大的复原能力和对环境的极低需求使得这些生物即便是在无名城这样残酷的地方，也从未灭绝过。

    并且，银人也并非是手无寸铁，他们根据能力的强弱，能够控制石块与钢铁。

    强的一点银人，能让大石块浮空，砸的敌人头破血流。

    弱一点的银人也可以做到减轻石块的内部重量，是他自身可以轻易举起几米高的大石头跟敌人血拼。

    这是一种温和的……时而也可以疯狂的种族，实用的能力使他们不惧怕弱者又不会轻易被强者杀死。

    而且，十一通过这两天的观察也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

    “这种生物吃东西还真是方面啊。”他无不羡慕的看着银人一家，他们吃饭的时候就掏出一块干净的餐布铺在地上，随手招来一些石子堆进篮子里，用一罐子泉水从头浇到底。

    就这么一口一个，跟嚼馒头一样，脸上满是幸福，让十一都有了一种石头难道很好吃一样的错觉。

    银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他们对于生活有一种莫名的信仰，这种信仰是光明、虔诚，没有任何杂质的。

    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明天的生活会好起来，快乐会蜂拥而至而绝望会消散，这种希望简直是没有理由的，命运并不会因为你的祈祷就改变轨迹，亦不会因为某人的期望而给予救赎。

    可银人就是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着。

    这样神奇的思想让他们的笑脸几乎从不消散，十一看着那银人一家，他们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时常会出现而且没有丝毫的不和谐，而触发这种笑容的因素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的碰撞或者一只石壁上蠕动的蜗牛。

    他们的笑容真的是让十一不理解，这种碳酸生物的体内到底装着什么奇怪的成分？留给他印象深刻的是这个银人家族的老头子。

    那个银人真的是一个非常长寿的一个了，虽然似乎得了疾病，一旦受冷就会关节坚硬，每天早上都是他的儿媳将他扶起来，儿子一口口的为他吃饭，而孙子给他捏腿。

    那个场面太过柔和了……让十一觉得很美好。

    他的一整个夜晚都是瘫在儿子背上的，只有向这种没有黑夜的日子他才能给站起来，并且健步如飞，走在他的儿孙前面，笑声震天。

    是的，老银人很爱笑，就昨天一天十一就见到他笑了无数次，在午饭的时候会笑，走着路会笑，摸小银人的头会笑，甚至跟他儿子聊天也会笑，笑声爽朗而雄浑，如同滔滔的河水，这是一种十一从没听过的悦耳的声音。无名城中的死湖从来都没有泛起过大的波澜。

    听着这种声音，就仿佛所有的郁结都会消失了一般，那是一种豁达的表达。

    后来，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尖刺扎入了老银人的脖子，他的儿子没有看见，但十一在上方看的很清楚，是一个如同老鼠般的家伙干得——无名城中惹人厌的家伙都长得差不多，矮小而贼眉鼠眼，笑声刺耳而行为卑鄙。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厌恶，谁也不知道他往老银人的脖子中注射了什么，反正他爽朗的笑容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消失了，身体直直的砸在了地上。

    男银人以为自己的父亲又犯病了，又担忧又埋怨的跑过去说了些什么，可是……

    老银人确实死了。十一站在上空，注视着他的简单葬礼和那块坟墓。

    他站在远离地方的天上，风从他耳边如刀般流过，奏起一重变了音调的和弦。

    今天，银人一家依旧笑的很开心，依旧是那样真心而幸福。

    十一的观察今天就结束了。

    他决定看到最后……他发现银人们几乎从不战斗，这两日来，他们只与一只尸犬相遇过但却没有杀了它而是将它赶走了。

    那个小银人甚至将一块石子丢给了尸犬，被它嗤之以鼻，龇咧着牙跑远了。

    这一幕让十一的心里充满了复杂：他从未见过居然会同情尸犬的生物。

    尸犬不是生命，它们只是存储肮脏的容器，它们吃活物、袭击幼儿、吞噬尸体和污秽物，成群结队的出没，贪婪到没有底线，你存在的所有痕迹都会被它抹去，可这银人一家真的让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十一又想起了老银人爽朗的笑声。

    他看不懂了，这种生命。

    记录从昨天老银人的死后就开始停滞不前，他居然没有一句话能够再写上去，没有任何的添加，脑海中一片空白，手指僵硬的如同石块。

    十一捏着天鹅绒笔停在黑皮书的上方，踌躇了数分后又将其移开，深叹一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什么了。十一从高空妄想依旧在欢声笑语的银人一家，如果明天小银人死了，他们依旧会发出这样的笑声吗？

    十一仿佛看出了这个种族苍白的坚持与可怕的意志。无名城中充斥着绝望与黑暗，这里没有希望。

    他站了起来，夜晚的大风刮起他的衣角，十一转身离开了，踩在高塔的边缘，在黑皮书上静静地记下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念老银人的笑声。”

    这是十一记过的最任性的一句话了。所以他在后面又补上——

    “身处绝望之中，却总有人去渴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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