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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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护卫赶忙遵命前往打探,很快便跑了回来,向胜保回禀道:“回大人,也没什么,只是一个讨饭的小女孩,被众人诘责取笑而已。”胜保天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对任何事情都要刨根问底,非弄个弄个明白不可。他感到护卫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便重新命令护卫道:“去,把那个女孩领到我面前来,我有话要向她问清楚!”护卫心中不高兴,心中暗想:“你一个二品大员,管这种小事,也不怕掉身价么!”但又不敢公开违拗,还是只好按着胜保的吩咐去做。

    乞讨的女孩被领到胜保轿前,扑通跪倒在地,并且嘤嘤哭出声来。这一下牵动了胜保的恻隐之心,胜保感到奇怪,便一探身掀开轿帘,对那女孩发声问道:“下面所跪者何人?汝不必哭泣,纵有天大的事,有本帅给你做主便是!”

    那女孩听轿中人如此说,便斗胆抬起头来,用水灵灵的、但却呆滞的眼光,偷窥了胜保一眼。虽然此时的刘河花衣衫不整,且有些蓬头垢面,但总不能掩饰她年轻美貌的脸庞。在二人对视的一瞬间,胜保从她的眼光中看到的是忧郁和无助,尚且还有几分愠怒,这深深刺痛了胜保的双眼和心扉,胜保“啊呀”的一声,几乎从轿内跌将出来。这一下可吓坏了众随从,众人赶忙向前搀扶。胜保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制止道:“无事,无事,我可能因终日忙于公务,疲劳过度,所以才有些头晕。”吩咐:“此女孩年纪轻轻,不可使流浪街头,加之众人观瞧,这成何体统,有损我大清国体面,赶快带回我府中,妥善加以安抚。”与其说胜保是在大发恻隐之心,倒不如是说他被女孩的凄惨遭遇所打动更为确切。

    刘河花被领进胜保府中,在胜府女仆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番之后,简直与在街头的她判若两人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她那婀娜多姿、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少女本色。

    众家人也唏嘘感叹道:“胜大人真乃福贵冲天,竟在街边捡回一个英俊美娇娥,此乃前世的修行,今世的造化呀!我看您就把她认作干女儿吧!”众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触动了胜保的隐痛,他几个儿子缠绕膝前,几房妻妾肚子就是不争气,愣是没有给他生个千金出来。在多子多女才是福的观念支配下,他老是觉得还缺点什么,家人的提醒,更加坚定了胜保纳刘荷花为干女儿的决心。从此以后,刘荷花便一步登天,成为了胜保的掌上明珠,胜府中的千金,重又过上了富贵荣华的富家女生活。

    在外人看来,刘荷花真是因祸得福,时来运转。胜保年过五旬,膝下无女,他能从路边捡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干女儿,也算是前世的修行、今世的造化了。可他哪里知道,刘荷花是一个极有心计的女孩,胜保对她的宠爱,对实现她将来有一天为自己的父母亲报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人们常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大厦下面好避风寒,刘荷花有胜保这棵大树的遮蔽,还有哪个朝廷官员不对她另眼相看呢?

    一日,胜保公事不繁忙,在府中闲坐,只见门帘一掀,刘河花嘻皮笑脸的走进屋来,未等胜保应允,便一屁股坐在胜保身边的一把太师椅上,对着胜保讪笑。对刘荷花的不懂礼貌和毫无拘束的举动,胜保虽然心中不悦,但一看到她那个俏皮的样子,和她那张姣好稚嫩的的面容,淘气的神态,所有的不满便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了。甫一坐定,刘河花便有意逗胜保:“干爹呀,您一天到晚忙于公事,回到家中看到女儿后可高兴吗?”

    胜保抚摸着刘荷花的黑发说道:“干爹为官多年,妻妾五六房,儿子也有五六个,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千金。可是天不遂我愿,我终日想啊想啊,盼啊盼啊,一直盼到快六十岁了,黑发也变成了白色,盼来的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俗话说,命中无女不可强求。谁知皇天有眼,在我盼女儿几近疯狂崩溃的时候,你却像幽灵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你可是老爹的心肝宝贝呀,你说,干爹会不疼你,不高兴嘛?”

    听到胜保的夸赞之后,刘荷花娇嗔的搂着胜保的脖子说了声:“你就别拿女儿取笑开心了。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今后我还可要看干爹你的行动哩。”

    说到此处,刘荷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离开胜保,独自走到一边,在房内走动起来,然后她停住脚步,煞有介事的对胜保说:“干爹,您是一介武夫,只知领兵打仗,临阵冲杀,我来问你,可喜欢写诗吗?”

    胜保摇了摇头,遗憾而又无奈的回答道:“干爹整天忙于军事和公务,哪有闲心去欣赏这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儿?不要说写诗,就连那些前人流下来的现成诗词,我也懒得去阅读和问津!”

    刘荷花随即说道:“诗能明智,亦能言情,有言简意赅,最能表述人的内心情感,好诗不得不读,不得不看,否则将是一种终身的遗憾!女儿我自幼熟读圣贤之书,也曾熟读过唐诗三百首,闲暇无事之时,也喜欢赋上几首小诗,聊表心迹。现在我就朗诵一首我自己方才写就的小诗,朗诵给干爹你听听。”说完,便嬌声朗诵起来。诗曰:

    塘内荷花堤边柳,恰似嫦娥月中囚;

    乞盼天空出红日,廿年熬盼要出头。

    可恨黄昏心歹毒,逼死双亲仇未酬:

    晴天霹雳当头响,振聋发聩意迷茫。

    期盼大仇终报时,魑魅魍魉尽涤荡:

    双亲九泉如有知,当为女儿笑而畅!

    的确是诗能言志,亦能表情,刘荷花朗诵完毕,已是泣不成声了。胜保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看来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竟然有吐不尽、道不完的满腹惆怅啊。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与刘荷花的心更加贴近了,他也打心底里更加喜欢和同情这个小女孩了。

    胜保站起身,走到面壁而泣的刘荷花近前,用衣袖轻轻拭去刘河花眼角边的串串泪珠,强忍心中悲痛,轻声安抚道:“好女儿,你不必痛苦,也不要悲伤。老爸我一定尽自己所能,在时机到来之时,帮助你报仇雪恨就是!”

    然后,像手捧一尊菩萨神像一样,将刘河花安坐在太师椅上,诚心说道:“你刚才的诗中有‘塘内荷花堤边柳’之句,听过之后,老夫突发奇想,觉得此句很有诗意,我想,不如就把你的姓氏也改一个字,将‘刘’字改为‘柳’字,这样,你自己不也就变为一首诗了么?老夫我若天天读着这首诗,就是不能长命百岁,也能活到九十九了!”

    于是,从这一时刻起,“柳河花”便应运而生,世界上却少了一个“刘河花”。

    胜保本是一介武夫,从小喜欢练武,总喜欢和那些刀枪棍棒打交道,它们都是些没有感情,也不懂人的情感的冰冷物件,怎么也无法与能说会笑、知冷知热的干女儿柳河花相比。每当见到他喜欢的年轻人,都看做是练武的好苗子,都要设法怂恿其练武。咱们前面说过,柳河花之所以依附胜保,完全有她自己的长远打算,只是不便对胜保明说而已。

    胜保有意策反张龙,不惜使出美人计的计策,他命人从宿州一个怡红院中,花钱雇来一名花枝招展的妓女,去说服张龙投诚。在实施此计之前,胜保特意叮嘱那位妓女道:“你此去是真戏真做也罢,是逢场作戏也罢,宗旨是策反,千万不要无功而返,否则,我胜保的人可就丢大发了!无论从哪里说,利用妓女去劝降,这可是件不光彩的事啊,你别往我脸上抹黑就是了。”那女人莞尔一笑,轻轻在胜保脸上拧了一把,娇嗔地说道:“我的胜老爷,你就把一颗心装进肚子里去吧!我可是只对您这样的清朝权贵感兴趣,张龙,他一个死后连狗都不吃的三寸之丁,姑奶奶我对他还不屑一顾呢!”

    胜保听得她如此说,急得一拍大腿,说道:“我的小姑奶奶,此次劝降,关系到朝廷的声望和成败,你可一定要撕下脸皮,尽心尽力,帮助老爷我完成这一重大使命啊。否则的话,我会寝不能眠,食之亦无味矣!”

    那妓女对着胜保只是讪笑,并不作是与非的回答。胜保不知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无奈的摇了摇头,离她而去。

    到了第四天,胜保走进军帐,面带喜悦地对张龙说道:“张将军,祝贺你呀!胜某今日特来为你送行,我决定特意释放你回捻军大营——你知道,在对待捻贼的问题上,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呀。你回到张洛行面前,怎么对他说,我相信张将军自有应对的本领,这就不必我多教你了,呵呵,您说是吗?”

    听完胜保的一番表白之后,张龙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心中骂道:“老匹夫!你好狠毒哇!你明明知道捻军的纪律,他们对投降变节者都是杀而无赦,特别是张洛行的侄子张宗禹,人都称他为‘小阎王’]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你将我释放回去,不等于是叫我去送死吗?”但又转念一想,投降清军没有好果子吃,回去又可能有掉脑袋的危险,到了此时,反正里外都不是人了,与其白白死掉,还不如回去撞撞命运,也许还有生存的希望。再说,我表妹刘三姑在捻军中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还能见死不救吗?想到此,一咬牙,说道:“回去就回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好在他伤得并不重,立即跨马起程,走上回往风阳关的路。日落西山时,张龙便回到了凤阳关捻军大营。

    进到大营,张龙翻身下马,他手拄长枪,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个不止,好不悲切,众捻军都围拢过来,望着张龙这副样子,有人同情,有人怜悯,也有人嗤之以鼻,真是莫衷一是。刘三姑分开众人,走到张龙面前,将他扶起,安抚道:“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咱们虽然被胜保这只老狗给算计了,吃了败仗,可是你未被清妖诛杀,还能带伤归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快回营帐休息去吧!”

    此时,总旗主张洛行,军师龚德,以及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张宗先、张喜、张易、张清、王宛儿、张九、张料儿、张五孩等人,亦都陆续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归劝张龙。唯有张五孩气势汹汹,他走到张龙面前,并不搭话,一伸手,照着张龙脸上就是两个巴掌,嘴里还恨恨的说道:“大丈夫战死沙场也能流芳百世,被掳而回,你还有何脸面见江东父老!一个武将,受到一点挫折就哭鼻子抹眼泪,我就没有见过你这种孬熊样的!”张宗禹见状,迅速制止五孩,把他拽到了一边,不准他再胡说八道。

    张龙随刘三姑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头扎在睡铺上,再不说什么,一连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与任何人说一句话——包括刘三姑在内。到了第四天,张洛行与军师龚德走进他的营帐,分别对张龙进行安慰。

    张洛行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张将军投身捻军,我想你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遭受一点小挫折就垂头丧气,这可与你张将军的性格不相符啊,你说对也不对?要是大丈夫,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才是大丈夫的为武之道哇!”

    龚德也说:“‘战者必用间谍,以知敌之情实也’。兵法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将军此次可谓既深入了虎穴,又得到了虎子,可谓获利匪浅呢?张将军,你不这样认为吗?”

    其实,龚德的话是双关语,这只有张龙自己心里明白。

    寒暄了约一个时辰,张宗禹突然走进军帐,在张洛行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张龙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张洛行站起身来对张龙说道:“据探子回报,胜保老贼又要来攻凤阳关,我们必须马上调兵遣将,早作布置,给老狗一个狠狠打击!”说完,三个人便先后走出帐外。

    胜保有意将张龙释放,是为了从内部瓦解捻军。自古以来,两军交战常用的一条计策,就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自从有战争以来,这条计策不知被军事家们反复使用了多少次,真是屡试不爽,成效显著。胜保无日无刻不在等待着他的心血的结晶。但时过一个多月,也不见张龙有什么动静,胜保求胜心切,他决定派他的干女儿柳河花潜入捻军营垒,看看张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如若不然,就叫柳河花结果了张龙的性命。

    此时,胜保奉命以副都统之衔帮办歼灭捻军的使命,并代崇安为河北镇总兵之职,崇安之军也归胜保统领。上任伊始,胜保即在安徽亳州会见英桂与袁甲三。三人会商决定:袁甲三领军驻亳州,胜保带领亲随赴颍州,英桂做后援,准备随时救援各方,并为后路随时策应。这时,颍州告警,胜保自颍州移军三塔集,留一部分官兵驻守,而亲自督师绕道西南,进攻方家集捻军,以冀解救固始之围,亦是采用围魏救赵之法。几日后,又麾军回安徽。据探马禀报,张洛行、龚德早已带领捻军回到正阳关了,并一举打败了清军将领金光著。

    这次是捻军与太平军英王陈玉成联合作战,把金光著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着实狠狠教训了一顿胜保这条清廷的忠实走狗。接着,太平军又联合捻军对颍洲发起了攻击。太平军与捻军攻势凶猛,首领们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攻城不止。守城的清军与民团拼命反击,城上砖石如雨点般打将下来,接着又用大炮轰击,给联军造成巨大伤亡,陈玉成招集捻军首领张洛行与龚德会议,愤愤地说:“没想到守城的清军如此顽强!任他再顽强,也阻挡不了我联军进攻的决心!二位旗主,你们有什幺妙计,可以攻破此城?快把你们的锦囊妙计献出来吧!”

    张洛行看着龚德,欲言又止。龚德深知张洛行的脾性,不到完全考虑成熟时是不会轻易表态的,龚德从张洛行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无助,便尽量睁大了一双视物不清的近视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英王,张总旗主,龚德不才,愿献一计,保证立克此城!”于是龚德说出一条计来,不禁把众人骇出一身冷汗来!

    龚德不紧不慢说出一条计来,英王陈玉成与捻军总旗主张洛行连声说道:“好计!好计!就依军师之计,传令各部立即行动。”张洛行将脸转向张宗禹,以商讨的口吻说道:“宗禹,你看谁可担当此重任?”张宗禹未加思考地赶忙回答:“我早已物色好了人选,就将此一重任交与我二叔张易和宗志、宗道去执行吧!”英王等众人都说:“如此甚好!”张宗禹匆匆走出营帐,向张易等三人去布置任务去了。

    事隔三日,张易指挥众捻军健儿在颍州城外挖掘了十三条隧道,一直延伸到城墙下面。隧道挖掘成功之后,又在隧道里装满了炸药,一切准备就绪,直等英王他们一声令下,便引燃爆发。有军士点燃炸药引信,忽然天崩地裂,浓烟冲天而起,未炸死的清兵和团丁,哭爹喊娘,顿时乱成一片。在这次炸城中,连颍上县知县程钰也被炸成了重伤。

    胜保因为驻在城中府衙内,离炸点较远,总算逃过了这一劫。他迅速调集城中所有兵力,对涌进城来的捻军进行阻击,双方展开了一场占领和反占领的生死搏杀。清军凭借优势的装备和有利的地势,使捻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清军也付出了重大伤亡,战后统计,双方死伤总计有三千余人。天色将晚,夜幕即将降临,英王传令,太平军和捻军立即撤出战斗,这才使胜保又一次保住了一条狗命。

    在陈玉成与张洛行攻打颍州城的同时,捻军首领任乾也对怀远的清军展开攻击。怀远城市不大,历史却十分悠久,据史学家考证,在元世祖忽必烈二十八年时始设县治。县城建在淮河与涡河汇流之处,三面临河,地势险要,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任乾带领捻军先攻莪山,未克;又于故黄河、涡河南岸发起进攻。张洛行从颍州来援,直接攻打怀远县城。清军总兵珠克登、知县邹笥在城中防守。两军在上下桥展开争夺战,互有伤亡。捻军小首领单新陂被清军擒杀。捻军猛攻古西门、柳沟,捻首单老万、刘小赛转扑定远,借以分散清军注意力。

    不久,捻军将领葛苍龙、苏天福、武以寛等,亦来到颍州东面的江刘集,对清军实行围攻。时任知县何殿庆与同城把总李步阶督乡团拼命反击。团练教谕黄坤元一向是办团练出身,此人略通兵法,认为施展才干的机会到了,便会同僧人镜空大法师一同出城去抵抗捻军。二人刚到江刘集,便列开阵势,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阵势。谁知民团不为他们争气,刚与捻军接仗,就因无法抵挡捻军猛烈地攻势,而失去节制,不听指挥员指挥,纷纷败下阵来,哪还有心思打仗,只顾个人逃命去了。知县何殿庆一看势头不妙,便打马想溜,慌乱之中,战马跑到一片沼泽地带,连人带马陷入到泥淖之中,前进不能,后退不得,捻军的弓箭纷纷射向这位县太爷,他身中数箭,但并没有马上死去,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是十几位兵卒连推带拉,好不容易将这位县太爷拖到了干土地带,才使他虎口得脱,回到城中。与他一同出征的黄坤元、李歩阶和镜空僧人,就没回城这个幸运了,三人皆被捻军杀死在江刘集上。

    此时的颍州城内,兵员极度缺乏,清军便驱赶居民登陴守城,恰在此时,清军参将蔡昌言督兵赴郡城,由此路过,抵达城东十八里铺。于是,知县程钰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乘夜色将生员罗兰馨绳缒出城去求援。天色将明时,蔡昌言带兵突至,捻军远远望见官军旗帜,便知大兵已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只好暂时撤离战场。官绅们站在城墙上望见此一情形,赶忙令丁壮打开城门,放蔡昌言的军队进入城内。

    但是,捻军只是暂时撤离,时隔数日,葛苍龙奉张洛行之命,带领所部捻军复又转回,将颍州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并将城厢四关的官军营垒悉数烧毁。蔡昌言与官绅们看到此情形,气得嗷嗷直叫,又不敢出城迎战。把总王锦想逞一时之勇,也是为了在蔡昌言面前表现自己,主动向知县程钰请缨,出城对捻军作战。王锦披挂整齐,翻身上马,早有兵士将城门打开,马后有五十余名团勇相随,一拥出城。为了防止捻军趁机攻进城内,蔡昌言命令军兵将城门紧紧关闭。这一下可好,捻军无法进城,却也切断了王锦他们回城的退路,真是一举两得。

    王锦他们出城后,城上看得真真切切,两军摆开阵式,双方开始搭话。只听王锦大声说道:“大胆捻贼,朝廷对尔等不薄,汝等不知报效朝廷,反而背而反之,是何道理?尔等真是罪该万死!”

    只听捻军中一声马嘶,得!得!得!跑出一匹战马,马背上端坐一名捻军将领,只见此人目光炯炯,寒气逼人,他身穿红色战袍,红绸布裹头,臂膀粗壮,四肢发达,手中端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片刀,足有四十余斤,满脸的杀气,英俊威风,民团兵勇见到此一情形,不禁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只听得马上来将大声喝道:“面前清妖,你是何人,敢在此耀武扬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免得死后留下遗憾。如若无本事战我,趁早赶紧回去叫蔡昌言出来,让我一刀结果了他!我的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如果杀了你这无名小卒,我还嫌弄脏了我的战刀呢!”

    王锦也不示弱,他狠狠的对葛苍龙大啐一声道:“呸!捻贼!你先别说大话,看来,你小子并不知道你王爷爷的厉害,今天就叫你死个明白,我是颍州城中的把总,大名叫王锦的便是在下,今天就叫知道你爷爷的厉害,让你死个明白!”

    说完,便挥舞长枪向葛苍龙猛扑过来。葛苍龙初次与王锦打交道,不知此人到底有多大能耐,因此不敢轻敌,便有意先试探他一下,两马相交,一晃而过。三个回合战下来,葛苍龙便掌握了王锦的底细,心想,像你这种无名之辈,不是白白来送死吗?战到第五个回合时,葛苍龙便使出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看家本领——蜻蜓点水回马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葛苍龙突然转身,刀光一闪,王锦的头便从脖颈上滚落到地上,可是他的整个身子还仍然坐在马背上,被战马驮回到本队去了。

    这一幕全被站在城头上的蔡昌言和官绅们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全都瞪大了双眼,伸出的舌头半天都缩不回去。

    葛苍龙举起战刀,指挥众捻军一拥而上,向站在一旁观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民团乡勇们猛冲过去,可怜这些替死鬼们,想跑嫌腿太短,想回城城门紧闭,真是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只得个个做了冤死鬼。

    正在此时,城上的蔡昌言已经缓过神来,他赶忙督促城上的兵勇点燃土枪抬炮,对城下射击,见此情形,葛苍龙赶忙鸣金收兵,令旗一挥,刹那间捻军便撤出战场,哪里还见一个捻军的人影?

    一天深夜,月黑风静,万籁俱寂。张龙正在军营中呼呼大睡,只听房门一开,一个黑影几乎稍无声息地一闪身走进帐房里来。虽然声音很细小,张龙还是被从睡梦中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中爬起来。在黑暗中,他影影绰绰看到有一个人影向他走近,便伸手摸过早已放在枕边的护身宝剑,大声喝问:“什么人?深夜来此,莫非你要刺杀本将军不成?”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张将军可真是名不虚传,连这么细小的声音都被惊动,看来你真是命当不绝呀!”

    虽然屋内很黑,张龙还是听出来人的声音,不仅自我嘲讽的说道:“我当是哪个刺客!原来是荷花姑娘啊。与姑娘一面相识,只知姑娘是个娇态百媚的美情种,却不知姑娘原来还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张龙真是有眼无珠啊。不知姑娘深夜至此,竟为何事?”

    柳荷花嘻嘻一笑,说道:“你还好意思问呢!难道你忘记了胜保大人给你的军令了么?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动静,你是不是不打算背叛张洛行了?如果是那样,你就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今夜可就是你的祭日了!”

    张龙轻蔑地瞥了瞥嘴,嘴角掠过一丝蔑视的微笑,心里暗想道:“真是个会说大话的女魔头,你觉得你张龙爷是被吓大的吗?你就是有三头六臂,又能奈你张爷爷何?”但嘴上却说道:“胜大人的军命,我怎么会忘记呢?只是张洛行此人十分狡猾,捻军中都是他们张家人的天下,身边又有一个小眼睛的狗头军师龚德,恐怕我早已被他们怀疑上了,谁要反他们,从他们的营垒中拉走队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只能见机行事,择机而为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胜大人的计谋便会半途而废了,所以我才迟迟未动。”

    柳荷花假装嗔怒,但是却和声细语的说道:“你的话似乎也有道里,但愿你没有骗我,我回去也好向胜大人有个交代。”

    此时屋外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柳荷花十分机警,她没敢再说什么,一闪身便走出屋外,张龙也紧跟着走了出去,但见屋外一片漆黑,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哪里还见柳荷花的影子?刚才的脚步声,是巡夜的军兵走过的声音,二人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自颍州城墙被炸之后,胜保即回到了宿州城。柳河花打探到胜保的行踪后,也一路跟随而至。鉴于各地反清烈火越扑越旺,使清廷大为恐慌和不安,严令各行省州府抓紧查办。圣旨曰:“捻匪扰乱多年,凡苏、皖、齐、豫当冲之县,人人皆知修筑圩寨,自相保卫。但恐岁久人贫,渐渐懈惰。今宜大加整顿,墙子要高,壕沟要深,此坚壁也;人丁与牲畜、米粮、柴草一一搬入圩内,贼来全无可掳,此清野也。如贼围攻圩寨,应立即派兵救援,近则三日、五日,远则十日、半月,必可赶到,决不食言。如不能坚守半月,是该圩之过;如半月援兵不到,即是该部堂之过。尔等操练壮丁,自保身家,该地部堂决不调圩练助剿他处,亦不派圩董支应杂差。但愿尔等困苦余生,稍享安静之福。”

    胜保接到此谕,赶紧照旨办理。什么分良莠啊,发放执照啊,询访所谓英贤啊,他绞尽脑汁,怪招迭出,损招阴招亦应运而生,但是,各地反清的烈火不但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眼看就要烧到宿州城内来了。正当胜保焦头烂额的时侯,他的干女儿、武功高强、年轻貌美的心肝宝贝柳荷花,回到了他的身边。胜保像久旱的秧苗企盼雨露一般,急切地等待柳荷花能给他带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柳荷花刚一进入屋内,还喘息未定,胜保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宝贝,你见到张龙没有?他如何说呢?”荷花做了一个扭捏的动作,娇声娇气地说道:“干爹!你也得等女儿歇口气再说么!”然后才又用水灵灵的眼神望着胜保说道:“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粥,等我歇息片刻,我自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胜保急不可耐,他天天思,日日盼,企盼柳河花给自己带来好消息,没想到把荷花等来了,她却是如此不经意和傲慢。因此,便微带一丝嗔意的口吻说道:“荷花!你太不懂得爹爹的心了!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对爹爹讲话,你太使我寒心了!”

    柳荷花在胜保的老脸上亲吻了一下,撒娇道:“你急什么!人家迟早都会告诉你的吗!”胜保在柳河花的软缠硬磨之下,也只好息去一时之怒,把方才的不愉快遗忘的得一干二净了。

    正当二人停止龃龉之时,一个下人突然走到门外,用十分胆怯的声音禀报道:“禀老爷,南阳总兵邱大人在门外求见,不知是否放他进来?”荷花听说南阳总兵邱联恩到访,便知趣的走出胜保书房,到自己的卧室去了。胜保对门外报信的家丁说道:“快请进,快请进。请邱大人在会客厅相见吧。”

    家人出去不大一会儿,随着一阵咚,咚,咚得脚步声响起,一个身高八尺、长脸阔腮、满脸络腮胡须的壮汉,便出现在了胜保面前。来人一见胜保,便拱手施礼,胜保也拱手还礼,在一阵寒暄之后,二人双双入座,便攀谈起了公事。

    胜保首先发问道:“邱大人亲临敝府,不知有何重要公干啊?”

    邱联恩先拱手施礼,然后说道:“回胜大人。联恩此来,是奉了河南巡抚英桂大人的差遣,与胜大人共同协商剿办捻贼李兆受一案。李贼本是河南固始县人氏,早年是个土匪,专干一些打家劫舍、鼠盗狗偷的营生。近日以来,又伙同地方无赖土匪李世林、刘疙瘩、刘元吉、任二皮,以及安徽亳州境内雉河集张洛行等人,聚党揭竿,横行于皖、豫之交,奸民起而响应,已渐成燎原之势,李兆受也在霍邱聚众响应。如不及时剪灭,必然会撼动我大清江山基石的稳固。邱某此来,即是与胜大人商讨共同对应李兆受之策。”

    仆人早已将茶端上茶几,二人一边品茶,一边交谈。胜保若有所思,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捻匪之患,遍于豫、皖、苏、东各省,遂经竭力剿办查拿,但仍犹如星火燎原,此灭彼长,势头不但未见减弱,反而越燃越烈,捻贼所到之处,犹如摧枯拉朽,势难抵挡,不瞒邱大人说,老夫已深感势尽力竭,无能为力了!”

    邱联恩说道:“胜大人此话也太是过谦了。邱某早已闻知,胜大人不辞辛劳,奔波于皖、豫之间,大兵所至,捻匪无不闻风而丧胆,战果辉煌,世人尽知,何言无能为力哉!”

    就这样,邱联恩与胜保你一言,他一语,也不是知挖苦呢,还是奉承,总之半天下来,也没有说到正题上来,时间就这样白白过去了。

    说起这邱联恩,此人却也有些来头。邱联恩原本是福建人,为世袭一等子,屡被清廷委任为南阳镇总兵之职,每次打仗他必身先士卒,善于以少击多,他的军队纪律严明,士卒多畏之。他打仗善用长柄鬼头大刀,身后背着箭囊袋,勇猛无畏,刀法娴熟,神鬼皆惧之;见对方武艺超过自己时,还每每用暗箭伤人,因此,清军送他一个绰号叫“邱老虎”,很受顶头上司的器重。

    李兆受在安徽霍邱跟随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起事,紧接着便袭扰河南商城县境,英桂派清军副将春明等前去抵御,结果春明死于李兆受刀下,清军大败。清廷以霍邱与正阳关毗连,有唇亡齿寒之虞,便命提督秦定三驻军正阳,命河南巡抚英桂转令南阳镇总兵邱联恩与秦定三会师夹击。因正阳关在安徽寿州境内,属于胜保管辖之地,因此,出于对胜保的尊敬,所以特转道来宿州,亲自面谒胜保面陈一切,并请求胜保的支持。其实邱联恩早已听说胜保是个无能的草包将军,与捻军作战,败比胜多,打心眼里瞧不起胜保,他此番来宿,可算是给足了胜保脸面。胜保深知邱联恩的为人,他高傲自大,目空一切,这就是胜保对邱联恩的评价,官场之上本来就是尔虞我诈,表面互相敬畏,暗地里却又互相拆台,今日二人相会,表面说的是一套,而暗地里却又互不服气,这也是清廷大员们惯用的伎俩。

    此时李兆受之军已撤踞卜家店,光州知州赵登畯前往剿捕,擒获李兆受所部小首领周魁、陈玉顺、陈金旺等数人,不用多说,这些人全被正法。李兆受窜匿青峰岭,纠集失散旧部,联合成军,进入商城、固始境,光山贫民响应,加入李兆受军队,专门攻打清朝的地方官署,一时又成燎原之势。

    英桂派遣知府景昌等,带兵六百前往围捕。李兆受暗暗联合江南太平军,聚众二千余人,于是年六月十七日围攻商城,邱联恩伙同邑绅周祖颐等纠集团勇前往镇压,结果周祖颐被李兆受击败,邱联恩败退至顺河集、叶家集等处,被英桂严词训责。而李兆受偕捻首薛小等,在寨集莲花山修筑寨堡,是为长久之计。紧接着李兆受又自牛皮疃袭扰霍山县之攒板冲,为练勇鄢立功所阻,李兆受军退回至麻埠。县丞张曜率师追逼,两军对阵,互有伤亡,张曜刀斩李兆受部将宋之贵于庙湾,追杀至流波疃,又阵斩李兆受胞弟李兆庆等一百余人,李兆受元气大伤。

    此时,何桂珍为徽宁池太广兵备道,在赴任途中,因道路梗阻无法赴任,又多次受到捻军袭击,几乎丧命。后接安徽巡抚福济的书札,令其就地招募兵勇,留在江北抵御捻军,这使得何桂珍心中大喜,在前线指挥打仗本就不是他的专长,留在江北,在他看来就多了一分生存的希望,真是上天相助。

    然而事与愿违。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天何桂珍在霍邱突然与李兆受军相遇,他硬着头皮指挥军兵向前冲锋,攻破李兆受一处营垒,李兆受佯败,将军队撤至麻埠,又撤至流波疃,两军形成对峙状态。

    何桂珍书檄商城、固始团练堵截李兆受北路,金家寨团丁防御东路,而自率所部扼其西路。再加上邱联恩、张曜的共同围攻,还真使李兆受吓破了贼胆,他洶惧异常,终日不得安宁,竟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与马超江等一齐,相继向何桂珍等投降,他自己虽然暂时保住了一条狗命,却被降为一般兵卒使用。

    李兆受是一个反复无常、阴险狡诈之徒,这样的结果使他很为忌恨和不满,心中暗暗盘算着,总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大施身手。何桂珍身边安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要被炸得粉身碎骨,但庸碌的何桂珍还全然不知呢。这真是:

    饿狼卧榻旁,昏官全不知;

    直到心知时,身首两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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