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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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燹不日有,祸事频频出。苗沛霖终于又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了。你道这苗沛霖是何方神圣?他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几乎丧命却又能东山再起呢?其实说来也话长。他祖籍是凤台县北乡人氏,表字雨三,此人性情偏激,心地狡黠,且又反复多疑,机变莫测,人送别号“小周瑜”。年少时因家境贫寒,依靠蒙骗不懂事的同龄人混食度日;稍长之后,入学为诸生,喜欢吹牛,好说大话,完全不具备一个学生应有的品行,在乡闾之间,很是被众人瞧不起。适逢太平天国树旗造反,淮河两岸的饥民亦群起响应,工部侍郎吕贤基奉诏举办团练,乡绅具得按例行事,遂旨办团练之事。苗沛霖见时机已到,勃然而曰道:“是大丈夫施展本领的时机到来了,我等还不顺时而动,更待何时!”

    于是,他在乡村闾里到处游说,认为依靠乡团也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干,还必须修筑圩砦,广积粮秣,有了兵权才可以自保,于是他采用各种手段、拼命积聚自己的势力,但却常被人们讪谤讥笑。适有张洛行、龚德率众起事,在淝河之滨、涡河两岸及淮北大地,多处建立了圩堡,众多圩砦都随张、宫二人竖起反清大旗,势力不断扩张,继而连河南、湖北、江苏等省亦起而响应。张洛行、龚德麾众到处戕官劫署,劫富济贫,声称自己是捻军,朝发夕至,劫掠富绅资财而去。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苗沛霖亦失去了家园,到得六安城内,开了一家小饭馆,勉强糊口度日。苗沛霖喜欢听大鼓,对曹操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对人说:“不是名扬千古,就是遗臭万年。大丈夫不应死于沟壑,不做一世枭雄,便做一生罪人,有种的就随我造反,在这乱世之秋,大展身手。”之后,又把自己先前的志向对众人申说,以博得众人的同情与支持,众人也奉苗沛霖为练长,从此,苗沛霖即掌握了地方的军政大权,实现他扩张野心的第一步。

    首先,苗沛霖即是规划自己的居所,所谓鸟无巢不能居,人无窝何谈安乐?因此花重金招募夫役,出巨资大兴土木,所建房屋豪华无比,面积达百余丈,挖地掘土,凿地为濠,用所挖之土筑墙为垒,穴垣安放火炮,筑高楼以俯瞰四围敌情,连残砖碎石都用来当做武器,谁要想进入他的院内,可是势比登天。

    还未等竣工,张洛行已带领捻军将他的宅院包围,鸣枪放炮,战马嘶鸣,将苗沛霖的宅院围了个风雨不透,捻众有万余人。但苗沛霖的宅院内只有勇兵丁壮数百人而已,力量对比相差悬殊,假如双方打将起来,苗沛霖肯定会全家覆没。男人、女人都环立老苗四周,身体颤栗,哭泣不止。

    男人们说:“早知是死,还费这么大功夫修这宅院做啥!”女人们说:“苗老爷子,于其死于捻贼之手,还不如你现在就把我们全杀了吧,也好让我等死个干净!”苗沛霖听家人如此说,禁不住一时火起,他双睁圆目大声呵斥道:“汝等何必这样孬种!我看捻贼若想攻进我的宅院,也并非这么简单,我苗沛霖也不是被吓大的,要死也是我先死,现在还轮不到尔等头上。有什么可怕?有我苗沛霖在,他张洛行就是调来十万捻贼,又有何惧哉!”

    你也别说,这苗沛霖的确不是庸碌之徒,他随手取过一只小旗,对空中一挥,命令道:“大家听我指挥!妇女只管去烧水做饭,保证爷们不饿肚皮;老幼只管送饭,勇兵丁壮守护宅院,每四人为一组,配火炮一尊,长戈一杆,短刀一把,如有擅离职守者,格杀勿论!”遂自率宗亲二十余人,环院落巡行查防,监督那些不认真值守之人。

    环视院落之外,有无数战马昂首站立,兵将个个怒目而视,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发起冲锋。只见一员小将,身披黄袍,红帕罩头,一把青龙大砍刀,横放在马鞍之上,手执一面令旗,迎风飘摆,只要他手中的旗帜一摆,众将士便会蜂拥而上,直逼圩下。这手执红旗的年轻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捻军少旗主张宗禹。只见张宗禹将令旗在空中一挥,早已剑拔弩张的众捻军,便打马蜂拥前进,挥舞着手中的竹枪刀矛,呐喊之声振聋发聩,胆小的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守圩之人欲点炮发射,苗沛霖阻止说:“不可!”但见捻军越来越近,家丁又欲发炮,苗沛霖仍不准许。及至捻军马队驰至濠边,苗沛霖突然发话道:“点炮!”大炮喷射着火焰,枪炮砖石齐发,捻军刹那间便死伤数十人,围困三日始解围而去。此次攻寨,由于张宗禹思想轻敌,吃了大亏。

    回到营垒后,张宗禹向张洛行作了深刻检讨。张洛行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汲取教训,下次再战,他苗沛霖定要败于我手下!”又说:“事先我也有轻敌思想,认为苗沛霖区区一圩寨,何愁不被攻破?结果却失败而返,究其根源,这次失败并不完全是你的责任。”

    龚德也插话道:“过去我总以为,苗沛霖与李兆受一样,只不过是一个奸诈无能之辈而已,没想到此人在军事上并非等闲之辈。尔等容我三思,待想出一个破贼的妙计,苗寨必破矣。”

    张宗禹说道:“今后再与苗贼交战,我看强攻并非上策,计攻才更稳妥。”

    张洛行赞同道:“宗禹言之有理。兵不血刃而取胜,当然是上策。”

    龚德说:“少旗主有什么好计策,快讲来听听。”

    张宗禹答道:“叔父与军师莫要着急,待在下考虑成熟,定来禀告。”

    苗沛霖首战得胜,喜得他屁急屁急的。于是他大造声势,臭味相投之人便纷纷前来投靠,因此,人马也扩充了不少,真是今非昔比了。苗沛霖遂又笼络数十圩砦,以互为犄角,形成声援之势。

    据探马报说,张洛行带领他的捻军已远去他乡,苗沛霖又趁机占领捻军营垒,将寨内人马尽收麾下,以壮大自己的实力。小人得志,格外炫耀。没想到在一天凌晨,张洛行带领捻军又突然包围了苗沛霖的圩砦。五色旗帜随风飘扬,人欢马炸,摆出就要进攻的样子。苗沛霖指挥族兵,也早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捻军人数越集越多,看上去至少也有数万人。但捻军人马只是围着苗家大院转圈圈,并不发动攻击。苗沛霖布置兵丁如前状,捻军围攻约有十日,却不战自退。半月之后,捻军又来围困苗寨,仍不发动进攻。如是者反复数次,把个苗沛霖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此,苗沛霖的胆子就渐渐大了起来,心想:“你张洛行上次吃了亏,也知道惧怕我苗沛霖了,要不趁机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哪能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苗沛霖留下二百人守寨,自己带上二百多人,暗暗跟踪捻军而去,他想趁捻军斗志松懈之时,突然发动袭击,打张洛行一个措手不及,省得你捻军再来骚扰。正当苗沛霖追赶途中,捻军几万人马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苗沛霖派出探马,在四周十几里内探听虚实,结果是一无所得。苗沛霖只好垂头丧气,带领他的子弟兵返回自己的圩砦。当距离圩砦不到五六里之遥时,远远望见自己的砦内烟焰冲天,苗沛霖大呼一声:“不好!我上当了!”一头从马上载到地上,昏迷了过去。众家兵丁勇赶忙过去,又是捶背,又是抚摸胸口,呼爹喊爷,折腾了半个时辰,苗沛霖这才苏醒过来。

    还没有进寨门,就听院内哭声一片。进入宅院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苗沛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见到面前的情景,他心中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便对家人大声呵斥道:“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快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苗沛霖长夫人止住哭泣,埋怨苗沛霖道:“你光知道去攻打人家,却叫人家给抄了后路,家丁们还未来得及反抗,就做了张宗禹的俘虏,亏得人家只是抢物,并没有伤害任何人,要不然我们一家人早就身首异处、阴阳相见了!”听完妻子简单的讲述后,苗沛霖突然觉得自己太愚蠢了,气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无奈的摇头。他心中暗想道,这可真由了那句古话“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啊。打猎的人倒被老鹰啄瞎了眼睛,把个苗沛霖弄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笑自己不是太聪明,而是太愚蠢了!

    那么,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张宗禹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把自己的计谋对张洛行与龚德叙述了一遍,龚德听完后,双手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孙子兵法上说‘实则虚也,虚则实也’;又说‘拔人之城而非攻也,不战而屈人之兵’,今天咱们就给苗沛霖来个智取苗寨,也好灭一灭这小子的威风,叫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张洛行说道:“这次夺取苗寨,咱们可以先用主力迷惑苗贼,待他上钩之后,再以巾帼护卫营出奇兵进入苗寨,一举拿下!”龚德说:“苗沛霖此人虽然心底狡诈,为乡民所痛恨,但他对清廷也并非真正忠心,不过为一己私利而已。所以咱们在与其交战中,只劫取他的财物,非万不得已,不要伤及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至于他最终的结果,只能顺势而为之;咱们可以利用他反清的一面,为我所用,只要他不与捻军为敌,咱们就可以把他视为同盟,共同反清。”张洛行与张宗禹都说:“军师此言甚好,就如此而行。”

    于是,张宗禹调集捻军众旗主,对此次战斗作了详细布署。决定由自己带领黄旗捻军主力,由安娇带领黄旗镶红边旗巾帼护卫营,直接进入苗寨,夺取苗寨的粮食和金银财物,由李成带领的红旗镶蓝边旗捻军给予配合,来完成包围和迷惑苗沛霖的任务。一切布置妥当,便即日拔营,以计而行。

    当张宗禹带领捻军主力完成对苗沛霖的迷惑调动之后,便挥师而退。此时,安娇带领的巾帼护卫营、李成带领的红旗蓝边营,早已在附近的河汊村屯隐蔽埋伏。当苗沛霖咬钩上当,带领二百多名家丁壮勇离寨而去,离圩砦已远时,安娇即带领众女勇士从天而降,守寨的兵勇见此情形,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正欲持械反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众巾帼护卫营的勇士们纷纷拔地而起,越过两丈多宽的壕堑,一个个飞身进入苗沛霖的宅院内,众乡兵还未来得及交手,巾帼护卫营女勇士们的刀剑便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这些乡兵亦都是为生活所迫,才进院为苗家做事,到了这生死关头,有谁还愿意真心为苗家去卖命呢?所以都老老实实,听从众捻军的吩咐,被关进了一间大屋子里,戈矛枪械全部被缴械。这时,李成早已带领他的红旗蓝边营冲入苗家大院,把众多粮食、衣物、金银珠宝搜罗一空,装上备用车辆,扬长而去。不知是哪个士兵,趁众人不注意,竟将苗家的柴草房点燃,这就是苗沛霖所见烟焰腾空而起的原因。尽管苗沛霖的妻子、儿女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但捻军谨尊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的命令,并没有伤害苗家任何人。

    苗沛霖在官绅们的帮助下,重整旗鼓,迅速便又东山再起。其实官绅们之所以扶持苗沛霖,也有他们的打算:在关键时刻,苗沛霖可以做他们的挡箭牌。苗沛霖重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整日里训练布阵,锻炼队伍,建立堡垒,安排防守,金鼓为号,统一号令,连小圩为大圩,结数十圩为一村,迅速发展到数千人。于是苗沛霖的名字又响震江淮大地。

    咸丰七年秋,蒙古副都统胜保督师皖北,闻苗沛霖之名,对此人感到好奇,遂派遣把总耿希舜以花翎五品官前往招抚,耿希舜并温语抚慰,怂恿苗沛霖攻击张洛行等捻军。苗沛霖笑曰:“我一个用破布衣衫做旗帜,用冠缨穗带来装饰长戟的人,还当得哪门子的官嗷!至于说到杀张洛行等众捻贼,那可是苗某的专好了。”耿希舜恭维说:“杜甫说‘赤骥顿长缨,非无万里姿’;南朝齐孔稚珪也说‘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苗先生早有鸿鹄之志,胜保大人也早有耳闻,心知肚明。授之理当,却之也就不恭了。再说耿某回去怎样向胜大人交代呀?”苗沛霖不再讲什么,乃派遣自己的亲信徐立壮、邹兆元分带二千余人,随耿希舜向胜保大营而去。

    转年春季来临,正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时节,胜保给苗沛霖下达了旨意,令他带兵攻打淮北捻首尹滔,破之;再攻捻首韩万复,又破之;阵伤张洛行蓝旗首领葛苍龙,接着再攻打孙葵心、程保民,招降其众二千多人,夺取圩砦二十八处,苗沛霖可真就大名远扬了。由于苗沛霖对捻军作战有功,被清廷授予四川川北道职衔,督办安徽省团练。他带领数骑兵勇驰至淮南,奉旨督办旗兵,如此,苗沛霖的势力就扩展到了汝州、颍州等地。就这样,汝、颍二州便也归顺了苗沛霖。苗沛霖更是小人得志,美得他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

    贪夫徇财,可以舍命。但是苗沛霖是个“心欲大,志欲亦大”的人,欲壑难填,永不满足,得陇望蜀本是他的本性。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寿春、凤阳、宿州、灵璧、蒙城、怀远等县,都划归自己的管辖区域,并向这些地方派遣亲信,让人民向他交纳租税。还在上述地区大办团练,把地方军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中。他也学习张洛行捻军的样子,将营兵分作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帜,遣派徐立壮、邹兆元、张建酋、管致中、刘兰心诸人统领,俨然以大统帅自诩。又区分阜阳、颍上、霍邱及河南光化、固始、新蔡、息县,称曰西捻,但此捻军非彼捻军也。将兵勇分作二十营,遣派牛允恭、吴正谊、朱鑫、王金奎、董志诚、邓林松、林济川、祝兰芳、潘垲、杨天林、郭杨辉、李道南诸人统领之;而后又以赵春和、倘贯金组建十四营,委任王永年为五旗总首领。

    委任分派既定,乃于田市镇召开大会,检阅各营将弁及练丁部伍,立木为坛,秉旗坐在上面,身穿葛巾布袍,左右护卫也身着锦衣单手执戈侍立身旁。黼衣朱绂,四牡龙旗,执旗仪仗分左右站立,旗帜随风卷飘,举旗人兴高采烈,火炮长戟陈列于前,主旗短刀站立其后;并宣布命令:闻鼓声不进者,斩!鸣金不退者,斩!进退失行列者,斩!嬉笑喧闹者,斩!真乃万众股栗,莫敢仰视。于是设为两军,两军人数相当,像挺拔的树桩,严阵呆立;又有马队居左右,步兵卒伍居中间,苗沛霖自统大军环立其后。操练演习达十余日,步伐统一肃整,呼号整齐划一,苗沛霖喜曰:“不负我良苦用心也,我军可以临阵,有用武之地了!”随后命令童维翰统领东练,刘良田统领西练,随时听候调遣。为保证练丁的质量,三丁选一,贫贱者清理出队,富贵者供给布鞋资粮,吸纳为练军成员。从此时起,苗沛霖的势力南通光山、汝州,西至归德、陈留,东踰州来(即凤台),北尽故黄河之浒,将数千圩砦连成一片,拥有练丁达十万余众。苗沛霖拥有生杀大权,每遇诉讼罪狱案件,无论事情大小,是非曲直,皆由苗沛霖一人口决,俨然以太上皇自居,连凤台县令也成了怀抱符玺的摆设了。

    苗沛霖此人真是“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之人。他像一只凶猛的鸷鸟,为人阴险却有胆略,他喜怒不形于色,更骄矜钳忌,凡才能超过自己的人,必欲杀之而后安。他身高八尺,赤颜蹶项,露目扬声。但却生性俭约,饮食鲜有肉食;所得财物辄分配给下属,谁有战功,便亲临面前,微语宽慰,不喜欢置办田地,被人称作奇人一个,但了解他的人,早已知道他是一个身怀异志的人。

    这一年的十月,苗沛霖集练勇五千,随胜保大军开赴临淮,攻打张洛行捻军兵营。可是,胜保因母去世回归故里,由袁甲三代为督师。袁甲三官御史,有直声,自咸丰三年视师淮上,是一个老谋持重之人。苗沛霖一向很是轻视他,每次谒见,总是挺胸傲视,少与搭话,但袁甲三仍笑面以对,不予计较。时寿春、凤台、临淮皆为张洛行捻军所踞,捻军在淮河之南扎营,清军驻扎在淮河之北。苗沛霖対袁甲三进言,请袁军去淮南驻扎,袁不答应;又请以自己练勇扎营淮南,袁甲三许之。苗乃率十数骑潜渡淮河,侦察好进军路线然后返回。

    次日二鼓,苗沛霖率领三千人马,带足口粮,登船渡河后,将船只停靠在岸边,在渡口附近建立三处营垒,留其侄苗金开驻守。并叮嘱曰:“只要你在此坚守三日,我定来救你。”然后乘船回渡,回归老营。

    次日昧爽,张洛行捻军经凤台入临淮,突然看见苗军营旗帜飘扬,大骇,悉力进攻。苗金开闭营不出,坚守三日。苗沛霖自老营带领二万精锐突至,袁甲三以马军三千协助攻击,此时苗金开大开寨门,蜂拥而出,三面夹攻,张洛行捻军大败。此时,袁甲三大军渡淮亦至,包围凤阳城。张洛行留其部将张龙守凤阳,自引大军临阵鏖战。清军欲攻城,苗沛霖止之曰:“彼主我客,急于进攻必然导致我军伤亡,不如嗣张洛行来救援时,待其疲竭而击之,这样落行必败,张龙亦不战自溃矣。”袁军将领皆然其言。

    两军僵持八日之久,九日昧爽,果然张洛行率众捻军飘忽而至,但见旌旗蔽日,排列数十里,列成三队鼓噪而进。苗沛霖命令绅勇练丁坚守寨门,闭营不出。时间久之,及至天将昏黑,捻军皆人困马乏,斗志倦怠,已经有人偃卧取饼而食。隐蔽于围墙后面的苗沛霖见此情形,不禁心中窃喜:“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啊。”他命令站在身边的将领们道:“连日待战,贼众已困倦懈怠,此时可出兵击之也!”突然大开寨门,清军马队当其左,苗沛霖自以步军当其中,苗金开当其右,三路并进。苗沛霖在马上大声呼曰:“今日若能打胜仗,众皆升官,失败者死,临阵退缩者,杀无赦!”战鼓雷鸣,众皆殊死奋战,苗金开策马横冲直撞,清军亦个个争进,踊跃击杀,眼看张洛行捻军就要支撑不住,恰在此时,从东、南、西三面,突然杀出大队人马。东面一路,为首一员小将,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五官端庄,相貌堂堂,黄袍裹身,红帕罩头,眉宇间透露出阵阵杀气,手中一杆竹竿枪,左右点刺,上下翻飞,清军和练勇碰上即死,沾上即亡!这小将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苗沛霖冲杀过来。正当苗沛霖得意之时,这个小将已经冲到他的马前,端枪向苗沛霖便刺,苗沛霖向旁边躲闪,没承想重心偏离马背太远,“窟洞”一声,从马上摔于地上。眼看苗沛霖小命不保,这可急坏了他的侄子苗金开,说时迟,那时快,苗金开赶忙策马向前,用长枪架住捻军小将的竹竿枪,那小将只好放过老苗,与小苗拼杀在了一起。几个练丁跃身下马,将苗沛霖搀扶上马,逃回军营,紧闭寨门不敢再出战了。

    看到此处,众人肯定会问:这位捻军小将是何等人士,竟然如此勇敢无畏?他不是别人,正是张洛行之子张喜是也,他是张宗禹的同族兄弟。这小伙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十分机灵,从小跟着张洛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并练就一身好武艺,刀枪棍棒无所不精,成为张洛行商贾路上的好帮手、好护卫。冲在南路的是张宗禹,而冲在西路的是张洛行的义子王婉儿。可以说,冲锋在前、血染疆场的全是张家兵。

    这时,捻军已经转危为安,清军死伤五百余人,捻军伤亡也十分惨重,天已经大黑,无法再开战,双方只好鸣金收兵,各自回营。回到营盘之后,众捻军已是疲惫不堪,各位头领吃罢晚饭,沐浴净身后,皆进帐休息。

    第二天,张洛行主张再战苗沛霖。龚德止之曰:“不可,总旗主!”张洛行望着龚德,不解地问道:“昨日我军虽然没有将苗沛霖杀死,却也取得了大胜,为何不趁热打铁,将苗贼一举荡平,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龚德眯缝起双眼,在张洛行脸上扫视了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答道:“总旗主,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记得前不久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要尽量不与苗沛霖作战,这对我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知总旗主注意到了没有,胜保、袁甲三之流,妄图挑拨、怂恿我与苗拼个你死我活,如此他便可渔翁得利了。如果我们与苗沛霖厮杀,这正好中了清军的奸计;如果我们避免互相厮杀,必然引起清廷对苗的怀疑和不满,那时苗沛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即使不能争取他做我们的同盟,最少也不要使他成为我军的劲敌,这方才是万全之策。”

    张洛行说道:“军师啊,你这是不是一厢情愿啊?这次可是他苗沛霖主动来攻击我们的呀!”

    龚德说道:“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胜保、袁甲三在背后给他撑腰、打气和不断地鼓动、怂恿,没有清妖的唆使和支持,他苗沛霖就凭他一介书生,即使他立下鸿鹄之志,有经天纬地的才干,靠他自己的力量,又能奈何我哉?”稍加停息,又说道:“以我对苗沛霖此人的观察和分析,他必不甘心做清廷的附庸,他而后还会与清廷反目,最后拥兵自重。假如能让清妖斩了他的头,岂不省下我等许多麻烦么!”

    张洛行说道:“话虽如此说,这可要等到猴年马月么?”

    龚德十分自信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天终会到来的!”二人当日再无话。

    再说苗沛霖。他没有死在张喜枪下,在危难中捡回一条命,不是自己的命大,就是一种侥幸,他暗自庆幸,也暗自害怕。这一天他回到家中,苗夫人和几个小妾及子女们,一齐围拢上来,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苗沛霖就将在战场上的险情讲与家人听,炫耀自己脱险的经历。

    苗夫人听了后,竟然被吓得抽噎起来;几个小妾也哭天抹泪,伤心得不得了。都说:“我们七八个人不都是为苗老爷您活着吗?倘若没有了您,我们还活得下去吗!”

    苗沛霖的女儿苗金凤也说道:“俺的个亲爹唻,你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早就该颐养天年、欢度晚年了,怎么还亲临沙场去拼命流血呢?不知您老是不是活糊涂了?活腻歪了?为胜保和袁甲三他们丢掉性命,你说可值得吗!”

    苗沛霖觉得女儿这话有些刺耳,他狠狠瞪了苗金凤一眼,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又不懂得国家大事,不好胡说八道!”

    苗金凤不服气的努努小嘴,撒了一个娇,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下扑到在苗沛霖怀里,娇声娇气地说道:“我说苗大堂主,你可别不听你宝贝女儿的话。胜保和袁甲三为什么总是抓住你不放?以女儿看来,他们就是想借你的手去杀害众捻军,叫你们鹬蚌相争,他们便可从中渔翁得利了呀!”

    苗沛霖生气地猛一下推开了女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他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好像一场大祸就要降临到苗金风头上了。苗夫人和一群小妾都吓得目瞪口呆,张大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静静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奇怪的是,苗沛霖的脸色渐渐由气愤转变成平和,最后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并没有发生众人预想中的事情。

    半天,他拉过女儿的双手,然后用一只手抚摩着女儿的头顶,和颜悦色地对女儿说道:“孩子!不是为父不识时务,是父亲已经登上了贼船。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啊,父亲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苗金凤是苗沛霖最喜欢的娇女,从小就娇生惯养。不过苗金凤从懂事时起,就处处讨苗沛霖的欢心,她心地聪慧,对苗沛霖总是察言观色,能窥视苗沛霖心中所想之事,不惹苗沛霖生气,因此父女两个堪称莫逆。

    见父亲不再生气,苗金凤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老爹呀,有一事女儿憋在心中许久了,一直不敢说出口。”苗沛霖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小东西!你说话就像是个大人!有何高见,快快说与老父听来。”苗金凤扫了周围几个人一眼,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和张洛行他们,不都是称作捻军吗?既然都是捻军,就应该是自己人,为何又同室操戈、兵戎相见呢?”苗沛霖半天没有回答。此时他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似冲天的波涛,迅速在翻滚着。沉思半晌,他才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满意的回答:“说我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也好,数典忘祖也好,这,我都不在乎,无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苗沛霖今后会怎么死呢?”

    苗金凤和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苗沛霖,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怎么想?想什么?也不敢再发问了。此时家丁走进来说:“老爷,太太,晚餐已经做好,现在可端过来摆上?”苗沛霖急急慌慌地说:“我的肚子还真有些饿了。摆上!摆上!”光是一群小妾就围坐了一大桌,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饭菜也无法塞住她们的嘴巴。晚饭过后,苗沛霖由于一天征战,早已累得不行了,上床倒头便睡。霎时便鼾声雷响,直震得房屋都震颤起来。这一夜苗沛霖睡得特别香。

    苗沛霖跟随袁甲三征战,每立微功,总是要求奖赏晋级,即以夺取数城,自以为功不可没,英名盖世了。但袁甲三并不买他的帐,袁甲三认为,苗沛霖权势日盛,久而久之便难以控制,便有意对苗沛霖的权利加以抑制。于是,袁甲三向清廷奏晋苗沛霖为布政使之职,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这实际上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而清廷却录袁甲三功绩,晋升为钦差大臣、漕运总督之职,并赐给黄衣马褂与尚方宝刀,以资表彰。苗沛霖看到如此结果,十分震怒,便带领自己的练勇兵丁返回圩砦。袁甲三数次用书信催促苗沛霖进攻定远,但苗沛霖根本不买他的账,随后便决意再反叛清廷。

    苗沛霖与李兆受一样,也是一个好色之徒,他终日沉迷在“春楼处子倾城,金陵狎客多情”的情梦世界里,经常带上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到野外去鬼混。现在苗沛霖可称得上是一个大富大贵之人了,真乃是贫贱志移,富贵即淫,把那道德二字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纳有一妻九妾,个个花色殊异,九妾中,数五妾葛牡丹、六妾关彩霞最是头等的妖艳,绝顶的迷人,只要你看上一眼,便定会让你神魂颠倒,连东西南北也不能分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苗沛霖特意花巨资建设一处九室老寨,九个美人各居一室,每到夜晚,即将烛灯悬挂于门中,每有不识此宅者,为防误入,故挂此灯以提醒来者。又购置好马九匹,教九妾每日练习骑射之技;九妾各穿猩红袍服,着窄袖绿锦裤,脚穿赤色绣花鞋,上马驰骤如飞,招摇过市,侍婢随从数百骑;每次打了胜仗,便将所掳美女犒赏将兵,堕发遗屣,充塞道路。

    苗沛霖生有三子,长子苗金开,老谋深算,经纶满腹,是个做将军的材料;次子苗天庆,武艺超群,能征善战,是苗沛霖依赖的得力助手;三子苗长春,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经常给苗沛霖出谋划策;苗沛霖之弟苗希年,勇猛好斗,嗜杀成性,军中送绰号曰“人屠”,即杀人刽子手之意也。由于苗沛霖忙于军务,常常离家而居,其六妾关彩霞又正当风貌年华,精力充沛之年,总觉得独夜难熬,空房孤居,淫液四溢,于是,便暗发新枝,红杏就这样长出了墙外。六妾中数关彩霞年纪最轻,她饱食终日,整日里胡思乱想,淫欲难耐,便暗自和苗沛霖的亲弟弟苗希年勾搭成奸,做成了一对野鸳鸯,不过都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烂了不是还在锅里吗?

    但这苗沛霖偏生是个醋坛子,坛子里装着陈年好错,自己喝不完,也不许别人品尝,自私!再严密的墙都会透风,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叔嫂苟合的事,就像一股邪风,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苗沛霖的耳朵之中。这一下可气坏了苗大堂主,震怒之下,他把苗希年囚禁在了一条破船之中,名曰水牢,断绝饮食供给,算是对苗希年的惩罚,三日之后才将苗希年释放。这一场家丑就这样结束了。可是这苗希年与关彩霞都是骨肉之驱,怎能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神仙?一缕情丝却是苗沛霖无法割断的,他们仍然瓜前李下,暗自活动,丢不下那情思肉欲。这是人家的家事,咱这局外之人也不好多加过问,就随他去吧!

    苗沛霖既已与袁甲三反目,为求自保,也只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他花巨资打造了二百只炮船,招募水师,教授兵勇以战法,命三子苗长春统领;搜刮黄金数十万两,购得良驹宝马两千余匹,建成一支马军,由二子苗天庆统领;在下蔡县设立盐卡数处,抽盐税以置办军装等物。在修建营垒时,有兵士掘得断碑一块,碑上刻有“一张弓反挂,田上有草秦人耙”之语,苗沛霖以为是祥瑞之兆,从此便益加目中无人,自负得不得了;本来就胸中墨水不多,却偏要装出一副文人雅客的样子,动不动就吟上几句诗,向别人炫耀一番。他如此写道:

    “知兵乱世原非福,饿死寒窗不算奇;待有良机宝刀出,斩妖降魔亦光棍”之句。只是人们不理解:难道这个魔头自己要斩自己的脑袋吗?苗沛霖疯了吗?傻了吗?让人一时捉摸不出个头脑,也无法理解他诗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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