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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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宁州府衙内。知州卢朝安,金乡县承陈愈元,河标副将崔双贵,游击孙延略、郝上庠,以及把总孙金哲等,正在商讨如何对付任柱、赖文光蓝旗捻军的办法和招数。

    知州卢朝安首先说道:“诸位都是朝廷命官,保护社稷乃义不容辞。近期以来,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号称十万之众,捻匪踪迹所至,遍布我济宁州的鱼台、巨野、嘉祥各地;更有甚者,任柱、赖文光两贼,竟在我金乡县治的眼皮子底下羊山村安营扎寨,徐度光阴。羊山是金乡县北面的门户,距济宁州府近在咫尺,快马疾驰,不需半日即可到达,州城安危,系于一线,如不尽快将他们铲除,我卢朝安还有何颜面去面对济州父老?”

    金乡县知县陈愈元接话说道:“卢大人的话句句在理,我陈愈元作为金乡县的父母官,让这帮捻贼逼得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可是仅凭我金乡县民团的力量,要与捻贼对敌,等于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即使奋力拼搏,最终也必将落个玉石俱焚的结果。此时的金乡县城,早已是四面楚歌,被捻贼围困得水泄不通,我此次来州府,也是经过化妆改扮,混杂在难民之中,才避免了被捻贼擒获的危险。”

    河标崔双贵年纪还不到四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他听了陈愈元的话后,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因此便怒气十足的说道:“你别看有人平日对老百姓狐假虎威,凶神恶煞,可是一到关键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缩头乌龟,这种人吃着官府的,用着官府的,还要设法拿着官府的,身在其位,不理政事,我堂堂的大清朝,早晚非毁在这种人的手中不可!”

    陈愈元再不懂事,脑子再笨,也知道崔双贵这是在说谁。可是人家崔双贵是一名将军,他陈愈元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无法与人家抗衡,只好把气往自己肚子里憋。此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陈应元,他倒是处处卖力,竭诚为朝廷效忠,最后还不是被歹人杀死,落了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吗?想到此,陈愈元暗自安慰自己,在心中说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一个七品芝麻官,还是少招惹一些这些舞刀弄枪的人为好,他们个个性情爆裂,都是一些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游击孙延略看出了陈愈元的心思,有意岔开话题,说道:“此次任柱、赖文光进军济州,可谓倾巢而出,任柱总部驻军羊山,苏天福、刘天祥军驻金乡南田、卜集一带,刘天福、刘学渊军驻喻屯、胡集、王崮堆一带,张洛行、龚德也在安徽荡山一带活动,可谓贼氛嚣张,他们都对我济州耽耽虎视,大有狂风欲来之势,形势对我极为不利,金乡县城已成瓮中土元,陈县丞身处危境,难免不心慌意乱,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

    坐在一边一直静听的游击将军郝上庠,此时也开口说道:“济州形势确实岌岌可危,危在旦夕,捻贼至少也有十万余众,崔将军与我所辖的军队,总共还不到三万之众,要想战胜捻贼,并无胜算的把握,要是僧格林沁王爷的铁骑到来,那就有决胜的把握了。”

    卢朝安说道:“僧王的军队,眼下正在堂邑县一带寻剿宋景诗的黑旗贼匪,他只听朝廷的调遣,我等不可有任何奢望,还是说说我们眼前该怎么办吧!”

    众官吏最后议定:由郝上庠统军前往金乡,去攻打苏天福、刘天祥部;崔双贵、孙延略留守济州,配合把总孙哲的民团作为护卫之师,以防任柱乘机偷袭。

    郝上庠立即挥军南下。为了不惊动任柱,他引军沿微山湖西岸悄悄行进,首先到达江苏丰县,再绕道至山东单县,妄图用这种神鬼不知的迂回作战的伎俩,从背后对捻军发动突然袭击。

    驻在金乡县鸡黍集村的是捻军苏天福部。郝上庠刚一到达鸡黍集村南,就遭到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捻军的迎头痛击,清军因绕道长途跋涉,本就成为疲惫之师,毫无战斗力可言,一遇捻军袭击,便溃不成军,四散逃命,不论郝上庠如何弹压,总是无济于事,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随溃军而逃。

    第二天,苏天福、刘学渊又指挥黑旗捻军胡四所部,进至济宁州的安居镇、长沟等处,济宁州已处于捻军的半包围之中。知州卢朝安闻听此讯,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郝上庠的军队早已溃散,不知踪迹所在,只会说大话、吹牛皮的崔双贵,此刻也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在一旁哽咽不语,装聋作哑,看来指望他们来守住济宁州城,已是希望不大。于是,卢朝安便把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了民团身上。

    他只身跑到济州城西南张村,几乎是用哀求的声调对民团团首刘继宗、史良洲等说道:“继宗兄,良洲弟,我虽为一州的父母官,当捻贼大兵压境之时,却无人肯出来为我分担忧患,眼看州城不保,我只有把希望寄托于二位身上了。保护州城,也即是保护你们自己,因为捻贼不光仇视官府,对你们这些富豪官绅也不会放过。何去何从,二位可要掂量掂量啊!”

    卢朝安这后面的一句话,分明深藏威胁的口吻。事到如今,大敌压境,战争一触即发,也容不得刘继宗、史良洲想得太多了,他们当即表示:“现在已经到了一损俱损,一亡俱亡的关键时刻,卢大人请放心,我们同这帮捻贼也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看来缩头乌龟是做不成了,也只好破釜沉舟,拼死一战,行走于刀尖麦芒之上,说不定还有生存的希望呢。”

    卢朝安一听刘继宗此话,不觉喜出望外,他兴奋地说道:“听了继宗兄此一番话,我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有二位给我卢朝安撑腰,济宁州城可保吴虞矣,州城内父老兄弟的生命亦有保证也!”

    于是,卢朝安率领西乡民团刘继宗、史良洲等人,再加上河标参将孙延略、都司周贞元,另外再加上城守营守备马万春等,引领标兵和青州营骑兵,到唐家口布阵堵截捻军。又分出一军,由刘继宗带领,奔安居镇去迎击胡四的捻军。

    双方布置已定,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双方都已弓在弦上,剑拔弩张,妄图一口将胡四等一口吞下,方能解去心头之恨。但由于夜幕的阻拦,并未马上开战。

    第二天天光之后,捻军大批马军首先驰至,胡四指挥骑兵首先掩杀过来,万马奔腾,旌旗蔽野,枪炮之声震撼原野,喊杀之声震天动地,硝烟弥漫,大地抖颤,不断有人死于马下,也不断有人中枪倒毙。

    此时,清军千总傅朝立挺矛拨马而出,首先冲入两军阵中,不断有捻军士兵被他刺中,立时身亡;但捻军毫不退缩,拼命与战,只见一位捻军军将飞刀砍来,傅朝立躲闪不及,被削去一只耳朵,他打马而逃,好险没丢掉性命。

    清军守备马万春亦领兵杀入阵中,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捻军前队稍稍往后退却,马万春欲乘势而上,不想捻军大批马队突然涌至,将清军层层围裹,马万春等几次想冲出重围,都未得逞,战到最后,马万春、傅朝立、及把总刘凤鸣、刘善杰、陆京勤、聂云龙,还有清军外委李玉标,及民团五百余人,外加民团队长徐济治手下一百余人,皆被捻军杀死。完成了他们对大清王朝的“尽忠”。

    在这次大战中,也有幸运逃脱者。刘继宗、史良洲二人只是受了点轻伤,他们率领剩余的团兵,退至运河东岸屯扎。面对极其残酷的厮杀,二人都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乘胜追击,长驱直进,他们也都渡过运河,与扼守唐家渡口的青州营骑兵展开厮杀,一时死尸满地,伤者不可胜数。卢朝安怕被捻军全部消灭,赶紧收队,逃到济州城边一个民圩内负隅固守。

    时至昏暮,捻军马步军亦来到圩外,将民圩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邑绅王学澍率领他的勇目自济安门来援,经拼命与捻军厮杀,才好不容易冲进圩内,掩护卢朝安撤出圩外,进入济安门内,这才保住了卢朝安的一条性命。

    捻军围在城外,彻夜不退,枪炮之声竟夜不停,卢朝安与城内官员终夜不敢入睡,说他们度时如年,一点也不夸张。

    隔日,捻军又开始攻城。前驱勇士高声呐喊,手举刀矛,越过城壕,突入城西圩内船厂街道,卢朝安组织守军奋力反击,首先冲入圩内的捻军皆被他杀死。但是,捻军的进攻始终没有停止。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此时,为了便于指挥,蓝旗捻军总部亦由羊山迁移至济州安居镇,任柱对赖文光说道:“苏天福、刘学渊击败了郝上庠,胡四在长沟一带又打败了刘继宗、史良洲,卢朝安被邑绅王学澍救往城内,战事一时处于焦灼状态,如不趁此时机攻破济州城,待清军援军一到,我们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尊王有何高见,能打破此僵持局面?”

    赖文光说:“我的办法,就是趁夜黑人静之时,再发动对济州城的攻击。对卢朝安此人,唯有下猛药,方可将其置于死地,也才能使他口服心服。”

    于是,捻军组成攻城决死队,由营官赵浩然带领,借着夜黑的掩护,缒城入圩,在圩内线民引领之下,散布流言,煽惑圩民,分段向圩内进攻。团绅冯德馨发现圩内有人暗自勾连捻军,立时挥刀杀人,妄图以此镇压来扭转危局,未承想这却激起了圩内士民的更大不满。圩内团勇亦分为两股,反戈回击:一股绕道西关进攻北关,一股循河东南进攻赵村、石佛等庄。这样一来,就更增加了卢朝安的压力。他真是欲哭无泪,自酿的苦果,也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吞了。

    东乡团绅孙毓华督率练众赴援,扼泗河设防,欲击捻军于河堤。西南及北关的捻军,屡次对土圩发起攻击,练勇更番抵御,恰在此时,不想风雨骤然降临,练勇指挥者稍稍却后,捻军乘势而上,双方搏杀异常激烈,不断有人倒下。清军把总韦士伟把守观音阁寨门,已经数夜不寐,危险之中也不敢稍有疏忽,仍然指挥练兵进行抵御。

    冥冥之夜,对面不见人影。韦士伟惟见黑幕之中有点点荧光闪烁,犹如璎珞,刃首如烛,于无声处触之则亡。火光闪过之处,又见圩上有红衣金甲之人在忙于指挥,军士不计其数,望之叫人不寒而栗。直至天明,却又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好像昨夜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似地。

    一日寂静无事,又一个夜晚迅速降临。练兵不禁又处于紧张之中,他们知道,捻军不知又生出何招数,从什么地方,再一次向清军发动攻击。这天夜里,西乡团总褚修义、武举史成元、卫北汛兵徐长清、徐济瀛,潜伏于马场湖及永通闸,命令岸边士民开闸放水入河,妄图以此阻断捻军渡河北进之路。

    任柱识破了敌人的诡计,及时对湖堰发动攻击,争抢闸门,清军练总徐长清、徐济瀛双双战死,捻军控制了永通闸,但由于闸门早已被打开,河水猛涨,使得城防益固,捻军仍无法攻入城内。

    攻城受阻,捻军陆续分三股渡过汶河、洸河,进至梁山县王府集一带,离开济州已远。而捻军刘玉渊部则由鸡黍集挥师向东,进入江苏省境内。

    此时,僧格林沁奉朝命为钦差大臣,统马步军南下,驻扎在济宁州城内。王师莅济,又是王爷亲驾,卢朝安免不掉一阵逢迎。可惜这位僧王爷是个不善阿谀奉承之人,对靠献媚擢升的地方官,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有一天,卢朝安进谒僧格林沁王爷,一进门便吃了一个闭门羹。僧格林沁大声呵斥道:“卢朝安,卢大人!我僧某可是久闻你的大名啊,你平日里狐假虎威,对部下多有勒索之嫌,你统兵数千,却几乎将一个济宁州城毁于一旦,你不但不知汗颜,却还肆意表功,你可知世上还有羞耻二字吗?”

    卢朝安被搞得丈二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忍气吞声,聆听僧王爷的教诲。卢朝安哪里知道,他的书撰平日里与他不睦,早已将他的种种恶行,提前禀告给了僧格林沁,所以,卢朝安一进门便受到僧格林沁的谴责。卢朝安深知这位王大人的脾性,倘若犯在他手下,轻则挨鞭挞,或撤职查办;重则他一句话便可要你人首分离。这位僧王爷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哪个地方官吏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处处小心,从不敢超越雷池一步。

    僧格林沁坐在太师椅上独自生闷气,卢朝安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就这样僵持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卢朝安突然“嗷唠”一声,一下躺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一个劲哆嗦不止,还口吐白沫,早已不醒人事。

    僧格林沁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卢朝安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吩咐御医道:“他只是惊吓过度,快给他用冷水敷头,过一会就好了。”

    御医遵命照办,确实如僧格林沁所言,不大一会,卢朝安便苏醒如初,一切又恢复如常,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此一番惊吓和折腾也便就此告终。

    虽然胡四带领黑旗捻军北去,已经远离济州城,但不久又传来消息,说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还在济州城附近彷徨游击,刘玉渊的白旗黑边旗捻军也未离开金乡县境,总是在县城四周袭扰地方官府和富绅。不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济宁州城。

    团总刘继宗对卢朝安说:“近接化雨集探报,说皖匪刘玉渊勾结金乡土匪李磊,自江苏丰县入境,对化雨集实行屠掠,当地乡团进行抵抗,均惨遭刘玉渊、李磊屠杀,连同他们的眷属在内,共有二千余人死于他们的刀枪之下,死尸填塞街巷,濠水变为赤色,捻匪直附县城而过,城内守兵无有敢过问者。时遇大雪,捻军在县城附近屯驻三四日,然后从容而去。南北六十里内的村庄无有不被其蹂躏者。”

    卢朝安说道:“刘玉渊此人本是我山东滕县人士,因受灾荒,其母亲携带他兄妹五人逃至安徽涡阳县境,在义门附近的刘园子村定居。刘玉渊和他的兄长刘学渊,都是捻军的骨干人物,专与官府作对。刘玉渊性情暴烈,胆量超人,遇有不平之事,总爱出手相助,因此深得部众拥载。就眼下来说,仅凭我们城内现有的力量,还无法与刘玉渊抗衡。既然僧亲王驻军济州,他的马军实力强大,剿灭捻匪的大任,就由他去完成吧!”

    二人商议既定,便到僧王临时驻地去禀报军情,僧格林沁听了卢朝安与刘继宗的述说后,勃然大怒道:“大胆毛贼,竟然猖獗到如此程度,欺我朝中无人咋的,我僧格林沁身为朝廷命臣,哪有不管不问之理?我明日即发兵,我就不信,你刘玉渊就是有三头六臂,在我万马奔腾的铁骑面前,也必将把你踏为齑粉!”

    第二日转眼即到,僧格林沁叫过他的爱将格绷额和舒通额,对他们吩咐说:“我等本是奉朝廷之命,进入皖境,去歼除张洛行捻匪的,不想这济州四周,也是盗贼如毛,肆行杀戮抢掠,我命你二人带领五千骑兵,三千步军,前去弹压剿灭,不得有误!”

    格绷额低垂双肩,面对僧格林沁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连连说道:“吒!末将明白,我这就领命而去!”

    格绷额带领五千骑兵,舒通额带领三千步军,军刀明亮,战马嘶鸣,打开济州城南门,风驰电掣般便向金乡境内的化雨集方向飞奔而去。可是,当格绷额的马军到达化雨集之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满街的尸体,坍塌的房舍,还有余烬未熄的房屋。就是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

    经过半日奔波,他的马军都显得十分疲倦,格绷额也懈怠起来,失去警惕,将帅如此,怪不得军兵不松懈,骑兵们个个卸下马鞍,在大街两旁暂且休憩。时值寒冷的冬季,屋外已是滴水成冰,格绷额的骑兵,三三两两,有的进屋休息,有的到处寻找食物,早已将打仗的事丢在了脑后。舒通额因是步军,迟到也在情理之中。

    约莫在申时时刻,忽听得村外四面响起螺号之声,接着又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冲杀声响遍四野,就见捻军骑兵和步兵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向村中杀过来。格绷额的骑兵毫无准备,大多数人还未来得及备好马鞍,就身首两分,做了捻军的刀下之鬼,刹那之间,化雨集街巷之中,就血流成河,黄土地都变做了红土地。

    格绷额在几十个骑兵的护卫下,打算冲出包围圈,回到济州城去。谁知刘玉渊紧追不放,很快便到达他的身后。刘玉渊大声喝道:“清妖,你还想跑吗?”话音刚落,大刀便劈将过来,可怜僧亲王的爱将,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

    副将舒通额带领他的步军刚一进村,也突然受到埋伏在四野的捻军的迎头痛击,清兵慌忙逃出包围圈,狼狈如丧家之犬,好不容易才到达济州城下,舒通额这才停下来清点人数。经过核查,三千步兵仅剩下不到两千人了,可谓损失惨重。舒通额一路哭泣,去面见僧格林沁。一见僧亲王,舒通额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垂头哭泣,一言不发,也不敢用眼睛正视僧格林沁。

    这时,卢朝安、刘继宗等人也闻讯赶来,不住的对舒通额安慰劝说。其实,僧格林沁知道,卢朝安这是在乘机对他进行报复。果不其然,卢朝安一开口便刺到了僧王爷的痛处。

    卢朝安是这样说的:“世上哪有常胜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么,不必去计较一时的得失,来日方长,今后多打几个胜仗,再来回报僧王大人就是了!”

    卢朝安话语不多,却字字句句刺在僧格林沁的痛处。他一言未发,一拂袍袖,气哼哼地走进里屋去了。卢朝安与刘继宗互相对视一笑,所有含义都已经包括其中,作者也就不必再过多的去描写了。

    时隔一日,僧格林沁亲自督促步兵三千,骑兵二千,在金乡县羊山以东的胡集、王崮堆、唐口一带,与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又展开一场激战,任柱立马阵前,他身后是几万骑兵和步兵,一色的蓝色衣裤,红锦帕包头,步军手持竹竿长枪,马军个个手拿明晃晃的大刀,对清军怒目而视,单等任柱一声令下,便会发起猛烈冲击。

    僧格林沁骑马站于阵前,心中不禁啧啧赞叹道:“过去我总以为捻军乃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一些饥民造反,没想到他们有如此整齐的阵列,有如此威武的军容,看起来是由于我的轻敌,才酿成了格绷额等人的死亡,无怪乎卢朝安对我又是讽刺,又是挖苦,看起来我也有过错。”

    此时,只见赖文光将手中一杆小红旗对空中一挥,于是,捻军马队在前,步军紧随其后,旌旗招展,喊声震动天地,霎时便打破了原野的静谧,双方刀枪齐施,杀了个难解难分。

    僧格林沁的骑兵遭受重大伤亡,步军也已经损失近千人,但是,捻军仍然如排山倒海之势,前面倒下,后面继进,在僧格林沁看来,他们简直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与他当年在天津码头对外寇作战时相比,亦是小巫见大巫,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免使他感到震撼。那时洋鬼子靠得是洋枪洋炮,靠得是先进武器;可是,今天这些武装起来的饥民,靠得只是大刀长矛,靠得是他们不怕死的血肉之躯,那些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洋鬼子,怎么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呢?

    捻军的凌厉攻势,使僧格林沁难以招架,他不得不指挥他的军队,一面应战,一面向西撤退,一直撤退到独山村、双庙村一带。任柱也不再追赶,带上他的军队,带上缴获的战利品,一路高歌,浩浩荡荡回河南境内去了。

    其实,捻军并无固定地址,也没有长期居住的根据地,有很大的随意性,捻军行动飘忽无常,往往一日夜行军几百里,连僧格林沁的骑兵劲旅,对捻军的行踪也是捉摸不定。追赶是笨拙的办法,只有加强防御,处处设防,以不变应万变,才是高明之举。

    僧格林沁想到此处,便拿定主意,他准备加强设防,步步为营,来一个以静制动,以堵截的方法,来对付飘忽不定的捻军。

    僧格林沁骑上战马,带上随从,其中也包括卢朝安和刘继宗,躬巡运河旧堤,命令军民凌濠筑垒,在沿河一带修建防御工事。西起河南考城,东迄鱼台县的南阳湖,并命令堤坝附近州县民团各领任务,分段守御。

    僧格林沁如此安排之后,自认为是万无一失了。不想捻首赵浩然却根本不买他的帐,突然有一天,赵浩然率领黑、蓝、白三旗捻军,由安徽砀山县的曹马集突犯金乡,僧格林沁赶忙领军自济宁牛头河驰出堵御。蓝旗捻军一照面便退走,不与接战;黑、白二旗捻军屯驻于羊山南麓,大有向僧格林沁搦战之意。

    僧格林沁接受前次失败的教训,办事逐渐小心起来。他命令舒通额、富和各引劲骑两千,从左右两翼包抄前进。但是捻军并不与战,只是虚晃一招,便向嘉祥撤退而去。舒通额、富和得势不饶人,指挥他们的骑兵和步兵一直咬紧不放,不久便成为疲惫之师。

    捻军由嘉祥分头而出,一部进入单县东境,另一部则进入成武县之北、金乡县之南,踪影飘忽,神出鬼没,使僧格林沁无从扑捉。这时郝上庠也休憩结束,元气恢复,亦挥军参与追剿。僧格林沁往返追剿,将他的骑兵步兵拖累得十分疲惫,到最后却又失去了捻军的踪影,落得个劳军伤财,军队怨声载道,把个僧格林沁气得哇哇直叫,无奈之下,只好结束追剿。

    忽有探马来报,说在金乡县境内又出现大批捻军,僧格林沁闻之喜出望外。他对部将舒通额讲:“你我各带骑兵五千,步军三千,你从右,我从左,对金乡县城形成兜剿之势,然后以迅雷掩耳之势,务必将此股捻贼剿灭干净。”

    舒通额恭敬站立,形同木偶,只是一个劲的答道:“嗻!嗻!”

    行动迅速是制胜的秘诀,目标既然已经确定,立刻行动,不能耽搁。僧格林沁领军在前,舒通额督军殿后,从济州城南门出发,迅速扑向金乡城。两人到达胡集之后,便兵分两路,右路舒通额,从胡集而西,经满硐、陶庙、昌邑诸村折而东向,直扑金乡县城;左路僧格林沁,经卜集、高河、罗屯诸村折而向西,也直抵金乡县城,两军对金乡城形成夹攻之势。

    僧格林沁心中暗想,就是你捻军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出我的手掌心。僧格林沁与舒通额两军在金乡城中相会,可是他们连捻军的一兵一卒也未见到,见到的却是被焚的衙署,凌乱的丢弃物,和被杀死的官府人员。僧格林沁对舒通额说道:“从被杀被烧的情形来看,说明探马的禀报并无虚假,难道捻军从我们的头顶上飞了不成?”

    舒通额说道:“只听说有会飞的鸡、鸭、鹅、鸟,却从未见到过会飞的人。捻军中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贼,他们的消息十分灵通,可能是在我们未到达之前,闻风逃走了?”僧格林沁也没有更好的答案,只好“嗯”了一声,同意了舒通额的分析。

    这次洗劫金乡城的,是白旗捻军龚德帐下的花旗捻军郭正武部。郭正武出身流民,大局观念极差,每到一处,非杀即抢,甚至纵容军兵奸淫掳掠,在百姓中影响极坏。虽经龚德多次规劝,但收效甚微。龚德曾对张洛行说过:“此人不除,难树我捻军正气,一个老鼠坏一锅汤,纵容姑息都将带来后患无穷。”

    张洛行说道:“我同意军师的看法。只是捻军首领都各自领兵,各行其事,常常是一年半载也不见面,这可叫我们如何来处置呢?”

    此次金乡屠城,的确是郭正武所为。他挥军突入城中,先是杀人,后是抢掠,然后饱掠而去。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没与僧军相遇?这就是郭正武的狡狯高明之处了。

    原来,他早就侦知僧格林沁大军即将到达金乡,大行杀戮之后,便提前撤出金乡城,他经由昌邑、谢集二村,一直开赴巨野境内去了。僧格林沁得知信息后,立即挥军追去。但是郭正武知道自己不是僧军的对手,于是从巨野城夺路西走,又进入河南考城去了。

    僧格林沁紧追不放,终于在菏泽境内与郭正武相遇,双方展开激战。郭正武身先士卒,勇猛冲杀;捻军将士亦个个奋勇,以死相拼,真乃是两军相遇勇者胜。僧格林沁的骑兵被郭正武的花旗捻军杀得人仰马翻,落败而逃,号称清王朝骑兵劲旅的僧王骑兵,被打得落花流水。僧格林沁的爱将之一,伊什浑布战死沙场,再一次大挫了僧格林沁的锐气。

    僧格林沁垂头丧气,不得不带领他的骑兵返回济宁州城,他无颜进入城内,只好暂且驻扎在城郊西北的长沟村中。真是怕甚么就来什么,另一股花旗捻军,又摇旗呐喊,风驰电掣,由江苏丰县进入单县,进而又犯金乡。哨马甚至抵达济宁州城西南的新开河,与僧格林沁长沟军营只是咫尺相望,在僧格林沁看来,捻军无疑是在向他施威挑战呢。

    僧格林沁派遣帮办军务都统西凌阿,沿着万福河两岸一直往西寻觅,在离济宁不远处便发现了捻军的踪影,到达羊山村时,捻军干脆驻扎下来,不再躲避。面对捻军的行动,僧格林沁深感奇怪,他没有贸然挺进,他怕中了捻军的埋伏。因此,僧格林沁小心翼翼,先撤离济宁,绕道邹县,然后再迂回至巨野,对捻军突然发起攻击。他这种欲擒故纵的战法还真奏效,花旗捻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僧格林沁的突然袭击,捻军损兵折将,付出死亡一千余人的代价。

    花旗捻军溃败北撤,先军至藤县境内,然后又反辔南向,又回到济宁境内。僧格林沁命令卢朝安部将黄良楷统军追踪,知州周鹏建将大旗树立于顺河门外,以张声势;团总崔双贵率河标兵参与会战,形成四面楚歌的状态,以示震慑。捻军由赵村渡河而来,不知又有何企图。

    是时,济州长枪会与捻军暗约,准备里应外合,再次攻打金乡城。金乡城内的湖勇也引捻军入城,城内大乱,捻军饱掠而去。只隔数日,花旗捻军又回军金乡,从西北又突来大批捻军,将金乡城团团围困,时间竟然长达三个月之久。在乡关署衙任意焚掠屠杀,景象空前残酷。后因红枪会与花旗捻军意见相悖,花旗捻军便主动撤出城外,城中只留红枪会和湖勇孤军作战,僧格林沁见时机已到,便挥军入城,大肆屠杀,红枪会、湖勇血流成河,惨遭屠戮。从中可见农民起义军少数首领的劣根性,一朝手中有权,便胡作非为,胸无大志,只顾眼前,虽然快乐一时,却留下历史遗憾。

    到了咸丰八年,也即是公历1858年,清廷新任金乡知县王朝翼,招募数百名湖勇驻扎城中,亦有捻军的拥载者混入其中。有人名叫商洁贞、任四的,也潜匿其中,他们暗中与捻军约定,准备再次夺取金乡城。约定时间已到,捻军按约而至,屯驻于城南城北。

    又一日,湖勇及会众大批入城,城中又一次陷入混乱之中。会众偕同城中百姓,打开城门,导捻军进入城内。此次来者,又是花旗捻军郭正武部。我们前面说过,郭正武并非正统捻军,而是混入捻军中的不良分子。他一进城,便凶相毕露,竟然提出屠城以泄私愤。你想,那些会众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郭正武所要屠杀者,当然包括他们的亲朋好友甚至家眷在内,他们当然不同意郭正武的做法,因意见不谐,几乎发生内讧。

    郭正武竟然又提出,只杀男人,留下女人,但依然遭到会众和湖勇的激烈反对,郭正武错误的主张无法顺利实施,如果他依然固执己见,便可引起与会众和湖勇的自相残杀,连郭正武自己的性命也无保证。俗话讲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光棍不吃眼前亏。郭正武思忖再三,掂量了又掂量,还是放弃了他的错误主张。

    会众与湖勇的情绪虽然被稳住,但是也从此伤害了两家的和气,甚至有人喊出了拒捻靖城的口号,这犹如干柴烈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郭正武虽然刚愎自用,目无旁人,面对这即将爆发的火山,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带领他的花旗捻军,灰溜溜地走出了金乡县城。

    当他的花旗捻军从大街上经过的时候,城内会众、湖勇荷刀枪站立两旁,还有满城的百姓,闻声云集,都对他怒目相视,人们用这种方式来欢送他,这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会众、湖勇与捻军的内讧,给知县王朝翼造成了可乘之机,他迅速组织团勇,以十倍的疯狂反扑过来,商洁贞、任四被击杀,这就是内讧的代价。

    一时风浪又起,华夏上空乌云密布,处处风声鹤唳,猴叫猿啼,一派恐怖萧条迹象。僧格林沁在济州的剿捻大计未竟,却又接到朝廷谕旨,命其前往豫、鄂、皖三省继续进剿,说那里不但“捻匪”猖獗,太平军的残余势力亦死灰复燃,搞得地方官府日夜不得安宁。僧格林沁是朝廷的忠臣,奉旨后不敢稍有怠慢,带领他的铁甲骑兵,连夜便向南方进军去了。

    时隔不久,便有信息传到卢朝安的耳中,说僧军如何英勇奋击,一连剿灭太平军十余万人,大获全胜。但是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他的爱将恒龄、舒通额、苏克金、伦保等,都相继被太平军杀死。为此,僧格林沁一连哭了三天三夜,米水不进。可见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僧格林沁以后的命运如何,咱们放在以后再说。

    鉴于济宁州四周屡屡被捻军蹂躏,一年四季皆无宁日,朝廷又派山东布政使丁宝桢赶赴济宁巡抚,统大军驻扎在单县、曹州等处,借以安抚地方官员的人心,借以提高他们抗捻剿捻的信心。

    不久便接到探报,说蓝旗捻军首领任柱、赖文光,还有黄旗捻军首领张洛行、龚德及张宗禹等,纷纷统军北上,一时之间,曹县、菏泽、成武、定陶、郓城、巨野、金乡、济宁等八州县内敌情频传,捻军骑兵几乎踏遍每一个村庄,丁宝桢无法应对,只好上奏朝廷,命僧格林沁的骑兵再度回到济宁助剿。

    据事后传言,是时,僧格林沁挥军南下,疯狂追剿太平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往来驰逐三四千里,费寝食而少安歇,实在累极了,便在道路旁边偶然小憩,命令随从拿过酒袋水袋,咕咚咕咚将它们喝光,然后上马继续追击。僧格林沁对部下说道:“我是朝廷命臣,皇上赋予我剿匪大任,誓灭群丑,以纾宵旰,以拯民生!”跟随的官员听了之后,无不为之泪下。于是,有人带头,望着僧格林沁旌麾环跪祈祷,欢呼罗拜,希望僧格林沁能给他们带来幸运的来生。

    军将们眼见僧王臀不离马鞍,不吃不喝不休息,不分昼夜,追逐不停,都被他的行动所感动,纷纷暗中表示:“王爷乃贵人之体,倘能够勤奋若此,吾辈不过是奴才身份,还有何惜哉?我等亦应效仿王爷,死而无憾耳!”僧格林沁以身示范,身先士卒,因此,很得部众的钦佩与爱戴。这些都是题外之话,暂且少叙。

    僧格林沁一马当先,奔驰追逐于兖州和济宁之间,丁宝桢亦绕道驰出济宁,妄图提前横截于捻军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捻军一个迎头痛击。兖州镇总兵范正坦亦挥军进至济宁,妄图扼断捻军的前进道路,他与黄旗捻军张洛行部在宁阳相遇,受到捻军的迎头痛击,被打得人仰马翻,四散溃逃。

    僧格林沁作战也屡屡失利,连朝廷也为他大为揪心,因此,便下谕旨一道,说灭捻大业,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望王爷珍体保重,暂且驻军休息,休养生息,然后再稳慎进攻,方能成就大业。云云。僧格林沁的命运如何,咱们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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