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血迹-第一百一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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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捻军阵营中一阵慌乱,有的向后撤退,有的向街道旁边躲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上千只竹筒同时喷出刺眼的火光,就像一条条火龙,只向这边喷来。没有来的躲避的人,还真就被火箭筒给射中了。被射中的捻军士兵,哭喊着,嚎叫着,又是扑打,又是在地上翻滚,其痛苦残忍之状,真是不可言状!

    在刘多义的指挥下,受到攻击的捻军士兵们,好不容易才渐渐稳定下来。躲在墙角处的龚德问刘多义道:“刘守备,你的士兵手中不是也有火箭筒吗,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刘多义懊恼的说道:“都怪我一时大意,没想到德寿会使出这么狠毒的一招。好,我马上就命令咱们的士兵,来他一个以其人道,还治其人身!刘顺听令!”

    刘顺大声应答道:“百夫长刘顺在,请刘守备吩咐!”

    刘多义立即对刘顺发布命令:“我命令你,马上集中你所有士兵,带上全部竹筒火箭,从两面包抄,务求将德寿和他的喽罗兵击退或者全歼!”

    不管怎么说,刘顺的部众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各人都有一技之长。接到刘顺的命令后,立即调动队伍,组织反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战斗力。只见刘顺将手一挥,大声命令道:“弟兄们,为死去弟兄们报仇的机会到了,对准面的前清妖,放!”

    无数只竹筒火箭同时点燃,条条火龙,漫天飞舞,一同喷向了德寿的军阵中,由于刘顺的竹筒火箭发射的太突然,又十分集中和猛烈,一下子便把德寿的气焰给打了下去!

    徳寿做梦也没有想到,对面捻军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与猛烈,他的气焰刹那之间便被压了下去。德寿歇斯底里的问讷勒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捻军的火力如此集中,如此猛烈,又如此准确?难道他们在火箭筒上安装了千里眼不成?”

    讷勒布懵懵懂懂的回答说:“都司你问我,我去问谁?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按常理来说,捻贼从城外初到城内,他们对临涣城内的地理环境都很陌生,对攻击的目标也不明确,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的确也出乎我的意外!”

    卫千总德昌自作聪明的回答:“听说从北门首先攻进城来的,是捻贼的军师龚瞎子。据卑职了解,这龚瞎子名为瞎子,其实他并不瞎,此贼身高八尺,明目皓齿,在他的额头两边长了两只犄角,在每只犄角上,又各按有一支千里眼。此眼有一个特点,越是到昏黑的夜晚,它就看得越清楚,就是一只蚊子从他的面前飞过,他也能马上分辨的出是公还母来!”

    尽管德昌是时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在那个迷信思想盛行的年代,还是给清军营垒造成了不小的震撼。许多士兵听完德昌的此一番话后,竟然被吓得全身瑟瑟发抖,甚至连手中的竹筒也掉落到了地上。

    恰在此时,一枚榴弹突然掉落在德寿的马屁股后面,轰然一声爆炸了,更加奇巧的是,炸雷的爆炸,竟然引燃了清军身边的火药桶,这一下可就热闹了,随着几声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响过之后,再看德寿,早已被巨大的爆炸气浪把他从马背上掀到了地上,甚至连他身上的战袍也被点燃了!

    没有被炸死的清军,包括讷勒布和德昌在内,赶忙扶起德寿,带领残兵败将,呼啦一声,全都扯回到东门方向去了。

    龚德连连对刘多义夸赞道:“到底是训练有素!这得要感谢伊兴额为我们培养出了了一支劲旅,他可谓功不可没焉。你们不但打得好,而且打得精准。这一下可把德寿的气焰给压下去了。战后,我定要在总旗主面前为尔等请功!”

    这时,一阵紧似一阵的火枪声,接连不断的火炮爆炸声,又一阵紧似一阵的地从东门方向传了过来。

    刘多义提醒众人说:“临涣城乃是清廷长期经营的老巢,伊兴额来到临涣城后,又刻意在东门城头上增建了许多堡垒,他的精兵强将都集中在东门城头上,武器精良,弹药充足,可谓守城有备,易守难攻。我估计城东门久攻不下,一定是总旗主遇到了麻烦。”

    龚德颔首认同,说道:“多义弟不愧是我捻军心腹,知己知彼,目光明锐,分析透彻。虽然话语不多,却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为今之计,我等有两件事情必须马上做。一件是,为防止其他城市的清军增援,抄了我等后路,张五孩将军必须马上兵分两路,每路各不少于一千人,一支去西门,一支去北门,占据城头,严加防守,防止其他清军来袭。第二件事是,由刘多义、刘顺各带一千人,顺着大街直扑东门,去抄伊兴额的后路,对仍然在城门外的总旗主实行支援。还要抽出一千人,沿着大街小巷进行巡视,防止暗藏的敌人进行捣乱偷袭,一经发现,立即格杀勿论!”

    还真不出龚德军师所料,捻军进攻临涣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惊动清廷的各级地方政府。于是,先后就有两路清军来援救临涣城内的伊兴额。一路由时任漕运总督的郭佳·穆彰阿率领,一路由大将崇安统帅,不日间便到达临涣城外。

    穆彰阿与崇安皆是世袭铁帽子王的后裔,思想极端腐朽僵化,但是为人处事却是极端的奸猾老道,伊皆精通巧言令色、阿谀逢迎之道,亦善看皇帝的脸色出招下菜。据说,穆彰阿就善于揣摩道光皇帝的心理,“终道光朝,恩眷不衰”,世人对他的评论是“在位二十年,亦爱才,亦不大贪,惟性巧佞,以欺罔蒙蔽为务”。在鸦片战争爆发时,穆彰阿与琦善结成死党,屡上奏折,攻讦林则徐的禁烟运动,因“保位贪荣,妨贤病国”为咸丰皇帝革职查办,永不叙用。于咸丰六年亦即1856年病死在北京。

    崇安属满洲爱新觉罗氏,礼烈亲王代善的后裔。其父椿泰病逝后,崇安便得以世袭而成为康亲王。此时统兵前来救援伊兴额的,实际上是崇安之子永恩袭爵后被咸丰皇帝谕封的康亲王继承者。

    当晚,刘多义、刘顺领兵由西向东攻打,一路受到伊兴额主力部队的强烈抵抗,清军凭借坚固工事作掩护,不断从各处堡垒中发射火炮,抬枪,以及喷筒火箭,以猛烈强大的火力,妄图阻挡城西捻军的进攻。刘多义、刘顺等人,也指挥自己的部队不断用竹筒火箭、抬枪、火药枪与敌人展开对射,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

    这时,突然听见城头上的清军呼叫道:“捻匪攻上城头来了,快跑哇!”

    此时,刘多义远远望去,在炮火光亮的映照下,就看见有无数捻军战士手执长矛大刀,纷纷夺城而上,与城头上的清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刘多义又看见,一位身穿黄色捻军服装,红怕裹头的捻军将领,双手举着一杆黄色大旗,也一跃而上,登上了城头。但是,就在这位捻军将领脚跟还未站稳的时候,一位清军将领举起手中的钢刀,拦腰向这位捻军将领砍了过去!由于这位捻军将领面前竖着一根旗杆,所以清军将领的钢刀先砍断了旗杆,而后才又砍到了捻军将领的腿胯处。好险啊!要不是受到了旗杆的阻挡,这位捻军将领的整个身体,可能就被砍为两段了!

    那位清军将领见手举大旗的捻军将领被他砍中倒地,便趁机一个箭步跳上前去,举起手中的钢刀,就欲结果这位捻军将领的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又从城下跳上来一位捻军青年将领,只见他端起手中的长枪,猛地一下朝那位清军将领刺了过去,然后双手一用力,将那位清军将领挑到城墙下面去了。

    接连不断有捻军士兵蜂拥登上城头,清军犹如秋后的树叶,纷纷跳下城头,只顾各自逃命去了。城东的捻军控制了城头。这时已有被胁迫来为伊兴额守护城门的城内百姓,见清军大势已去,便主动打开城门,放城外的的捻军进入城内。从此,临涣城重获新生,千年古城又回到了人民自己的怀抱中。

    书中交代,原来那位手执大旗登上城头,后被清朝军官砍伤的人,正是捻军总旗主张洛行,而砍伤他的人,则是清军将领伊兴额。将伊兴额用枪挑下城头去的,则是张洛行的族侄张宗禹。

    张洛行在登上城头的那一刻,被守候在城头上的清军将领伊兴额突然发现,还在张洛行脚跟未站稳的时候,便被有备而来的伊兴额一刀砍倒在地。伊兴额用力之猛,本欲将张洛行一刀拦腰斩断,但是由于旗杆为张洛行阻挡了一下,所以张洛行只是在左臀上部受了刀伤,并没有致命危险。

    而后来用枪头将伊兴额挑下城墙去的,则是张洛行的族侄、少旗主张宗禹。伊兴额只是肩头受了枪伤,掉下城头后,恰又掉落在一间草房上面,所以,伊兴额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没有生命危险。两人的负伤都有其巧合性,在纷繁的世间事物中,巧合的事情天天都会发生,这也并无什么奇怪,咱也用不着过分的去渲染。

    由于伊兴额受伤并不算太严重,在经过随军医生为他包扎敷药之后,仍然可以指挥战斗。此时,天已经渐渐明亮,伊兴额调动指挥他的残余势力,以城中十几处坚固堡垒为掩护,仍然在进行负隅顽抗。因为伊兴额知道,临涣城距离东南西北各城市都不太远,而且每个城市中都有清军驻扎,一旦那里的领兵大员得知了他的危险处境后,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肯定会领兵来救救的。

    伊兴额也知道,看起来只依靠自己的兵力来守护临涣城,已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来它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悄悄溜出临涣城,趁捻军刚刚进城、立足未稳的时机,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经过这样深思熟虑之后,伊兴额立即召集尚有一定实力的卫千总讷勒布、东门败将兴庆等人,以无可争辩的强硬口吻命他们道:“经过一夜苦战,捻匪初进临涣城,城内仍在激战,我们必须趁捻匪立足未稳之时,来他一个猛力反扑,力求再把捻匪赶出城去。现在本将军命令:卫千总讷勒布统领你自己的部众,直扑西门,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突出城去;外委千总兴庆,也要统带自己的军兵,向北门攻击,不获全胜,你们都不要回来见我!”

    分派布置已定,伊兴额即督促讷勒布和兴庆各自进兵。待二人呐喊着带领军兵走过之后,狡猾的伊兴额则带领五百余人,悄悄打开一向不被人注意的南门,顺着城墙根悄悄的溜走了。伊兴额犹如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一路马不停蹄,人未喘息,直奔亳州城而去。就这样,伊兴额总算又逃过了一劫。

    再说讷勒布,这个憨种,还真把伊兴额的命令当做了圣旨一般。他身先士卒,统领他的军兵沿着大街一路扑向临涣城西门,他哪里知道,守护西门的捻军战将,正是素有拼命三郎之称的张五孩,站在城头上的张五孩,登高远望,居高临下,对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看得格外清楚。

    有军兵提醒张五孩道:“旗主,清妖来也!是否开炮?”

    张五孩淡然一笑,回答道“本旗主还不到三十岁,眼睛还未花,我早就看到了。现在不慌开炮,待清妖们在靠近些,一举可胜也!”

    讷勒布一片真心效忠大清国,满脑子皆是忠君思想,想的只是夺取城门,离城而逃,早就把危险二字忘得一干二净了。讷勒布一马当先,手持长矛,一边拼命呐喊,一边用马鞭加紧抽打马屁股。他身后是上千人的浩荡大军,便天真的认为,夺回西门是垂手可得事情了。

    可是,当讷勒布离城门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突然间百炮齐发,枪弹如雨,条条火舌皆向他们射来。可怜的讷勒布,直到死后,也不知道此乃伊兴额为他设下的一道陷阱,他的结局只有死亡。讷勒布身中数弹,一下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临咽气之前,他好像还听见伊兴额花言巧语的在他的耳边说道:“讷勒布,你是好样的,你是我大清国的英雄,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的,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与讷勒布相比,兴庆的结局,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固守在城北门的,是捻军青年将领王宛儿。为防止城外清军来援偷袭,预防城内残余的清军势力趁混乱逃出城外,人小鬼大的王宛儿,早就留了一手,他早早的就把城门关闭了。而且还在城头上设下了埋伏,又在城下各处埋下了伏兵,单等突然事故的发生。

    果然不出王宛儿所料,一大早,还真就有兴庆带领他的鱼兵虾将向北城门扑来了。王宛儿埋伏在街道两旁的胡同内,没有过早的暴露自己,待兴庆和他的军兵从自己的近前走过去了,王宛儿才带领自己的战士,突然从兴庆背后杀了出来,打了兴庆一个措手不及!

    兴庆从东门一路走来,看到的皆是清军躺在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停呻吟的清军的伤兵,却是连一个捻军的影子也未看见。兴庆心中暗喜:“都说捻匪组织混乱,纪律松懈,拿惯了锄把子的农民,怎能与我堂堂大清国的军队相比?城内满目萧条,混乱不堪,看来我兴庆可以顺利逃出城外了!”

    可是,突然街道两旁伏兵四起,有数不清的捻军健儿,手持各种兵器,犹如决堤的洪流一般,一同向兴庆和他的军兵杀了过了!兴庆慌乱之中调转马头,妄图进行垂死挣扎。就见一员捻军小将飞马向前,手持一把长长的竹竿枪,直奔兴庆而来。

    兴庆心中害怕,却仍然打肿脸充胖子,他憋足了勇气,对向他扑来的捻军小将骂道:“大胆捻匪!尔等背反朝廷,犯下了不赦之罪,罪该万死,见了本帅,还不赶紧下马投降,我可免尔不死!”

    面前的这位捻军小将,好像根本没听见兴庆的话,舞动着手中的竹竿枪,勇猛的向兴庆冲了过来。小将马到兴庆身边,仍然一语不发,举枪对准兴庆便刺。第一枪直刺兴庆脑门,兴庆猛一扭头躲了过去;小将收回枪头,还未等兴庆缓过神来,第二枪又朝兴庆的软肋刺来,兴庆赶忙用自己的长矛将小将的竹竿枪架住,二人枪来矛挡,矛来枪挡,斗在了一处。

    在此同时,其他捻军战士也各持刀枪,团团将清军围住,激烈的厮杀格斗起来。霎那之间,刚才还是鸦雀无声的大街上,刀光闪动,喊杀声震撼寰宇,血光飞溅,死伤累累,尸积如山,大街之上一片狼藉。

    要说兴庆也不白给,他虽然年逾四旬,却仍然精神矍铄,精力充沛,搏斗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而且他枪法精炼,武功也不在小将之下,与他对阵的这位捻军小将,虽然想急于求成,妄图一枪将兴庆刺于马下,可是几次出枪皆未奏效。你道这位捻军小将他是哪个?他就是十余年前,因饥饿昏倒在淮河岸边后,恰与张洛行偶然相遇,而后又被张洛行救起,最后被张洛行收做义子的王宛儿。

    王宛儿使出全身解数,久战兴庆却无法得胜,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一边与兴庆搏杀,一边暗自思忖取胜的办法。最后他突然想起,他的义父张洛行经常教导他的取胜法宝:“一旦遇到强硬的对手时,不要急于求胜,此时要先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压住阵脚,切忌慌乱,待想出取胜方法后,再迅速出手猛击,即可致敌于死命也!”

    经过这样想过之后,王宛儿马上就改变了进攻方式,他变进攻为防御,只招架不还击,故意摆出一副面对兴庆已是无能为力的姿态,来麻痹兴庆。王宛儿这一招还真见效,兴庆见王宛儿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还真的就以为王宛儿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因此,他就加紧舞动手中的长矛,一招紧似一招,一枪紧似一枪,枪枪都欲立刻致王宛儿于死地。而王宛儿则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权当稍事休息,却暗暗地憋足了气力,在兴庆全身的力气消耗殆尽的时候,突然变守为攻,开始了快速猛烈的反击!

    由于长久使用体力,此时的兴庆,双臂已呈酸麻状态,他感到气尽力竭,元气耗尽,现在倒是他只有招架之功,缺乏还手之力了。常言说得好,人老切不可逞筋骨之能。兴庆虽然还未到老年,但是过度激烈的消耗体力,却成了他无法取胜的障碍。在兴庆与王宛儿再次打斗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只听喀嚓一声响,兴庆手中的那杆长矛,一下子就被王宛儿的竹竿枪给碰飞了,长矛在空中飞速的旋转着,飞出去有五丈多远,就算兴庆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是无法再把他的长矛去拣回来了。

    此时,王宛儿也将竹竿枪收回,挺枪立目,静静的望着兴庆,四目对视,半天谁都没有言语。

    约莫过了五分钟时间,待王宛儿歇息够了,这才责问兴庆道:“兴庆,小爷可怜你是个人才,才没忍心一枪结果你的性命。你要是下马跪地,向小爷我求饶,然后向捻军投降,我可饶你不死,不知你是否能做到?”

    兴庆听完王宛儿的话后,仰头对天哀叹一声,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为的是你的捻军,我为的是大清帝国,咱们是各为其主,方才兵戎相见。这就叫做人生有常死无常,迟早都会见阎王。我兴庆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人说士可杀而不可辱,今天,我既然不幸败在了小将军你的枪下,生死已都是由不得我了。不过,在我临死之前,我只求小将军一件事,希望你能满足我兴庆这最后一个愿望。不知小将军你能不能答应我?”

    王宛儿问兴庆道:“兴庆,事到如今,我也就用不着再为难你了,有话你就说,有什么请求,你就尽管说好了。”

    兴庆说道:“人生自古皆有死,生老病死谓善终。看来,我兴庆此生是不得善终了,以四十岁甫过的年纪,就仓皇离开人世,是叫人心感惋惜。可是,我不能死后还留下个骂名,让后来人指着我兴庆的脊梁骨诅咒我、痛骂我。想我兴庆从踏入旗军军营的那一刻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之死实不足惜。不过,我今日到底败在了何人抢下,死在何人之手,临死前你总该让我弄个明白吧?请问小将,你姓甚名谁,年庚几何?”

    王宛儿慨然回答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所要问者,竟然是这个呀,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我家住在安徽省怀远县东庙村,从小俺就父母双亡,失去了依靠,为生计所迫,只好一个人长期流落在街头,以逃荒乞讨为生。在俺十八岁那一年,有一天,俺饿昏在怀远县的淮河岸边,在偶然之间,被捻军黄旗旗主张洛行救起,俺这才大命不死,幸有今日。你问俺的名字,俺姓王,名宛儿也。以上便是俺的全部家史。”

    兴庆摇头叹息,然后说道:“饿则思食,穷则思变。怪不得你们捻匪都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你们的旗主呢,原来,你们皆是同病相怜也。如此看来,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投诚之事绝无可能,我看此事就不必再谈了,你还是让我痛痛快快的去死好了!”

    这时,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王宛儿身后响起:“宛儿哥,这些个清妖,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主儿,他们的双手,不知沾满了我们多少捻军弟兄的鲜血,他今天败在了你的手下,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还用得着再和他多罗嗦什么?若是你不忍心下手,那就让兄弟我来送他上西天去好了!”

    说话的这个人,身材高挑,面色白净,是个满脸稚气未退的年轻小伙,他的年龄多说也不超过十八九岁。他名叫张皮绠,是涡阳县张老家张楼村人。他的父亲和兄长皆随张洛行高举义旗,全家皆从捻,张皮绠现在是王宛儿旗下的一名护卫小兵。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却做出了一件震撼华夏、震惊北京城的英雄壮举,使清朝各级官府都为之胆颤。张皮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惊动全国,而使他青史留名呢,这留待以后再讲。

    张皮绠刚刚参加完与清军搏杀的战斗,因见王宛儿正骑在马上,与对面一个清军头领讲话,因此便凑上前来一看究竟。当他弄明白王宛儿是在劝说那位清将向捻军投降的时候,心中便有好大的不快。

    张皮绠对王宛儿说道:“这些个清妖,他们都是喝了朝廷几十年迷魂汤的顽固分子,尤其是这些当官的,更是些冥顽不化的死硬派,劝说他们向咱捻军投降,岂不是比与虎谋皮还难?他今天既然已经败在你王宛儿的枪下,他也是死当其所,干脆就将他立即斩首算了,何必跟他多罗嗦?如果你累了,没力气动手了,那就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好了!”

    张皮绠说完,就见提起手中的一把大刀,径直奔向兴庆的身边,即欲动手将兴庆杀死。

    不想兴庆对张皮绠摆了摆手,诙谐的对张皮绠说道:“常言说得好,杀鸡焉用宰牛刀?今天我兴庆既然败在了你们手下,反正早晚都是死,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就是请求二位,让我兴庆死得尊严些!”

    张皮绠问兴庆:“你这个清妖,也真是好生奇怪,死就死呗,还谈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你说,你想要怎么个尊严法?”

    兴庆回答说:“死在敌军刀下,那是一个大清军人永远都无法洗清的耻辱,近辱自身,远辱祖宗,上辱朝廷,那将会留下千古骂名,连后代子孙也要永远背负耻辱!因此,无需你们动手,我要自行了断也!”

    兴庆说道此处,就看到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柄佩剑,但见剑体雪亮,照耀眼目,兴庆手拿宝剑,向自己的咽喉抹去。在他临死之前的一刹那,只听兴庆呼叫一声:“我尊敬的皇上,兴庆没有给您丢脸,咱们来世再见也!”

    但见兴庆的咽喉处皮开肉绽,偌大一条刀口,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水不断喷涌而出,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刹那之间,便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只见兴庆的身体在马背上摇了几摇,晃了几晃,最后才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栽倒在地上,一个清军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卒,就这样结束了他自己罪恶的一生。

    王宛儿对张皮绠说道:“皮绠啊,现在兴庆已死,他的军兵也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看来临涣城内清军已经土崩瓦解了;一向易守难攻的东门,好像也已经平静了下来。不知总旗主和少旗主现在怎样了,我看我们不妨前去探视一番,皮绠弟你以为如何?”

    张皮绠回答说:“小弟也正有此意,弟随哥便,那咱们就不妨到东门去看一看好了。”

    于是,张皮绠取来被王宛儿的竹竿枪碰飞的兴庆使用过的那杆阿虎枪,又牵来兴庆曾经骑坐过的那匹战马,张皮绠满怀喜悦,跨上马背,二人并肩而行,顺着满目疮痍、尸横满街的道路,一同向东门走去。只听两匹战马蹄声得得,跃武扬威,行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位于东墙根下的山西会馆。

    在山西会馆门前,聚集了很多捻军将士,众人正在围拢一团,对平躺在一张棕床的人,有的在劝慰,有的在为他难过,唯有军师龚德站在那人身旁,蓦然呆立,一语皆无。只有杜金婵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痛哭流涕,两只眼睛都已经哭得红肿了。

    王宛儿不知道躺在棕床上的是什么人,从人们的表情上来看,肯定是一个重要人物了。他心中焦急,赶紧跳下战马,把马缰绳往张皮绠的手中一递,便大踏步向棕床边走了过去。当他看清楚躺在棕床上,又被一床棉丝被覆盖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张洛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涌上了他的心头。

    王宛儿一下子扑进张洛行的怀抱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焦急地说道:“义父,你这是怎么了?可把孩儿给心疼死了!”

    张洛行看到王宛儿急成这副模样,不忍心再在他的心上撒咸盐,就强忍疼痛,平心静气的对王宛儿说道:“孩子,你不必担心,更不必害怕,父亲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调理调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当王宛儿最终知道了义父张洛行是被伊兴额用刀砍伤的时,气得他咬牙切齿的骂道:“伊兴额,你个狗官,现在你在哪里?我一刀将他宰了!”

    张宗禹对王宛儿说道:“你宰不了他了,伊兴额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早就趁乱逃跑了!”

    这时,只见杜金婵一下又扑倒在张洛行身上,一边痛哭的抽泣,一边哭诉道:“洛行哥,没想到伊兴额的刀会砍在你的身上,要是能代替,我宁愿为你挨这一刀!”

    一直低头不语的龚德,听完杜金婵的话后,诙谐地说道:“傻妹子,只有像你这样情入膏肓的人,才会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傻话来。当时,你又没有参加攻城,枪林弹雨射不到你,伊兴额的大刀怎么会砍在你的身上呢?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如何叫总旗主安心养伤,才是真的。”

    杜金婵反问龚德:“龚军师,现在洛行身受刀伤,已无法再继续行使总旗主的权力了,现在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说,这事该如何来处理吧?”

    未等龚德开口,躺在棕床上的张洛行说道:“金婵,我看你就不要难为军师了。就目下情况来看,我军没有固定的根据地,虽然攻克了临涣城,四面的清军闻讯后,马上就会来围攻我们,我军不得已又会游走他处。又是行军,又是打仗,携带一个伤病员实是拖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暂时把我寄托在一户可靠人家,待我的刀伤养好了,身体恢复了,再投入部队即可。”

    龚德说道:“总旗主身负刀伤,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安心静养,随军行走,不但不利康复,还会使伤情加重。总旗主所说,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可是,我们到哪里去寻觅这样的可靠人家呢?”

    张洛行说道:“这样的人家,我心中早已选好,他就是涡阳县西阳集镇的李家英。虽说过去此人家境富有,但是他具有民族正义感,早年曾经和我一起贩卖过私盐,因而交情深厚,他一直对捻军抱有同情之心,我想,如果我到他家去养伤,可谓安然无恙矣。”

    杜金婵说道:“洛行哥,你到那里去养伤,我可同你一起去,这样,早晚也好让我对你有所照顾。”

    张洛行摇了摇头,说道:“千万不可!你要知道,我虽说与李家英有过交往,但至今已有几年未曾谋面,时过境迁,人心变幻莫测,倘若有事,我不能送上一个,再搭上一个,要去,只我一人足矣,为了安全起见,别人一概莫要陪伴。你们要做的,就是派二十位人强力壮的战士,连夜把我送到西阳集去,然后就全部返回到部队,这样,既可万事大吉。待我的刀伤痊愈之后,你们再接我回到部队,即使半路出现问题,由我一人承当即可,不会连累其他人。”

    龚德说道:“总旗主言之有理,考虑也周到,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多说无益,那就按照总旗主的意见速办好了。”

    当即由少旗主张宗禹在军营中挑选出二十名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年轻战士,四人一组,不停的轮换着,抬着张洛行,去往涡阳县西阳集村李家英家去了。暂且不说众人如何将张洛行送往西阳集,也不说抬人之人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军队,单说临涣城内又风云突变,波澜再起。

    西门张五孩派人来报:“禀报军师与少旗主,大事不好了,清军老将穆彰阿,领兵五千,已经在西门摆开阵势,将我们给堵住了!”

    紧接着,北门又有军兵来报:“王宛儿将军,你赶紧到北门去吧,清军将领崇安,亦带领五千人马,不久便会到达临涣城了!”

    龚德对众人说道:“清军突然来袭,风云突然变化,望大家一不必惊慌,二不要紧张,反正是兵来将挡,水到土掩便是了。张宗禹听令:现在总旗主张洛行因伤离开军营,你是少旗主,这统领指挥全军的责任,那就非你莫属了。如何调动军队,怎样准备打仗,以击退敌军,你就全权办理好了!”

    张宗禹挺身而出,说话铿锵有声,神情庄严肃穆,他对众旗主命令道:“王宛儿听令!临涣城北门,还是由你来守护,现在击退崇安的任务,仍然由你承担。请你速速赶回北门,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务必将崇安打败击退。现在你就领命前去吧!”

    张宗禹转而又对西门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你马上返回西门,告诉你们的旗主张五孩,这击退穆彰阿的任务,就非他莫属了!”

    待王宛儿等人走过之后,张宗禹又对其他将领说道:“前者,由于我们对南门疏于防护,以致才让伊兴额钻空子逃走,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现在我命令:原城中守备刘多义,你对城内情况比就熟悉,对城中百姓也有所了解,这守护和保卫南门的责任,就交由你来负了。”

    刘多义立刻回答:“请少旗主放心,我刘多义一定不会辜负少旗主的期望!”

    说完,便带领自己的原班人马,匆匆到南门而去。刘多义不愧是一城守备,而且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他考虑到穆彰阿远道而来,士兵们路途劳累,指挥官虽是骑马而行,也少不了鞍马劳顿,因而疏于防范。所以刘多义除留下一千余人把守南门外,而他自己则将大部分兵力带出城外,埋伏部署于浍河岸边的沟壑及密林之中,以逸待劳,静候穆彰阿的到来。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几次进攻西门未果的穆彰阿,损兵折将,被张五孩打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正在穆彰阿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的部下,一个名字叫哈明壁的额外外委,为他出主意说:“将军,属下曾听人风传,这临涣城东门最坚固,易守难攻;城北土地平坦,视野开阔,站在城头之上,举目眺望,城下数里之内,人、物皆可尽收眼底,也不易攻打;西城门如果部署了重兵,也非短时间内能够攻克。唯独这南城门,由于城中居户大部分都集中在南城根下,往往被守城将领忽略而防守不严。将军不妨派一支劲旅,顺着城墙根悄悄接近南城门,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再对敌军突然发起攻击,或许一举可下也。”

    穆彰阿听完哈明壁的计策后,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哈明壁的脑袋,夸赞他说:“好小子,你跟随本将军三年多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有如此高的军事天才,待南门攻破,拿下临涣城之后,我一定提拔你为外委把总之职。”

    其实,了解清朝武官军职的人都知道,穆彰阿对哈明壁这个许诺等于没说,你道这倒是为什么?原来,在清朝军职中,这外委、把总和额外外委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小的再不能小的武官官职了,都只是个九品小官。你说穆彰阿这个许诺,不是等于没说嘛?即使如此,也把哈明壁这个狗奴才喜得屁急屁急的,他恨不得管穆彰阿喊几声亲爹才过瘾!

    穆彰阿当几点精兵五百,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哈明壁在内,在一个名叫哈杜门的把总带领下,沿着南城墙根的杂草丛,秘密的朝南城门摸了过去。可是,这些倒霉的清军士兵哪里想到,他们的一行一动,都没有逃过刘多义和他的军兵们猎人般严密的监视的眼光。

    等着哈杜门的军兵们靠近南城门,刚要发动攻击的时候,不想在他们的头顶上,身背后,却响起来猛烈的枪炮声,一时枪弹如雨,流弹乱飞,把哈杜门和他的军兵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大多数人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糊里糊涂地闭上了眼睛,而且永远也别想再睁开了。最可怜的就数那个为穆彰阿出主意的额外外委哈明壁了,他还未来得及享受外委把总是个啥滋味,就先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你说可惜否?可怜否?

    穆彰阿偷袭南城门的计划,即刻宣告落空。刘多义立即派胡开亮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在山西会馆中坐镇指挥的军师龚德和少旗主张宗禹。他们心中的喜悦,自然也不必多说了。

    张宗禹在征得了军师龚德的同意后,立即派自己的族兄张宗道,骑马去往西门,告诉那里的守将张五孩,南门刘多义已经取得大胜,穆彰阿的清军留下几百具尸体,一无所获,只有少数几个人侥幸逃回,去为穆彰阿报丧信去了。现在,该是穆彰阿垂头丧气的时候了,张五孩打开城门,突出奇兵,再次打了穆彰阿一个措手不及!

    张宗道不敢怠慢,立即将龚军师和张宗禹的命令,迅速转达给了张五孩。张五孩立即遵命照办。他在城内准备好五百骑兵,整装待发;接着又命人悄悄打开城门,五百骑兵好似决堤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蜂拥破门而出,直向穆彰阿的大营冲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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