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景色只能用萧瑟来形容，一排高大的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地面倒是干净得很，几乎是一尘不染。
文翊歆拿着让秘书找来的地址，循着一排排的楼房找纸条上的那个号。
到了门前，按了许久门铃都无人回应，文翊歆在门前等，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看到陈烨华归来。
然而，他的身边还跟着江美子。
两人一看到她，心中多多少少已猜到是与文翊羡有关，脸色均黯了黯，适才提起笑脸迎向她，“文小姐来了？进来坐吧。”
在沙发上坐下，陈烨华去倒水，江美子去清洗水果。
这间公寓显然已有属于他们两人的家的气息。
文翊歆环顾四周，瞥见茶几下台上有一本相册，一眼便知是结婚照。封面上的两人面对面相拥，深情地凝望着对方，仿佛要把对方刻进彼此的心底。
眼见如此，文翊歆已料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只会遭到拒绝。
“来，文小姐，喝口水，吃点水果。”江美子接过陈烨华递上的水杯，放进文翊歆的手里，“文小姐等了一会儿了吧？是不是还没吃过晚餐？”
文翊歆淡然莞尔，轻声道谢，没有喝水也没有吃水果，而是拿起那本相册，问：“你们已经结婚了？”
两人对视一眼，江美子选择先开口，“已经登记过了，现在还在想要不要举行婚礼。”
“日子选好了，是吗？”
陈烨华说：“挑选了一个日子，只是，还不确定要不要在那天举行。”
文翊歆微微点头，做了最后的思想斗争，决定不再保留什么，“翊羡已经恢复记忆了，你们知道吗？”
两人又对视一眼，默然点头。
随后，陈烨华说：“翊羡已经来找过我了。”
文翊歆一怔，竟不知文翊羡来过，那么，她的情况陈烨华知道了吗？怎么可能会知？文翊歆不禁嘲笑自己，按照文翊羡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
“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陈烨华摇头，“她只告诉我她已经记起来了，其他什么都没说。”
“那你们俩的事情……她知道吗？”
说话的是江美子，“没跟她说，不知道要怎么说？”
“不知道？是因为你们清楚，她还放不下过去，是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文翊歆了然于心，把相册放回去，这才端起水喝了一口，“我今天来，你们都应该知道，是为了翊羡。翊羡她其实、其实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
文翊歆深深叹息，“我知道要你们接受很难，我昨天知道之后，一整晚都睡不着。来找你们也是思前想后才决定的。”
“翊羡怎么会活不久？”江美子近乎哭泣着问，“那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很好吗？怎么会活不久？”
“翊羡患了乳腺癌。”
“乳腺癌？”江美子惊呼。陈烨华也惊恐得睁大了眼。
文翊歆呼出一口气，把她所知道的情况全告诉了他们，包括她昨晚看到的翊羡的日记。
“我今天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帮她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无礼，你们也没有义务要那么做。但是，她走过了那么多坎坷，本以为柳暗花明，又患上了这个病……”
“我能理解。”江美子打断她，随即看向陈烨华，“你怎么想？”
“我……”陈烨华低下了头。
“其实我很同情翊羡。”江美子坦白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羡慕她，羡慕她出生富贵，不愁吃穿，也不用像我们一样为了工作到处奔波。可是后来，当她嫁给郑安东之后，我对她就只剩下同情。我曾经以为她忘记了过去，也许就能和郑安东好好走下去，所以才会一直守在烨华身边……”
说到这，她再也说不下去。
哪知后来文翊羡恢复了记忆，可惜心心念念的爱人却和好友在一起，在这时，她又患上了乳腺癌……这不是正应了那一首《女人花》中所唱的命运吗？
房间里死一般地沉寂，静到连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都清晰地听到。
等了片刻，还不见人说话，文翊歆缓慢地起身，“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还是能考虑考虑我的请求。今天打扰了。”
两人都站起来，沉默着把文翊歆送到门口，对望的眼神中有千万信息在传递流转，但谁也看不出彼此的心底想的究竟又是什么。
待文翊歆走后，江美子轻轻叹息，严肃地看向陈烨华，见他一脸黯淡幽沉，双手紧握仿佛有什么放不开，一瞬间，她似乎感应到他心底的声音。
“烨华，”她唤道，“你已经有想法了，对吗？”
陈烨华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唇摇头。
江美子深深地弯起唇，相信他的动作就是他真实内心的写照，这让她感到满意、欣慰，因为至少他没有果断答应文翊歆的请求，目前也没有要答应的打算，这就说明在他心里，她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烨华，就算你选择答应，我也不会怪你，不会有一丝的埋怨。”
“美子……”陈烨华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神情里全是难以置信。
江美子往他身边挪了挪，握住他的手，靠上他的肩，眼神缱绻，宛如回忆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烨华，翊羡如果没有离婚，我绝对不会支持你这么做，可是翊羡离婚了，又记起了你，就像翊歆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经历了电疗，翊羡绝对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和你的感情。你本来是要等她的，要不是我一直不退步，今天的你一定还在等她，还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到达目的地才回头。”
“烨华，你对翊羡的感情是纯粹的，哪怕后来夹杂了愧疚，当初的那一份纯依然还在。而我，只是用日久天长的等待和照顾才慢慢赢得了你的感情。你和翊羡，你们之间的爱情就好像……好像校园里迎着朝阳盛开的玫瑰花，沾着露珠，沐浴着晨曦，在清新的空气里生长，一切都是那样的美。”
“因此，你答应翊歆的请求，给翊羡一场婚礼，我不会有怨言，反而会很支持。烨华，你可能不知道，那是翊羡的愿望。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许下的愿望就是等毕业后能披上婚纱，踏过红毯，向你走去。以后的三年，她都许同一个愿望，可惜这辈子，这个愿望她无法达成。作为她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我们应该帮她，不是吗？”
*
天未亮，文翊歆便已起来，留了一张纸条在文云勇房间门前，说明她今天有事不能照顾他穿衣早餐。随后，她连早餐都没吃，就到文翊羡家那边附近等着。昨晚她从陈烨华那边回来之后，想办法要到了那个医生的电话，知道文翊羡今天会去医院检查身体，便偷偷地跟在她后方。她需要找一个契机让文翊羡知道她已经知晓她患病的情况了。
而这个契机，便是假装和她在医院撞见。
文翊羡进了诊断室以后，文翊歆便在门前坐着等她出来。
而文翊羡的情况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从诊断室出来，她精神恍惚，有一步没一步地往电梯那走，就连文翊歆都没看见。
“翊羡。”
文翊歆跟上，在她身后喊她，可惜她依旧没有反应。文翊歆直接追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翊羡！”
文翊羡总算猛地回神，愣愣地看着她，佯装出无事的样子对她微笑，“翊歆，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翊歆没有回话，而说完之后，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怪异，遂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我身体不太舒服，到这里来看一看。没什么的，只是一般地不舒服，现在看过医生，已经好很多了。”
文翊歆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把她看得不自然别开脸，“我先回去了。”
就在文翊羡走过文翊歆身边的时候，文翊歆低声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
文翊羡的脚步就此停住。
文翊歆走上前，牵起她的手，轻声道：“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海边咖啡屋。
文翊羡没想到和瞿惠妮再见面不是带着文恒来海边，而是文翊歆知道了她的状况，带她来这里来谈心事。
可是文翊歆却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瞿惠妮，喝过咖啡，便带着她到海边走。
海风不大，轻轻地吹着，就像当年她和陈烨华、腹中的孩子到这里来的那般轻柔，也像之后余梦佩陪着她来这里说小时候的那般。
而文翊歆的声音有人如海风般轻柔，不带一丝一毫责备和质问。
“能告诉我你不肯接受治疗的原因吗？”
文翊羡垂眸，视线转移，落在脚边的海浪上，浪花是海水的笑脸，她看到了，心情明朗如海上那一轮太阳。她笑了笑，没有说话。答与不答，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你什么都不说，如果将来突然……突然就离开了，你有没有想过家人会怎么样？我想，经历过远扬和伯母，你应该深知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是吗？家里已经经不起再有人离开了，翊羡，如果接受手术能让你的生命延续，你为什么不肯接受？”
文翊羡停下，面朝大海，唇边的笑意始终在着。
“翊歆，我问你，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是你不幸患了这样的绝症，你会接受治疗吗？”接受治疗，就意味着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文翊歆却坚定地点头，“会！”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她侧过脸去看她，“为什么？”
文翊歆同样凝视着她，“因为还有人值得我为他们，哪怕不为自己，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是叔叔，对吗？”
“既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么你更应该坚持活下去。伯父他生你养你，从小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一样悉心呵护，就算是为了他，你也应该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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