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了！
不只曾经的四合院所在地被开辟成公园，那场蓄意的谋杀也被粉饰成一场全家遇难的意外事故，侥幸存活的自己更被赋予身份不明的流浪儿身份。
抚摸着公园里竖立的身着戎装的爷爷的雕像，岑澈的泪串珠一样掉下来。
不管李震寰死还是不死，至少岑家的祖传软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地下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应该感到欣慰了吧？
岑澈仰起头。
虽然是汉白玉雕像，爷爷仿佛真的笑着。
很欣慰地笑着。
岑澈恭恭敬敬地退到雕像正对面，面对着雕像弯下了身子。
一鞠躬：感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对自己的生养之恩。
二鞠躬：希望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能够安息。
三鞠躬：祈愿爷爷开创的统一盛世能够繁荣昌盛。
夜风凛凛，松涛阵阵。
岑澈环顾了一下万籁俱寂的园区，“嗖”地冲上夜空。
烟波浩淼的长江吴江段仍像两千年前一样汹涌澎湃。
屹立江边，曾经的血雨腥风又浮现在岑澈眼前。
跟随亚夫起义之后，灭暴秦，平齐乱。
江山初定，却遭遇刘邦背信弃义，挑起新一轮战争。
虽然率领着铁骨铮铮的楚国儿郎转战南北，杀敌无数，仍因寡不敌众，被刘邦的五路大军围困于垓下。
两千年前那个冬夜比今夜还凄冷。
虽然死伤无数，幸存将士还是誓死追随自己。
眼见的粮食越来越少，汉军的包围圈却越来越小。
四面夜空还飘荡着楚国的歌声！
会唱楚歌者，必是楚国人。
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楚国人怎肯进入敌军营地？
一定是刘邦那小儿血洗了楚国城池，硬逼着他们与自己对立！
要报仇就得先突围。
选择突围就可能和身在敌营的楚国人自相残杀。
身为西楚霸王，怎么可以手刃西楚人民？
不突围就只有死。
自己死了也就死了，追随在身边的这些楚国儿郎呢？
他们的父母和妻儿还眼巴巴等待着他们凯旋。
忧思难寐，自己索性与虞姬对饮账中。
虞姬还是初识时那般美丽。
随军辗转的艰苦不但没有摧残她如花的容颜，还磨练了她的意志。
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体贴，也越来越善解人意。
只有她最清楚，自己称王称霸，开疆辟地的目的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争取更大的主动权，便于让天下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也只有她才知道，身为王者的自己也会有悲伤与无助的时刻。
她就像一帖清凉熨贴的药剂，不但能解除自己身体上的疲惫，也能安抚自己跌宕起伏的心。
就像以往一样。
面对着知心爱人，自己借着一曲剑舞，坦诚地唱出了目前的处境和抉择的艰难。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剑花飞舞，黑发飘飘，一袭白衣的虞姬轻启玉口，也像往常一样，用轻柔的剑舞回应自己。
汉兵已掠地，
四面楚歌起，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自己刚感觉有些不对劲，虞姬已举刀自刎。
“虞儿！”
自己飞扑过去时已经晚了。
“怎么可以这样？”
接住摇摇欲坠的虞姬，自己使劲按住伤口，无奈剑伤太深，那血仍透过指缝往外涌。
“羽哥哥！”
虞姬她居然笑着，像平日那样明媚地对自己笑着！
自己心如刀绞：“不要动，不要说话，医生——”
“不要管我！”虞姬抓住自己的手，“突围吧，羽哥哥！”
“好，突围，我带着你突围，你不准有事！”
“没了我，你会少些牵挂。”虞姬的声音已越来越低，“你……是王，天下人都指望着你，无论怎样，你……都……不能……死！”
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出，虞姬望着自己的目光就定住了。
“虞儿——”
见到虞姬已逝，疾跑进帐的军医齐刷刷地跪下。
“虞儿！”自己抱着虞姬，悲痛地不能自已，“你死了我怎么可以独活？”
“霸王！”
帐前又齐刷刷地跪下一大片将士。
“请霸王别辜负夫人的一番苦心！”
“夫人是为了不拖累你才走的！请霸王节哀！”
“我们都指望着你呐，霸王！”
“我们不会让夫人的血白流！”
“请带领我们为夫人报仇！”
“用刘邦的血来祭奠夫人！”
……
扫视着身后那一双双殷切的泪眼，自己轻轻放下尚有余温的虞姬，站了起来。
“全体将士听令！”
“在！”
“准备突围！”
就地掘墓，草草掩埋虞姬后，自己骑上乌骓，挥动长剑，率领着残余的八百骑兵冲向敌人南面的包围圈。
成功地冲破敌人的包围。
顺利地渡过淮河。
经过阴陵，到达东城的时候，自己开始清点官兵。
参与突围的八百将士竟然只剩下二十八人！
寥寥的二十八人！
回想起兵八年来，自己身经七十余战，几乎从没失败过。
治国安邦的政策也顺应民心。
治下的楚国人民也算安居乐业。
如果不是天要亡我，怎么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
这二十八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壮士，也是宁死不屈的战士！
他们都认为战死疆场是身为战士的荣耀。
我最后一次骑上乌骓马，不为攻城略地，也不为争王封侯，只为了带着他们尽情地享受战斗的盛宴！
一个回合下来，斩敌一将，杀敌数百，吓退敌军几千人。
我方只折损两人。
成功汇合之后，我们愉快地击掌相庆。
这时候，忠厚的乌江亭长出现了。
他准备了小船，反复劝说自己回到江东，以求东山再起。
可自己是西楚霸王！
受江东父老信任和敬仰的西楚霸王！
江东父老托付给自己的八千江东子弟如今无一生还，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纵使江东父老有着亲人马革裹尸还的觉悟。
即便江东父老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卷土重来。
自己也做不到。
在我项羽来说，将士们不是称王称霸的筹码，也不是与别人争城掠地的棋子，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如果注定要失败，如果战争已不再有意义，为什么还要赔上更多支持者的生命？
拒绝亭长的善意后，我将亲爱的乌骓马赠予他。
宝马无辜。
它没有必要为了人类的争斗赔上自己的性命。
和仅存的二十六个战士一起，我手持短剑冲进如蚁的敌阵。
虽然身受十余处伤，也杀敌过百，岂不快哉！
遇到敌阵中的故人时，我突然想起自己的首级能在敌军换千金，邑万户。
没想到临死还能做个顺水人情。
默默地对虞姬说了声：“我来了！”之后，我举剑划过自己的颈部。
……
两千年岁月弹指一挥间。
滔滔江水依旧笑春风。
即便夜深雾重，岑澈还是轻易地找到了当年埋葬虞姬的地方。
虽然虞姬已经转世，岑澈还是在那片草地上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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