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倾城-相思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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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说,我们必须……撤退?”

    洛兰微微一怔,然后倏地转过头来,直直地盯向她的眼睛,目光犀利而无情,仿佛想透过那对琉璃色的眸子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声音中带着一丝迟疑一丝不赞同,其余莫名的情绪连她自己都无法探寻,舌尖轻抵着牙齿一圈,终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是的。”含家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脸色是一贯的苍白,纤长的手指相互交叉放于身前的姿势却带着些许僵硬,似乎有什么不自在,眼底却带着坚定。

    “……为什么?”

    “因为这里已经很危险。”

    红衣女子的脸上狠狠一僵,突然间冷下来的面容带着陌生的萧瑟:“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这几年的成果……撤离此地?”

    “对。”

    “凭、什、么?”怒极之后的声音反倒是镇静下来,刻意拖长了声调的一字一顿却让人觉得背脊处有惊惧在缓慢地往上爬,心惊胆战。

    “司徒烨,已经疯了。”

    洛兰死死地盯着她,眼角的余光带着尖锐的弧度。眸底的沉郁没有丝毫掩饰,阴霾得犹如狂风骤雨之后天边依旧不散的雷云。她缓慢地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锋利的指甲微微用力,似乎要刺破她的肌肤,但最终只是顺着脸廓,缓缓挪移过她的脸,直到下巴,声音是刻意压低之后的轻淡柔婉,仿佛在哄一个孩子:“乖,说清楚。”

    含家丝毫未动,仿若并未注意到面前的人眼中隐忍的杀意,没有表情的脸带着些许茫然,懵懂如同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他连自己都毁得那么彻底,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了。”

    她微微偏了偏头,面上的表情十分认真:“至于理由,你知道的。”

    “不可能?”洛兰骤然大惊失色,瞳眸中终于浮现一抹恐慌,“他怎舍得放下你!他舍弃一切也舍不下你的!他怎舍得?”

    含家静静地看着她,却是突然笑出来,视线瞬间有了焦距,直直地射向洛兰的眼睛,笑得如魔花水烟萝一般纯粹而带着魔性:“其实,你是知道的吧?这一切的缘由所在……为什么他要杀了老师,为什么他会背叛你,为什么他要这般……逼迫我。”

    “你是知道的吧,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只是选择撤离玄天,而不与他拼命……是啦,以你的性子,以你的性子……我怎会……一开始竟想不到呢……”

    她轻轻笑着,仿佛浑然不知世间险恶的孩童:“承认吧,师姐,你其实,从未信过我。”

    “我,”一个字出口,她愣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吐不出任何字,瞳眸却渐渐平静下来。

    相信么……是的,她不相信她,她决计不会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可是,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恨着这个女孩的……她恨她,嫉妒她……也曾想过,若是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

    “五年前……”洛兰张了张嘴巴,还是无法说出口。

    而含家只是笑着,轻轻笑着:“是的,五年前。”

    “你看,我们都只是棋子而已……他为了自己布的局,连自己都作为棋子舍弃了……所以我不怪你,我一点都不怪你。”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是那么矛盾地……爱着我。

    洛兰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静谧得仿佛天际的浮云一般的悲色。

    “离开吧,你不愿告诉我的,我不会去探寻,我想隐瞒的,就让我当做我唯一的至宝……留下来。我只剩下这份记忆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了……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绝对不会。离开这,他已经疯了,你会死的,我也会死的……谁都无法想象一个疯子究竟会做些什么,谁说,他不会连我都舍弃掉呢?”

    “不会!”洛兰的面容渐渐地扭曲了,“他的算计从来没有出过错!他怎舍得……就算失去了理智,也定不会……”

    “可是你忘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司徒烨——他已经不是他了。”

    洛兰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猛地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门被摔上的声音似乎让她惊了惊,抬眸的时候,那视线往虚空中溜了一圈,最后又默默地收回。静谧地近乎于专注地凝望着虚空中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她已经懂了,”她轻轻地笑着,对自己说,“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妈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Angel在数据流幻化而成的意识海里游淌着,不时被具象而成的水流冲击得四处飘零,偏偏还鼓足了气奋力向前游,自顾自玩得甚是开心。身体的形象略带着不明显的荧光,轮廓也有些许模糊,是程序内部仍旧在自行修复时运算强度过大的显现——彼时在暖暖的意识空间中,因为超过程序本身能负荷的最大法则能量,受到的损伤几乎是毁灭性的,若不是她手上仍有源代码,这孩子现在就只有处在报废状态了。

    “Angel,帮我扫描一下区域状态。”沉静地够久了,含家微微抬头,眸中缓慢地恢复了原有的神采,温润而细腻的柔光铺陈开来,竟仍是种静谧到极点的清雅。

    “好的,妈妈!”一听到有任务,Angel的小脸立马就绽出笑容,使劲折腾着小手小脚努力向上一跃,身后的背景渐渐消退,她把自己埋首进入局域网络之中,麻利地筛选着数据,“嗯……暂时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大致的消息人家整出来直接投放到妈妈你的领域中,你自己查看一下……啊,杀手先生有信息!”

    Angel立马截下数据包来过滤了一下丢给含家,然后循着来路追踪上天网顺便给那厮消除了一下痕迹,再不动声色地潜回来。

    含家定了定神沉入领域,缓缓浏览了一遍,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合上眼睛站了起来。

    “那边的动静还是没有?”

    “啊?噢是的,我监视着呢。”Angel探了个头,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露出些许好奇的表情来。

    “你继续,没你什么事。”含家无奈道。

    “可是妈妈,”Angel往下缩了缩,半张脸都沉在数据波中,只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总觉得妈妈这样……很累很累呢……”

    含家的脚步一滞,顿了顿,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打开门,走入黑暗之中。

    Angel默默地吐着泡泡将自己没顶。

    ——Fina在浇花。

    又是一场四月天。寒冷的气息渐渐消散,天边却悄悄漂浮上一抹高远的阴霾,枝头新发出绿芽,院子里的阴晴依稀带着去年冬季时分残留的萧瑟。

    五年……不,再过些时候,应当算成六年了。

    火发的美人敛着眉眼静静拿着喷雾,高挑妖娆的身段,略带冷漠的没有表情的脸,认真地做一件事的时候,面容却总是专注得让人的心也莫名地跟着平静下来。午时之后的阳光减退,天色很快阴沉下来,细细密密的水层凝结成了微冷的水珠,顺着浅浅的叶片滚落下去,还带着些许鳞光闪闪的波纹。光线折射在那双沉寂而略带忧伤的眸子中,也勾出几分失神。

    那株西府海棠正在花期,盆栽中姿态略显娇俏,然而大朵大朵鲜红色的花瓣铺陈开来之时,却正如天边的带火的流星坠入了眼底,一点惊诧都成了燎原的大火。

    Fina从不爱花,或者说,在她的眼中,能够上心的东西真的太少太少。然而,看它是义务,养它是义务,偶尔浇水施肥也是义务,很多时候,她用心做的只不过是应该去做的而已。

    含家在她不远处站定,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过来看她,片刻后微微直起身,眼睑却落了下去。

    “……快到雨季了。”含家转移了视线,抬头望着正前方阴沉的苍宇,缓缓道。

    “花也该落败了。”Fina只如是答。

    含家轻轻笑着,琉璃般细润的眸子却冷静如初:“Death那里已经联系好了,暗夜也接受了委托……是时候转移了。”

    Fina在她侧面抬起眼看着她,一贯冷淡的腔调:“你……转告过暖暖小姐了么?”

    含家慢慢收起笑,声音依旧心平气和得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她会接受的。”

    “她不会。”

    “不,她会的,”含家又笑起来,笃定得近乎于执着地吐出一句来,然后声音低下来,轻轻得像是在喃喃,“她怎么可能不会呢……我什么都为她铺平了……怎么可能不接受呢……”

    蓦地想起多日前,那个男人就那样绝望地拥抱着她,痛苦地说着类似的话语。那个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然后忽然之间就落下了泪。

    “大姐,大人,姑奶奶啊!”代号11的管理员抱着一大捧资料追着前面大步流星往前走的女人,凄凄惨惨的声音,就差哭出来了。

    然后前面那人蓦地止步,让后面那个差点一头撞上,踮着脚转过身跨到别处才避免了这么个悲剧。

    洛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死死地攒紧了手,用力到手指关节发白,仰着头倒抽着冷气,努力想要抑制住情绪,但是脖颈上微微绽露的青筋却依旧显现出几分不寻常。

    她不清楚关于那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根据她对他们的了解,却可以清晰地猜出个模糊的概念来,再加上对于事情背景的了解,可以说,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顺利离开这里……她终能再回到玄天,终能夺回她应得的那些。司徒烨不会管她——司徒烨想要的只有一个叶含家——他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这是最好的机会……再好不过的……只要她离了他的视野,安心等着他把自己毁灭掉,那她就可以……

    洛兰痛苦地掐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一声哀鸣然后缓慢地贴着墙壁滑蹲下来,全身的血液似乎要凝结起来一般,在血管里堵塞,呼吸不畅带来的窒息感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危在旦夕。

    ——他从来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啊!

    司徒烨与叶含家之间……司徒烨……那个男人……

    她松开手,低低地咳起来,咳出几滴眼泪,然后蓦地一抬眼,漆黑的瞳眸深处泛出一抹厉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虚空。

    11早在她停下脚步的一刹那自动滚到墙角,努力蜷缩着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她盯着他,冷冷一眯眼,不威自怒的眼神让11立马如被按下的弹簧一般窜了起来,笔直站好——如果忽略了仍在颤抖的双腿的话。

    “什么事?”洛兰冷冷道。

    充当出头鸟的管理员战战兢兢地垂头看着脚尖:“那边,那边已经传来讯息……已经准备好了……”

    11抖得更厉害:“还有一条,所有人都撤离,但那位……那位小姐,似乎……仍留在这里。”

    洛兰一愣,下一秒,瞳孔蓦地一缩。

    原来如此……可她该是早就预料到的,为什么,亲耳听到……却仍是会心痛呢……

    在这里待了近六年的时光……现在,终于要离开了。

    曾经,踏足于此地的那一瞬间,她发过誓的,此生,再不离开。可她终是做不到。她与那个男人之间,迟早要做一个了结,或许彼时作出选择的刹那开始,便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她总是不善于跟时间赛跑,避开,再靠近,算计,然后逃离……他们两个太过于相像,也太过于了解彼此,所以她才会输得那么一败涂地……只因为,这天下她都可以踩在脚底,独独胜不过那个男人。

    ……只求,这一次,他放过暖暖与洛兰。

    说服暖暖的行动并不顺心,那孩子,如她一般倔强,然而她习惯了不违逆她的话,便决定了这孩子总是要听从她,跟随着Fina她们一道离开的。

    她的结局,无非于死或者不死,若她死,那么司徒烨定会为她陪葬,若她不死,迟早也是逃不过的……所以,只要她能站在那个男人面前,那么,暖暖便没有了威胁。若她真的顺他的意了,他总是不会舍得算计暖暖来伤她的。

    你看,我与你之间……为何要迈入到这样的局面……

    一切都已经不是一个爱字能概括得了的,我知道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着我,可是我们,永远都有着比这份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偏偏,你与我,都舍弃不了……于是爱到了执着,执着近乎于疯狂,舍弃了一切作为祭奠也要达成的目的……

    或许,我与你的相遇,就意味着一场灾难。

    ——“小姐。”

    立冬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挺拔漠然的姿态,一如既往的稳重与可靠。Fina站在两人之间隔开的不远处,面对着两人,依是微微低垂着头,敛下的眉眼看不清神态。

    她缓缓睁开眼,仰望着落地窗外漆黑的穹宇,轻笑:“准备好了?”

    “……是的,小姐。”

    她坐在椅子上,交叉着双手放于身前,略带着慵懒的闲散姿态,是许久未有的放松。闻言只是凝望着远方轻轻道:“出发吧,我就不过去了……记得,你们答应过我的。”

    “你们,答应过我的……”

    身后的两人均是沉默着,许久之后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随后默默起身,不置一言转身离去。

    她就静静地望着远方,只是那么望着。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拿着水烟萝的图鉴,指着被称为恶魔之吻的妖花对着那个人微笑,男人眼角眉梢勾着的冷意中还泛着淡淡的宠溺,缓和的神态映照在阳光散漫的午后,一丝一缕的笑意都折射着欢欣。

    曾经,我以为会一直那么下去的,就算是死,也会死在你的怀里。那个时候我怎样地恨你,却原来不过是爱你爱到了极致,只是自己还不肯承认……可我现在才知道,兜兜转转,我终究要回到你身边的,就算我再不承认……我们终究要一起死的。

    这样也好,上穷碧落下黄泉,若是黄泉路上少了一个,那另一个都会寂寞的。

    “……妈妈,你在悲伤。”

    Angel在抹眼泪。原本,她就是寄居在含家的精神世界中,所有的情感波动都脱离不开她,自然也能感觉到宿主的情绪……她不懂那种悲恸绝望至极却被深深压抑着的心情,只是她忍不住落泪,于是她就哭了。

    “妈妈,你为什么不哭呢?”

    含家轻轻地笑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带出一抹失神,一时之间竟也看不透她是在悲伤,还是在开心:“Angel,我舍不下他。”

    “他,谁?”Angel抽噎着抬起头来,“那一位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瞳眸中带着深深地眷念:“你原是不知道的,我在那个世界里,爱上一个人,爱到……几乎忍不住就想舍弃一切,只留在那里陪着他。”

    “可是,妈妈还是出来了。”

    “是啊,因为我必须了结这一切,这是我欠着司徒烨的,我必须还给他。”

    “那么,‘他’呢?”

    那么,他呢……是啊,你呢,柳随风,你呢,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视线的焦距刹那就模糊了,游离到不知名的时空中,窥探到他淡漠的侧颊。她想起那时他坐在往生池边垂首,如石雕般默立的身影,静静一秒都成了永恒。那年清风荡初遇时眸中的空洞,幻化成数年之后略带着忧伤的怜惜,倒映着她的影像,痴痴一眼,竟然让人心痛到几乎窒息。

    他在等着她——还有他在等着她。

    那时是她亲口对他说的,让我忘记你,除非我死——她这样说过的——可她终是掌控不了命运,她能料到开始,却怎么都参不透结局,就如同清风荡年年开败的桃花,就算是伸出手,也只能看着它们一季一季地轮回。那时她欺骗他,她宁愿给他一个无望的承诺——可是,就算是承诺,也是绝望。

    “若有一天,还要等的话,便就一直等下去吧,我定会……回来的。”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总是听她们在唱,可我不愿意放手,当我看着你时,我总以为我可以跟你执手永恒,甚至忘记司徒烨,忘记暖暖,忘记我身上所背负的一切……我与你相恋,我与你结发,我与你的名字写在月老祠的签牌上,你可知,那年在地狱的三途河边,我拼尽全力才将我与你的名字刻上了三生石,可我终究躲不开一个命数。

    终是要……负了你。

    含家缓缓勾着唇角笑出来,轻轻地笑着,笑着笑着,突然开始大笑,捧腹大笑,低着头捧着腹部放肆地笑着,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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