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吃东西，他就在我旁边看着，看了好一会却没有说话，最后去洞口坐着。
我睡了许久，本来也早就饿了，就着岩石上滴下来的水慢慢吃了，他就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我一吃完他就站起身说道。
“走了。”
这突来的告别让我脑子一愣，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于是呆立在原地，形同被抛弃的宠物。可是惑心就走出两步，转头回来看了我一眼。
“快跟上来。”
那瞬间我心花路放，丢掉还捧在手里的空荷叶踩着一路碎石跑过去。
五月日光，莺飞草长。山野间满是茂盛的芦苇，幽暗的花朵。风拂卉落，烟絮漫天，我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有很想知道惑心他除了那个满怀仇恨的少年，还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来自哪里，喜欢怎样的天气，讨厌什么样的食物。我通通都想知道。
可是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对他隐瞒，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记得些什么，又都忘记了些什么。他心里的仇恨和爱，什么时候会彻底苏醒……
所以我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满怀着五月的心事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假装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听说过……
不记过去，不问未来。
那条下山的道路并不算长，一直走到山下，路边有零散的奇怪窝棚，参天的古树下安置着精致又奇怪的小石像。
“这些都是什么？”我指着那些奇怪窝棚，里面还冒出阵阵白烟。
“别人的家啊。”他说的理所当然，而后又补上一句“你不是才吃了别人家的糕点么？”
他刚说完那小窝棚里就冒出一只像是耗子一样的动物，不过乖乖的站立着，还冲着惑心鞠了个躬……
这特么是个什么邋遢的妖物啊……
我看得胃里也有些搅腾……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居然把那些糕点吃光光。脸色也有点难看。可惑心瞟了我一眼忍住笑意。
“是那家的糕点……”
一边说着，一边将我的头扳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个白墙青砖掩映在芦苇和榕树下的院子，干净又漂亮。门口围了一圈栅栏，栅栏里几只鸡昂首阔步的在花架间散步。翠罗开了满墙的艳丽花朵。
惑心领着我走向那个方向，而就在这时候，宅院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鲜艳的绣花袍子的老婆婆站在门口。
“人我带来了。”惑心将我从身后拉出来，推到老婆婆面前，有种货到付款的的拽样子。
我还在惊诧这老婆婆是谁。就听见后者开口了。
“我叫龙婆婆。”那老婆婆瞟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的又看看人贩子模样的惑心。小声嘀咕着。
“啧啧……原来是哄女孩子去了……”
我赶紧鞠躬问好，那个老人头发已经花白，却在发髻间扎着一朵鲜艳的牡丹花，花朵周围还点缀似的搭配着几朵小花，一身红蓝相间的袍子，上面也是格外花哨的图案。和她满是皱纹的脸有点不搭噶。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这里和我一直生活的地方不一样，这里应该都是生活的妖怪吧……
“我可不是妖怪。”龙婆婆瘪着嘴巴不满的说。
我被她忽然的言语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龙婆婆的院子里种满各种花卉，且被精心照顾，枝叶间还不时钻出些奇怪的毛茸茸的小动物。颇有灵性，它们过来黏在我脚边，对于惑心却怕得要命，估计是察觉到惑心身上的妖气太强……
“你认识龙婆婆？”我问惑心。
“不认识。”他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我还没说完就被龙婆婆拉住进了宅子，而惑心则等在院子里。
“得先给你换件衣服啊，你穿这件怎么行呢。”我被龙婆婆拉住，进了正厅又上了木楼。我还穿着从秦肆那里出来时候穿的睡衣，早就皱巴巴的也因为一路的奔波有些破损。龙婆婆将我拉到一个满是箱子的房间里，钻进一口箱子猛翻。
“我恰好有一件衣服，特别适合你……我记得在这里丫……”她一边碎碎念叨一边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那口大箱子将她整个人都装在里面，我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那朵娇艳的牡丹花。
四下打量，这栋房子都是木制，连家具也都是木的，造型简朴，却是非常昂贵的木材。隐约透着一种香气。厨房的炭火上，还温着一只精巧的铜罐，有热气从罐口冒出来。
“总算找到了，还好没被虫子蛀过，这还是我八十年前穿过的额……”伴随着龙婆婆欢乐的声音，一件衣服被扔到我身上，我拿下来，竟然是一件绣着朵朵艳丽桃花的袍子，感情这老奶奶八十年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这鲜艳的风格……
她显然又已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蹬蹬的从柜子里翻出来，迈着轻快的小碎步风一样的卷到我身边，将那件衣服套在我身上。
“想什么呢！我的衣服代表的可是我的心情。这件衣服是我八十年前穿过一次……”她仿佛陷入某种沉思。然后开口继续说。
“那一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啊？”我有点不理解这个老奶奶跳跃的思维。不过她已经蹬蹬的去厨房了，捧出一套陶茶具，一边往杯子里填装着花瓣和蜂蜜，一边悠悠的补上一句。
“所以才适合你丫……穿上，穿上，穿好我给你梳头。”
我一边换上那件桃花袍子，一边看着龙婆婆上下忙碌，她吹了口气，那炉子里的炭火就热闹的燃烧起来。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龙婆婆就是穿梭在生死之间的神，她虽然无法掌控左右别人的生死，却能够指引那些在弥留之际挣扎不安的灵魂。
当一个人虚弱到濒死的时候，就能够看到龙婆。龙婆会告诉他，你是应该往生走，还是往死去。
她将不少在弥留之际的人重新引导回人世，也默许了太多人就这样走进冥府。
惑心从秦四那里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已经虚弱至极，所以他遇见了龙婆婆……
他虽然濒死，却依旧有很厉害的妖气和很强的心。龙婆婆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毫不犹豫的往生而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去问道。
“你有吃的吗？”
于是龙婆婆给了这个嚣张的小王八羔子一荷叶糕点。
惑心拿了糕点便被龙婆婆再度叫住。
“你是个很厉害的鬼妖，只是被鬼魁控制后变得很虚弱，我龙婆要是能帮你梳头的话，你会迅速恢复起来，而且还会拥有一次遇险还生的机会……”
惑心相当轻蔑。
“恢复？我自己就能恢复，遇险？我不会让她遇险的，你这里有卖让人变得很开心的药么？”
“老娘这里又不是做买卖的！”龙婆婆不爽。
“那就算了。”惑心转身就走。听见龙婆婆在后面喊道。
“算了算了……我老婆婆也是觉得你看着讨人喜欢……就给你梳一次头，权当送你一次开心符怎样？”
“那你等着，我给你带人过来……”
于是他跑向了我当时藏匿的山洞。
龙婆在身后傻眼……原来他不是给自己讨的好处……
这妖怪的袍子穿起来蛮复杂，却意外的合身。
而龙婆婆已经拿了梳子过来，是一把雕刻着荷花云露的绿檀香梳。不管我愿不愿意，她都已经将我按在椅子上开始帮我梳头，一边同我唠嗑。
“你的命蛮不好的，你知道么？”她一边梳一边说道，仿佛梳头间已经看到了我的命运。
我被她说得一愣……只能干笑……
“我当然不知道……”
她发出啧啧啧的感叹，长的指甲都扣在我脑门上，扣得我神经也跟着一跳一跳。
“就你这样的命，再多幸运也改变不了的，啧啧~不过我还蛮喜欢你的……”
我只能继续陪着她干笑着，也不知道这怪婆婆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她则继续说着“当年我也爱上一个冤孽啊……简直是冤家……”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杀了他~”
“……”
这个头梳得花了很长时间，她最后将我的长发盘了起来，还出去晃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好几朵桃花，一定要扎在我头发上。她相当固执，所以我也没办法反驳，任由她折腾。
直到那碳上的铜壶中的水已经滚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冒着热气，她才停下在我头上折腾的手，又帮我理了理衣服。上下打量我一番，露出满意的表情。
“恩，不错，你就是缺打扮。”
而后她飞奔去碳上那口快扑出来水的罐子，开始泡茶。一边招呼我。
“去把外面那小畜生放进来喝口茶吧。”
我原本一直跟在惑心身后，没觉得不自在过。可这会子却扭捏起来。好像经由那老太婆一番花哨的打扮。自己就真的变得好看起来了。
最后我鼓起勇气，拉开通往院子的大门。一眼就看见惑心安静的站在回廊的花架下，神色淡然的看着晴空。清风寥寥，鸟鸣翠翠。廊架上的翠罗飘落不少花瓣在他身上，他苍白的面容安静漂亮。
然后他转头给了我一个笑容。一时间我的心绪如同龙婆婆这满院的繁花盛开。姹紫嫣红。
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