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闫九卿抬起头来，就看见柳青儿迷蒙着双眼。“你醒了？”
柳青儿颤颤巍巍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然没了生命的气息。她苍白的嘴唇艰难地说着：“有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是个小世子。”一条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有了。闫九卿每每想起，一种无言的痛就在心中泛滥开来。
柳青儿的眼眶之中溢出了泪水，她颤抖着说道：“如若出生，还真的该是世子呢……”
闫九卿用手绢轻轻擦试着她的脸，安抚道：“等王妃养好了身子，还会有的。你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别走……”柳青儿拉住了闫九卿，冰凉的指尖触及到闫九卿的手臂，那像冰块一般的温让闫九卿惊了一下，“闫大人，我怕是无望了……”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柳青儿的时候，只觉得这惊艳的容颜衬起“滁阳第一美人”的名号来，当之无愧。而如今，这绝世的美人却是一脸的病容，再无当初的惊艳，让她看得心疼不已。“你别这么说，太医说了，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柳青儿却是平静地说着：“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她越是这么说，闫九卿越觉得心痛。她撇过头，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拍了拍她的身子说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柳青儿摇了摇头，深知很多话现在不说她就再也没机会了。“能嫁给王爷，我一生足矣。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起闫大人你。”
“这么久了，你素来是一直帮着我，又何曾对不起我？”
“咳咳……”柳青儿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停顿了片刻，眼神恍惚着，脑中浮现出了一段美好的记忆：“那天在盈香楼，王爷喝醉了，他把我当成了你，所以我们才有了这个孩子……”
“王爷是不会平白不顾地让你做王妃的，你别胡说了。”闫九卿紧紧地握住了柳青儿的手，想要把它们捂暖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柳青儿攀着闫九卿的胳膊支起了身子，很是焦切：“闫大人你听我说，王爷爱的是你，这个孩子不该来，我也不该做这个王妃，现在孩子没了，也正是说明了这个道理。”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切莫胡乱猜测。”
柳青儿激动起来：“我没有胡乱猜测，我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看得出来王爷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你。闫大人，你答应我，一辈子陪着王爷，永远别离开他，我求求你！”蓦地，柳青儿挣扎着下了床，一个踉跄就摔到了地上，可她不管不顾，径自跪在了闫九卿的跟前。
闫九卿一下子慌了神，她把柳青儿搀扶起来。可这刚刚还孱弱不堪的女子，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闫九卿竟然拉不动她。“这种事情，强求不得的。你别再说了，快起来吧。”
“闫大人，你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柳青儿是打定了主意了，谁都奈何不得。
闫九卿叹了一口气，柳青儿的这个请求根本行不通，她和慕云祁已经走到尽头了，还谈什么相伴于他？但眼前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她再不愿，也得先说服她躺下再说。于是，闫九卿遂了她的意：“我答应你便是，你快起来。”
“好……王爷能有闫大人相伴，我也就放心了……咳咳……”
闫九卿扶着柳青儿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床边踱去。这几步的距离并不远，柳青儿却走得异常漫长。倏忽，闫九卿觉得肩上的力量变得沉重起来，再一下她差些被压得倒了下去。
柳青儿失了所有的气力，压到了闫九卿的身上。“王妃？王妃？”闫九卿拍着身上的人，得不来半点的回应。她颤抖着探上了柳青儿鼻子，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柳青儿就这么死在了她的身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闫九卿怔住了。有那么片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而后她才艰难地迈动步伐，将柳青儿扶到了床榻之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整理好了仪容。躺在床上的柳青儿合着眸子，干净的脸蛋一如她们初见时那般美好——她走得很安详。
闫九卿拉上了帷幔，离开了流云居。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如若那一日她没有闯入盈香楼，如若她没有接到绣球，这个秀丽的女子或许此刻正携着她的如意郎君泛舟湖上、阖家安好。她说她能嫁给慕云祁，一生足矣。可闫九卿却以为，柳青儿这一辈子，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遇见他们。
大门外，慕云祁一直在等候。当他看到闫九卿之时，他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走了吗？”他低哑的嗓音听上去疲惫不已。
闫九卿淡淡回道：“走了。”
“走得可安详？”慕云祁又问道。
她抬起头来，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王爷不去看看她吗？”
慕云祁摆了摆手，“不去了，徒增哀愁罢了。”
闫九卿陷入了沉默，她看得出来他在这里等了很久，可他又不愿意进去看她。她实在是看不透他的心思，也懒得再去揣摩，像是在用最后一丝气力说道：“王爷，你以后切莫再做这种事情了。”
“本王做什么事情了？”
闫九卿因疲惫猩红的双眼突然锐利地看向慕云祁，极为认真地说道：“不管你是否付出过真心，如若不能保护她，就不要轻易许下承诺。”
想当初，锦王迎娶滁阳第一美人，盛世婚礼，空前绝后，引以为一段佳话。而如今，妻死子绝，终是好事成灾。岂不哀哉！
“九卿这是在怪罪本王？”
“然。”这一次，闫九卿毫不避讳。她在这件事上，对慕云祁存着怨恨。
“怪得好！”慕云祁轻笑了一声，“这一次连本王都怪自己，更不要说九卿你了。但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九卿，能陪伴青儿到最后。”
“王妃待我恩重如山，微臣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吗？”
闫九卿答道：“有，她希望王爷好好的。”
“还有呢？”
闫九卿迟疑了一会儿，她当然记得柳青儿最后的话，是希望她能一生陪伴慕云祁而她也同意了。但她清楚，这不过她为了柳青儿安心而撒的善意的谎言罢了。“没有了。”慕云祁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们在屋中的对话他早已了然。
天已有些蒙蒙亮，闫九卿已是身心疲惫，想回府中休整一番。“王爷保重，我明日再来。”
“九卿！”慕云祁叫住了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却不及往日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你可不可以陪陪本王？”闫九卿回过头来，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像孩子一般的乞求。
“可不可以？”那一刻，他褪尽了万千荣威，只苛求眼前这唯一一个能给他带来温暖的女子能留下来，陪他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慕云祁，闫九卿本想一走了之，但在接触到那抹受伤的神情时，驻留在了原地。“王爷的吩咐，臣不敢不从。”她迈动了步子，来到慕云祁的面前。
陡然间，慕云祁一身的阴郁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对象，他紧紧地抱住了闫九卿，磕在她的肩头，戚戚地说着：“九卿，我好怕。”他的眼前，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柳青儿替他挡刀后淋满鲜血的身影，还有他那变成一团污血的未出世的孩子，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
闫九卿也不知道为何，对这久违了的温暖忘记了抵抗。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搂住了慕云祁。这高大的身子，此刻竟然颓丧不堪，一身热意已然烫到了她，但她不愿离手。
“九卿，你原谅本王好不好？”
闫九卿还是没有说话，慕云祁以为她是不原谅，便支起了身子，苦笑了一声：“也是，本王对你做了如此残忍的事情，怎么能得到你的原谅？”
他还想着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闫九卿淡漠的神色后改了口：“你也守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慕云祁放开了闫九卿的手，转过身去，却意外地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慕云祁错愕地回头，竟是闫九卿。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清冽得不带一丝杂质：“如今锦王妃和世子惨遭杀害，九卿痛惜不已，愿同王爷一齐讨回一个公道，还望王爷不弃！”
慕云祁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间握紧了她的手，坚定地说道：“本王一定要让他们血战血偿！”
从滁阳到京师，他们再一次走到了同一条战线上，只是这一次，他们比以前争得更多更高。
燕阳城的清晨一如往日，殊不知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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