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阁临水而建，夏季池塘中的荷花次第盛放，品种多样，莫说寻常花色，便是那墨莲、睡莲，在此处也成寻常之物。
四面庭廊红柱贴金，为防蚊虫出没，更以皎白透明的绢纱围拢，远远看去，里面女子众多，仿若烟雾缭绕中的仙子，里头隐有人在说笑，好生热闹的样子。
秦素妍松了口气。
一进阁内，一股寒意夹着花果儿的清香气息扑面迎来，屋内四角俱都摆了冰盆，又有绢纱围起，使得寒凉之意不散，外头的热意也不会侵蚀。
只是，秦素妍打了个冷颤，落雨晴天，外头正凉爽的很，并不见暑热。
再看瑛妃，这样冷的屋内，竟还安排二个小婢在旁替她扇扇子，她都替她冷得慌，心下也纳罕，看来瑛妃是有内热之症的。
屋中守着窗边的位置，置下一只硕大青花的瓷盆，里头放满冰块儿，且各色花卉摆在其中，上头拱着许多的果子，香气却是从此处来的。
瑛妃正与淑妃言笑，屋内或是跪，或是福身，行礼问安声儿不断--瑛妃虽现今还不得陛下召幸，可厚待是从未少过，不过饮茶，却陪着不少命妇，想来是瑛妃娘家人，竟有脸面在御花园中招待。
“都起了吧，”淑妃与瑛妃含笑说话，“本宫许久不出门子了，难得你这里得了好茶还念着本宫呢。”
瑛妃含笑：“本宫可不晓得什么好茶不好茶，父亲他攻下南疆，打了胜仗归来，特特将此物送入宫中，除了进献太后与皇上那儿，还余下一些予本宫，本宫哪里懂得这些，干脆借着赏花之名，请了姐姐来此品茶，也热闹热闹。”
淑妃见瑛妃有意显摆，脸色倒也一如既往地柔和：“还是你大方。”
那茶名为“君山银针”，最是名贵之物，昔年南疆尚有进贡，只这些年来战乱，才停了供奉。纵然没打仗时，这茶叶也极少的很，每年入宫不过二两，如今瞧着那茶罐，少不得四五两的样子，便是她，心中都有些酸味，暗自纳罕瑛妃家世，且神伤自家不过文臣一脉，依附木家，朝堂之尚还备受欺压。
这等金子都换不来的好物件，瑛妃却混不在意，她姊妹也多是旁支，好容易入宫厮见，更是一味奉承，叫淑妃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秦素妍在角落里落座，扫了眼屋内众人，旁边沈容华细声与她说话，自成一席。
婢女上前摆好茶具，开始仔细烹茶，左右无事，瑛妃姊妹们开始闲话家常，一时之间，亭中欢声不断，笑语盎然。
待过了大半个时辰，茶也用的差不多了，淑妃便说道：“先前瑛妃生辰，听说收到一幅青璃上人的字？”
瑛妃原本笑着的脸一沉，竟很准确地一眼看向角落里的秦素妍。
秦素妍的脸色也在淑妃话落之时，惨淡无光——看吧，果然鸿门宴！
见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地朝自己望来，秦素妍晓得自己这遭躲不掉，尴尬起身，再度福礼，向瑛妃请罪：“实在是臣妾的不是，闹了好大一场笑话，那幅字不过是临摹之物，实在难在娘娘口中牵扯的……”
瑛妃轻嗤一笑，淡淡的讽刺噙在唇畔，与她道：“罢了，本宫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你也不好这么轻易就放过你，否则那不是哪一个都敢在本宫这里放肆了？”
秦素妍硬着头皮，勉强笑道：“那瑛妃娘娘您……待要如何？”
瑛妃故作苦恼，没一时笑着拍拍手：“本宫听闻你是在乡间长大？”
“是……”
“那你可见过驴子？”
“这……自然，见过的！”
瑛妃松口气：“本宫也不好责罚你，不若你学学那驴子的叫声，把本宫姊妹们都哄笑了，算你大功一件，如何啊？”
秦素妍蓦地张口，不敢置信地望着瑛妃，脸上似羞似恼，胸腔里亦是腾腾鼓着火。
沈容华受了一吓，赶忙起身与瑛妃请罪，道：“娘娘，这不好吧……怎么说妍小仪也是宫中嫔妃，怎好学那等下贱的……牲畜叫声呢。”
瑛妃眼珠瞟过，就要发火，她身边的一个掌侍姑姑按了按她的衣袖，上前道：“诶，话可不好这样说——听闻在乡下，那些贫民连白米白面都吃不上，沈容华口中这牲畜可还是珍贵之物，哪里下贱了？”
言毕，她又隐下身去，依旧侍立在瑛妃身后。
秦素妍心中发恨，脸上神色很不好看，杵在那里，就是不说话，更不肯屈服。
小雀儿噙着泪，扭身上前跪下，哽声道：“还请瑛妃娘娘恕罪，莫要逼小主如此……您要听驴叫，奴婢学给您听便是！”
瑛妃怒目而视，指着她大声斥责：“大胆婢子，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贱婢言语的道理——来人，给本宫扔出去，打上三十板子再说。”
小雀儿脸色煞白，然，为了秦素妍，到底不敢冲撞眼前这群贵女蛮女，低头认罚。
自有监人入内押了她出去，秦素妍闪身挡在小雀儿身前，吸了口气，神色间已无那沉重，对着瑛妃挑眸轻笑：“娘娘让嫔妾学驴叫，非是嫔妾不肯，只是怕腹中这个孩儿将来嫌弃了嫔妾，觉得嫔妾上不得台面呢……”
她一边言语，一边轻拂过一点儿痕迹都瞧不出的小腹，神色间很是得意与清傲。
莫说瑛妃，便是淑妃都变了脸色，事关皇室子嗣，容不得大意。
沈容华眼睛蓦地睁圆，旋即恢复了惊讶之色，轻笑款款上前，忙扶了她，言道：“哎呀，有了好消息怎不早说呢，倒是叫瑛妃娘娘起心与你玩笑，你若早说，瑛妃娘娘必然不会这样逗你玩了——娘娘您说是不是？”
瑛妃嘴角抽动几下，笑的比抽筋还难看，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素妍瞥向她身后刚刚言语的掌侍姑姑，眼睛眯了眯。
淑妃僵硬的表情好容易隐了下去，看了瑛妃一眼，轻笑道：“妍小仪有孕了？入宫才多久？本宫瞧起居注上，似乎……承幸不过一次？”
秦素妍低头，细密的刘海将眼中慌乱情绪掩去，低低应是。
起居注一惯是皇后所持，昭示坤宁宫的地位超然，然淑妃竟在众人面前说她看过……
淑妃故作沉吟：“你年纪还小，这子嗣之事想来不大懂，可还未曾请御医诊过脉吧？不然这等喜事儿本宫也早该知晓了。”
瑛妃的几个旁支姊妹脸色变幻，十分乖觉地往后缩去，入宫可为奉承瑛妃而来，哪里敢沾惹这宫中是非。
秦素妍点点头：“是小日子迟了些……”
“哦，”淑妃抚平袖口褶皱，动作优雅雍容，“只是小日子没来，这等事也算常事，到底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这子嗣的事，可不敢随意胡吣。”
沈容华都急出了一身冷汗来，直替妍小仪忧心――这一屋子的豺狼，可全盯着她这只兔子了。若真有身孕还好，若没有……
她打了个寒颤，担忧地看向眼前岿然不动的妍小仪。
“是，嫔妾年纪小，比不得淑妃娘娘老成持重，年岁上去了，自然也极有经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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