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顶撞陛下，被禁足的消息，也随即传出。
晚间，秦嬷嬷便又来探望，这次却没有等到通传，只留了一个老妇在室外便自去了。
而小雀儿被阿金喊来，却见外面站的竟是自己的母亲，登时惊骇的连喘气都忘了去。
“娘、娘……娘亲？这，这怎么回事？您怎寻到宫中来了？！”
阿金更是惊奇，也来不及忖度眼前这位老人的身份，忙忙推了一把口不择言的小雀儿，打发走看热闹的宫人。
那老太太一直垂着头，面色恭谨，就是一寻常老妇罢了。
阿金见小雀儿连惊带吓的，已经没了分寸，便将老人家领去见秦素妍。
秦素妍听着阿金进屋的动静，并没把眼睛从书本上移开，而是问道：“秦嬷嬷又来做什么，怎么没过来说话？”
话音落，隐约觉得屋内还有一人，不甚陌生的气息，这一抬头，
一阵恍惚，呢喃而道：“可是平婶儿？”
老人家精瘦高个儿，头发已然花白。
那老人家再是端庄持重，又生着气，也被秦素妍这一声“平婶儿”给叫的冒了泪。
小雀儿抹了抹眼睛，拉了阿金出去外头把风，心里也知道，母亲不定多担心小姐。
秦素妍呜咽而哭，连道抱歉。
“唉，老奴只忧心小姐啊……”老人一双慈目，终是落泪，叹气道。
“那平婶儿……是你娘亲？怎么被秦嬷嬷送来的？”阿金拉了小雀儿的手，随意问着。
小雀儿倒是对阿金没有隐瞒，道：“亲娘还能乱认了的？我娘是小姐的奶娘，谁知道秦嬷嬷怎会送她来呢。”
阿金又与小雀儿念叨几句自家的事，留了秦素妍与老人在屋内好好说话。
老人家终于平复了情绪，拉了秦素妍的手说道：“秦嬷嬷寻到了乡间去，见着她前头那位，本是要闹，被我喊住了，便带了我入宫看小姐。”
秦素妍却是思量道：“恐怕是她自己布了局，想要抓住咱们的把柄。”
老人家说：“那小姐可知，为何她把老奴带来，而不是留在手中？”
秦素妍苦笑道：“她还能如何，平婶儿最是清楚。我人在宫中，能如何把控她，倒是她来把控我了。”
老太太点头，自己奶大的小姐到底是聪明的，只是入宫这件事，老人一直不同意的。
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笑，道：“硬要老奴留下也好，大不了是正面与太后见一见，省的大家明里装着暗里算计，我的小姐是不是这么想的？”
秦素妍道：“平婶儿，宫中是非多，妍儿也不愿您涉险，只是，也不愿您在乡间忧心。”
老人叹了口气：“这男子的身份，便是一道坎，他为帝君，如何还有常人的七情六欲。”
秦素妍委屈道：“可他，原本该是我的啊……”
老人道：“现如今，小姐还看不通透么？”
秦素妍：“平婶儿……”
老人不忍她这样左右为难，叹气道：“秦嬷嬷要在宫中留几日，平婶儿就陪着小姐多留几日。”
晚间，秦素妍叫过小雀儿，依旧是搬回毓秀宫的事。
阿金过来，秦素妍道：“老人家过几日就走，你去照顾一下，不要叫人打扰到。”
阿金赶紧道：“阿金懂得分寸，会照顾好老人的。”
夜色深了，小雀儿几个服侍秦素妍睡下。
秦素妍辗转反侧，思量起这次秦嬷嬷回宫的差事。
这次回来，带来两名女子，二女得皇后提拔，予以位分，以后就是宫嫔了。
第二日，秦素妍早早起身，前去坤宁宫，也借机看看秦嬷嬷带的两女。
阿金早一步带了消息回来，皇后给予两位美人好大的体面——梦瑶与青儿却是封了梦美人、青娘子，秦素妍一愣，问道：“那木青青没有闹……”
阿金赶紧说：“好似闹了的，打了秦嬷嬷……不过陛下却没说什么。”
秦素妍点点头，问道：“平婶儿昨夜歇的可早？”
小雀儿自己也去瞧过，安排好了的，于是道：“小姐就放心好了！”
没一时，秦素妍这边就已经收拾停当，当先往坤宁宫去。
当初，阿碧背叛小主，阿金觉得，自己总要归于那不被信任的行列里去，亦或者被小茶、小晶二人排斥，能继续做她的二等宫婢就知足，谁想，先是主子继续的信任，再是小雀儿的谦让，小茶、小晶的亲近，这些都让她始料不及。
可，即便她们再谦让和气，她自己也还是觉得如履薄冰，总想着不犯错便好，一应事物只求平稳，早没有当初的指挥领导之气，虽如此做个一等宫女最为平常，却对主子无半点作用——建议不敢提，事情不敢做，缩手缩脚，省了麻烦，却断了未来。
现今，她觉得，可以不用隐藏自己，哪怕小雀儿在，自己也是主子心中信任的，如此，还作甚去畏首畏尾。
待从坤宁宫回来，李西求见。
秦素妍与他说了几句话，眉头越皱越紧。
“当真？”她蹙眉盘问。
李西知无不言，且，一些话，还是季淮南交代他说的，一字一句背熟了，才敢进来说话。
食指轻点桌面，秦素妍琢磨良久，分不清季淮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
她已有心退去，他的话，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紧闭的心，让她有力气去分辨。
不多时，秦素妍打发了李西离去，召来阿金几个商议。
说是商议，也不过是进来帮助秦素妍平复下躁动的心绪。
“朝中多位大臣弹劾，说太后干涉朝政，纵容族中纨绔子弟……又有钦天监上书，重提不详一事儿，庆元公公说，虽折子上也提及到我，可因着我对外身份不过是个县丞之女，妨碍不到那些人什么，不过徒劳占着个位子罢了，是以，倒也没什么太大的仇视，是以，不详之说，只牵涉太后。”
小雀儿着急，问道：“那陛下呢，陛下如何说？这般大的阵仗，慈安宫那里真的就这么完了么？”
这也太容易些，上一次就没有搞垮太后，险些把她们毓秀宫给搞垮了，也不知道这一次，太后是不是还要推个替罪羊出来顶罪呢？！
秦素妍凝眸蹙眉：“陛下只把这些折子压了下来，并未说什么，但是，朝臣连发上奏折，指责木家行事跋扈，乖张堕落，把个木家当家的数落了百十条罪过出来，但凡与木家沾亲带故的，如今都自身难保，什么买官卖官，更是说的信誓旦旦，陛下已经下令严惩不贷，庆元公公派了李西来时，前朝已经将木家那一位给拿下了，如今是不是关了起来，这就不知了。”
阿金赶紧念了句佛，道：“可真是吓死人了，太后娘娘那边还不知要如何着急。”
小雀儿想的多些：“陛下只留中不发，并不代表对太后没有不满……如今朝野内外，恐怕对太后娘娘不详一事多有看法，只要太后为木家大闹起来，陛下有的是理由去处置这件事吧？到时候，纵然架空太后，也未可知。”
青雪到底因着姑母在慈安宫，对那边对了些探究，如今听了，镇定道：“许也不妥，陛下绸缪这么多年，必定要以雷霆之势镇压，如今这样，却还不够大阵仗，最后莫非要雷声大雨点小，小惩大诫，把人换一换？真要架空慈安宫，也实在不切合实际一些。”
秦素妍此时也说了句中肯的话：“是啊，太后能逼得陛下多次妥协，不见得都是木家在外头撑腰，她能斗败柳太后，叫柳皇后这些年，处处被淑贵妃掣肘，哪里会是简单的，没个几手准备，怕也当不成太后，早已经输在柳家太后手中了！”
这下子，众人都不说话了，面面相觑，实在对即将到来的大风波兴奋期待不已，秦素妍此时，刚好有借口，岘太医来诊脉，直接以胎位不稳呈上，彻底叫秦素妍在正殿里养胎，哪里都不会去的。
瑾贞夫人闻说她这里不舒服，没多会儿就过来看望，岘太医还没走，复又问了几句，瑾贞夫人点点头，叹息道：“自打回宫后，就少见你出来走动，我一时也脱不开身，前头见你把两位帝姬都送了来，还以为你又要躲懒，却是在那会儿就不舒畅了吧？”
秦素妍“虚弱”得点点头：“怕姐姐忧心，是以也没有派人过去传话。”
瑾贞夫人如今管着诸多事项，毓秀宫这里有个头疼脑热，她倒是要比乾清宫那里知悉的更早些，也因着秦素妍的知情识趣，到如今，瑾贞夫人也尤为信重她，并未真心防备。
“那你放心，琼芙帝姬那儿有我呢，若你实在不得便，就还把月芽儿抱过去——说来都小半岁了，陛下忘性也大，你也不晓得提醒一句，月芽儿到现在还没封号呢！”
秦素妍轻笑起，确实是，月芽儿到现在，连个大名也没有，可见她那个父亲，有多忽视孩子了。
“陛下平素就忙的很，哪里能叫这些细碎的小事儿拿去烦他呢，今儿倒是奇怪，按理说，平素早该下朝了，怎拖到现在也没动静呢？”
秦素妍说着话，往前头张望，她这里挨着乾清宫，极近的一处宫宇，是以，平素前头是否已经下朝，也瞧得模糊一些，到底比昭纯宫那里便利。
瑾贞夫人只是笑道：“谁知道那些老顽固都缠着陛下说什么呢。”
只一句话，秦素妍就听出了端倪，怕是瑾贞夫人早就晓得前朝发生了什么事儿，而她今儿在自己露出一点儿要养胎的口风后，急匆匆过来，怕也是疑心自己有人脉，能从乾清宫那里得到些消息，这一点，已经叫瑾贞夫人心存疑虑，且有些提防着秦素妍了。
而秦素妍直到此时，才觉察到被人盯上，如芒在背，好在，她本就无心，是以，毓秀宫倒也没什么能叫瑾贞夫人起了疑心，待其离去时，秦素妍方觉得松了口气，便是在左近服侍着的青雪，都觉察到了端倪，在其走后，蹙眉道：“娘娘，瑾贞夫人那儿真的没问题么？”
见其起了疑心，秦素妍只道：“罢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觉得瑾贞夫人有问题，就扒着陛下不要去处置太后娘娘……算了算了，前头见着贤妃就晓得要不好，不然依着之前的交情，怎么也不至于见了就走。我当时就疑心贤妃晓得些什么，看来，她家里也掺合进来了，而她与瑾贞夫人，怕也不睦，否则于我无关的事儿，躲着我做什么，无非是因着瑾贞夫人待我始终亲善，叫旁人都觉得，我们便是极好的关系……”
小雀儿素来是秦素妍最为信重的一个，青雪几人也俱都清楚，不过，因着妍贞夫人待大家都极好，且，为人亲善和睦，是个很好服侍的主子，是以大家做事，极其尽心。总归小雀儿不能管的面面俱到，大家齐心协力，也很融洽。
晚间，季淮南来，秦素妍问道：“怎么，你又闲了？”
季淮南摇摇头，到底对她道：“陛下已想杀你。”
秦素妍脸上笑意僵住，质问道：“陛下怎么会想杀我？”
季淮南：“陛下早有此意，怕是你身份曝露了。”
秦素妍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也猜不透是哪一件事让承睿帝起疑，可他，竟会要她性命？！
她实在寒心！
见她悲伤，季淮南言道：“贤妃一番怂恿，他确实查明。”
秦素妍苦笑，无奈叹气：“贤妃？我早觉她不妥，却不知道，她竟是晓得我的身份？”
“是，你忘了那位莲贵人……”
秦素妍闻言苦笑：“怕是命中注定，当时我只以为莲贵人没有告诉过旁人呢，原来，贤妃早就知道了。”
“你们家那些事儿，陛下如今……”
“陛下若还念着旧情，又如何会杀我，怕是早忘了那些过往。”
秦素妍自嘲一笑，伤心的无以复加，到如今，何必说这些呢？！
季淮南看她，可惜道：“宫中已非能存身之所，我带你离开。”
“季淮南，我得想想！”
见秦素妍只是要想一想，他反而有点儿开心：“也好，你想透了，我自会保你。”
秦素妍轻轻点点头，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
季淮南轻轻一笑：“你想去哪里？”
秦素妍摇摇头：“我也不知，现在也不知能不能出去呢。”
季淮南见她确实会走，也该抓紧安排出宫之事了。
于是，季淮南离去。
夜半，季淮南收到秦素妍目的地，欲要去江南，只是她身边诸多宫人要护，且还有一女，俱都要季淮南安排妥帖，只不好再在宫中停驻，只得她先行，季淮南落后一步，替她安排。
……
裁减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
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
故国终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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