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国商-逃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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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孙进达带着人去了那个镇子,到镇子上一问,果然有家医院,就在镇子边上,医院不大,平时人也不多,他们很容易就摸了进去,随手抓了个老医生,收了些药品就匆匆赶回。

    回到宿营地,尹正纲把医生叫来一问,差点没背过气去,孙进达他们不知道,也怪他忘了交代,这人虽然是医生,却是个中医,在尹正纲的印象里,只有西医才会动外科手术。

    哪知他刚表示出一点对中医的不信任,这个五十多岁的医生就扯开嗓子骂起来,说他有眼无珠,在历史上,中医动外科手术的年代比西医早几千年云云。尹正纲一听就乐了,也顾不得那医生骂的话难听,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好不容易让那家伙消了气,把他带到杨攀身边。

    这时杨攀已经烧得厉害了,昏迷中不断说胡话,那医生看了眼,二话不说立刻打开随身的箱子,从里面取出手术刀和镊子,开始给杨攀取子弹。

    就着篝火闪烁跳跃的火光,整个手术过程显得惊心动魄,那医生也是个会消遣人的角色,一边动刀子一边还在那解说,一会是子弹在里面翻滚,造成内部创口太大,一会是血块凝固,找不到子弹,一会又是骨头渣子太碎了,清理不易,把众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好在时间不长,那医生就把子弹夹了出来,拿药棉沾了沾血,又挤出创口附近的脓液,在创口里灌了小半瓶阿司匹林粉末进去,这才开始缝合伤口。

    看到这里,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他耽搁了两天,这天气,又是在林子里,感染太容易了,子弹是取出来了,死活还是两说。”医生那张嘴真不讨人喜欢,一开口就让人有想揍他的冲动。

    好不容易把跳着就要上前的冯宝拉下去,尹正纲很恭谨地给医生行了个礼,无论是不是出于自愿,总归是这位老医生救了杨攀,他知道自己身无长物,除了这深深一揖,实在没有什么能表达他内心的感激。

    “先生大恩,在下来日必报,还请先生留下尊姓大名。”尹正纲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诚恳。

    “那是当然,我救你兄弟一命,你要不想着报答我,天都不饶你。”医生蹬鼻子上脸,就连贺老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顿时没了脾气,医生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我叫陈文虎,家住万隆,别忘了。”

    “陈文虎!”贺老一听这个名字就跳起来:“你就是爪哇神医陈文虎!”

    “爪哇还有第二个陈文虎?”医生翻着怪眼反问道。

    爪哇陈文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华人神医!孙进达懵了,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抓,就抓了个神医来,这得是什么运气啊!

    就在众人面色尴尬作揖赔罪的当口,陈文虎拿眼扫了扫,问出一句让他们胆战心惊的话来:“你们是从矿上逃出来的吧?”

    言毕见众人脸上一副惊恐的样子,仿佛得胜一般,他笑了,又道:“这种事情多了,哪个月没有个两三起,放心,我不会去告密的,缺德事我做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芝格托克地区矿工暴动的消息传出来了,否则,凭他们做下的那些事和兴昌矿上的几十条人命,就算陈文虎品德再高尚,怕是也不会替他们包庇的。

    尹正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对陈文虎拍了一通马屁,拍得这位华人神医高兴了,这才提出让他跟他们走一天,一天之后,就放他回去。

    陈文虎当然不干,这深山老林的,天气这么热,自己年纪又这么大了,莫说一天,三个钟头走下来自己也要脱一层皮,于是吵吵嚷嚷地闹着要回去,搞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最后,还是冯宝和艾秀生想了个办法,拿着两杆洋枪在他跟前拉了一阵枪栓,这位五十多岁的倔强老头立马就不吵了,虽然嘴里还骂骂咧咧,但总归是肯配合了。

    于是在林子里休息一夜,一干人继续上路。陈文虎倒不愧神医之名,虽是被迫同行,一路上对杨攀的照顾却是无微不至,不仅一天内给他换了两次药,还时不时拿出一只体温计来给他量体温,黄昏的时候,见到杨攀体温终于稳定下来,这位神医才松了口气。

    这一天还是向东行,尹正纲算了算,他们在两天内差不多已经走出一百里,想想也差不多了,便把孙进达叫来,仔细给他交代了把陈文虎送到山下镇子里的事情,并一再嘱咐,为防万一,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孙进达是个细致人,见尹正纲如此慎重,就知道这一两天就是他们逃亡的关键时刻,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这一两天是不是顺利,当下不敢大意,把前后又仔细地给尹正纲复述了一遍,这才带人护着陈文虎,下山去了。

    等孙进达他们回来,众人匆匆用过晚饭,不再休息,点起火把继续赶路。冯宝和艾秀生利用黄昏后天黑前那段时间,在附近探到一条溪水,众人便再次在溪水里趟路,走出十来里,尹正纲才叫停下休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凌晨,上了岸,尹正纲突然叫转向北前进,众人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就得横穿塞雷梅火山,这条路可不好走得很,走了两天不到,就有人背地里口出怨言。

    “逃跑,逃跑,丢,搞得像行军打仗一样,犯得着吗?”

    这里面,怨言最多的还是齐老六,从一开始他就跟尹正纲一个木屋住,什么事当然少不了他的份,只是在策划这起暴动的过程中,他很少出头,甚至平日商量时,他都很少发言。对于他的表现,尹正纲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性格,寡言少语也许是个干实事的人呢?

    但贺老却不这么认为,老人家不是很喜欢齐老六,听跟他熟识的人说,在井里汶的时候齐老六就有个绰号,叫矮子,事实上齐老六个子并不矮,那么按乡里人的习惯,给他起这么个绰号只能是出于一个原因:这人刻薄寡恩,就算对自己的父母子女都是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怨言始终只表达在口头上,在孙进达的呵斥下,几名新客很快就老实闭嘴了,杨攀虽然躺在担架上,但几道凌厉的眼神也盯得齐老六不敢再说三道四。

    就这样走了快三天,一行人终于翻过大山,钻进了山下连绵不绝的老林,在晚上宿营的时候,尹正纲才跟大家说了实话。

    “这次咱们最终的路线还是向西,前面走的这几天,只是给追捕我们的人布个迷障,现在我们才算真正安全了,换上干净衣服,沿着山麓走林子,十来天咱们就可以上船了。”

    他还是没有说出最终的目的地是哪里,甚至连在哪里上船都没说,但大部分人都没说什么,他们相信他一定会把大家都带出去。

    林子里的路比山路好走多了,虽然沿途也有一些山岗要过,但总好过在大山峡谷里转悠,所以这一路走下来十几天,比平日的速度快了不少。

    果然正如神医陈文虎所说,杨攀的病情变得极不稳定,往往上半天神清气爽,下半天就高烧不断,迷迷糊糊。尹正纲急得不行,不要钱似的把阿司匹林给他内服外敷,但起效不大,刚用药的时候还好一点,过不了半天就又发烧,几天下来,缝合的伤口处就变得又红又肿,还流出脓液来。

    照顾杨攀这个病人可忙坏了贺老,老人家顾不得山高路险,休息的时候就带着赵顺昌到处找草药,李大胖子说咱们带的西药比草药管用,老人却扇了他一耳刮子,骂他背祖忘宗,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不如洋人的破烂玩意儿?

    于是在李大胖子背包里的西药和贺老的草药治疗下,这十几天杨攀总算挺了下来,大家提心吊胆地继续赶路,因为想早点安顿下来的缘故,走起来比前面又快了很多。

    不得不说矿工的体力就是强,那都是在矿上一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活练出来的,这一路上吃的又尽是罐头、鱼干,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这么连番赶路,竟没有一个人觉得累的。

    沿路总要经过一些村庄市镇,遇上人更是难免,尹正纲采取的办法是能避则避,要实在避不过,就干脆白天休息,晚上摸黑赶路,这样下来倒没遇上什么麻烦,只是偶尔让几个新客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都让大家很紧张——芝格托克地区十几个金银矿七千多工人暴乱,杀死工头、矿丁、看守甚至是总管、司理三百多人,还抢走几百条枪,连荷兰人都惊动了,派出军队大肆搜捕逃亡矿工,现在芝格托克方圆百里,到处都张贴着几个为首者的画像,悬赏缉捕。

    “我的脑袋这么值钱!”冯宝听说兴昌矿出五百块悬赏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你那算什么,旭子和小林子的才值钱,五千荷兰盾呢!”齐老六话刚说完,便看见好几人不善地盯着他,他有些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不对。

    “好了,别说话,赶紧吃东西,吃完上路,就半天路,快到了。”贺老斜睨了齐老六一眼,招呼大家道。

    很快众人就吃完午饭,再把空罐子空盒子收到一个口袋里,仔细清理了休息的地方,直到看不出任何有人在这里呆过的痕迹,便继续上路。

    接下来的路很平坦,走下去,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地上的草越来越稀疏,快到黄昏的时候,脚尖踢起来已经不是土块,而是沙子了。

    “到海边了!”闻到熟悉的咸湿气味,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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