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国商-风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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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日头已有些偏西,看起来自己昏迷了不少时间;看看脚下,入眼是一片青翠,不远处,大概有有十来头倭水牛正聚在一起啃草;稍远一点,便是一排一排的木头房子,顶上覆着草;再极目远眺,就能发现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村庄,村庄后面连绵的山坡上,是一排排梯田。

    “垦区?”尹正纲有些疑惑,村庄虽大,但显然与他那晚判断的有电灯的小镇有些出入。

    自己应该不会搞错方向,小镇应该就在东北方,算算走过的路程,说不定这个村庄就是小镇外围的垦区,这么想着,他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便举步向村庄走去。

    牛群逗留的草甸在包围村庄的烟草园和丛林之间,面积并不很大,除了矮小的倭水牛,还有一些鸡鸭在草丛里捉虫子吃,四野静寂,远远的能看见烟草园里有一些劳作的身影,只是还看不清到底是本地土著还是华人。

    尹正纲加快了脚步,过了草甸,便看见烟草园中开辟出来的小路,一时间他竟有些感慨。尽管在丛林里不过才走了两个钟头,但那种四处无路的环境带给他的恐慌感实在太强烈了,此时见了道路,居然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大概是个本地土著人部落,虽然放眼望去全是烟草园,却见不到其他地方的烟草园里必然会使用的华工。皮肤红黑的土著们见到突然出现的黄皮肤的尹正纲,都露出明显的惊诧之色,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劳作,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爪哇族,马都拉族,巽他族,还是马来族?

    不会是印度人吧?

    尽管已经来到南洋两个多月,但本地土著人的种族分布和风俗习惯,对尹正纲而言仍是一片茫然。在三宝垄的时候,来来去去都是中国人,这种环境给了他一个错觉,老以为这个地方就是海外中国,中国人就是这片土地唯一的人种,直到今天,此刻,在穿过这一眼望不到边的烟草园时,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这片土地上,还居住着其他种族,而理论上来说,人家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尹正纲心里冒出这些奇怪的念头,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一边在小道上小心走路,一边向着靠自己最近的几个土著人微笑。他知道自己连半句土著语都不会说,交流是不必想的,但作为全世界通用的表达礼貌的方式,微笑应该能给这些据说很凶蛮的本地人一点好印象。

    直到走进村子,依然还有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群土著人小孩还跟在他身后笑闹着,说着叽叽喳喳的土著语。没过多久,他发现土著人的目光由惊诧渐渐变得温和起来,甚至还有人也向他微笑。

    看来多笑笑还是有好处的,尹正纲揉了揉已经有些酸痛的下巴,如是想。

    从西南面斜穿过村子,便看见了那条一直在心底祈祷着的、朝向东北的大道,说是大道,其实也不过七八尺宽,容得下两辆牛车错身而过罢了。看着这条铺满石子的道路,尹正纲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尽管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新客”,他也知道,这样的道路是爪哇岛上最普遍的连接村庄与市镇的交通线,也就是说,路的那一头,便是自己昨晚见到灯光的那个镇子,说不定,还可能是座城市,甚至就是日惹。

    掂了掂了手里的皮箱,他心头终于彻底抛却了之前那个梦带来的忧虑,快步走上了石子路。

    这条路并不算长,当矗立着洋式高楼的小镇出现在尹正纲视线的时候,距离他离开那个村庄不过才半小时而已,此时大约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太阳挂在空中,不遗余力地播洒着光和热。

    天上的云层似乎比早上厚了一些,空气有些沉闷,让人的精神振作不起来。黏湿的汗粘着贴身的衣衫,怎么也不干,尹正纲感到有些脱力,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几块云彩像裹上了灰尘的面团,这是雷雨的前兆。

    好在这时候他已经走进了镇子,突如其来的喧闹声让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轻松下来,三三两两经过身边的黄皮肤和街道两旁雕龙刻凤的宅院门檐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他有些口渴,于是走进一个卖冰水的铺子。

    “哟,这位小哥要喝点什么?”铺子里面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笑着打招呼,听口音有点像杨攀的京片子,只是味道有些差别。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个中国人,尹正纲倒不在乎他是广东佬还是皇城根下的老爷们儿。

    “掌柜的生意还好?”他笑着道:“一杯菠萝水。”

    “好嘞!”中年人愉快地笑着,动作熟练地拿起一个玻璃杯子,开始兑冰水。

    尹正纲摸了摸裤子上的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心里一慌,随即便反应过来——多半是摔下悬崖的时候掉出来了。没办法,他苦笑一声,便把皮箱搁上面前的柜台,准备开箱子取钱,那里面还有一百多块整钱呢。

    拆开了皮扣,打开箱子,他顿时傻了眼。

    “我的东西呢!”他大叫起来,把正给他递冰水过来的中年人吓了一跳。

    “我的钱和衣服都不见了!”尹正纲直愣愣地盯着一箱子的枯草和石块傻眼了,一时六神无主。

    “哎哟!”中年人也惊呼一声,探出头来看着箱子里面的东西,道:“小伙子,你这是被谁掉包了啊,看看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掉包?”尹正纲有些错愕,不可能呀,箱子一直在自己手上,啥时候也没松开过啊。

    “你想想,你是不是赶火车来的,上车时候是不是把箱子放行李架上忘了拿?”

    “没有啊,我没坐火车。”尹正纲急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别急,别急。”中年人见尹正纲的着急上火的样子,不像是那种没钱骗吃骗喝的人,忙把手里的冰水递过去,道:“先喝口水,慢慢想。”

    尹正纲见他把冰水递过来,脸上一阵尴尬,吞吐着道:“掌柜的……那个……我没钱了。”

    “嗨,看你说的,一杯冰水值几个钱,谁没个不顺的时候,再说,咱们都是同胞,说钱就不亲热了。”中年人把冰水塞到尹正纲手里,摆摆手道。

    “如此……谢了!”尹正纲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冰水,喝了一口,一阵清凉贯透心脾之后,他稍稍冷静了一些,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便在脑子里浮出来。

    “从海边穿过丛林,路上遇到一条蟒蛇,箱子没有脱手……爬山,箱子没有脱手……过河,箱子也没脱手……”

    “我知道了!”他猛一拍大腿,喝了一声:“那个村子。”

    见到中年人询问的目光,他苦苦一笑,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想必是我昏迷的时候,那些土著掏空了我的箱子。”尹正纲有些愤愤地道。

    自己从悬崖上摔下来那么大动静,那些土著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可自己硬是在那里躺了几个小时,都没有一个人过来;再者,从下了船,皮箱就没离开过身边,除了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土著人看着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他们是在嘲笑自己蠢啊!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中年人关切地道:“小伙子,你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亲戚?”

    是啊,现在怎么办?回去找那些土著人还钱?这显然不切实际,且不说那些人凶蛮成性,他去了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都成问题;单说那个村子那么多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掏空了皮箱。

    “该死的爪哇蛮子!”尹正纲轻声咒骂了一句。

    “嘘!小声点。”中年人急急地拉了他一把,眼神闪烁地看了看门外,才回头来道:“不想活啦?”

    尹正纲一愣,随即也回过神来,苦笑道:“抱歉……这……这实在是太气人了。”

    说起来,从国内到南洋,再到昨天以前,一直以来都有人在一旁看顾着他,他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整个人也就放松了警惕,才有了今日的窘境。要说出门在外,又是这样的世道,一步不慎就可能导致灭顶之灾,更何况他尹正纲从昨晚到现在,从坐上小海轮到穿越丛林,就没有一步是慎重考虑过的,不出事那简直没道理了。

    这么检讨着自己,他不由有些沮丧起来。

    “小伙子,我看你也是刚到这里,要是有亲戚朋友,赶紧找去吧。”中年人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亲戚!尹正纲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再把杯子放回柜台上,提起了装着枯草和石块的皮箱,道:“多谢掌柜的好意,在下尹正纲,来日必有所报。”

    说完一鞠躬,转身便走出了冰水铺子,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现在怎么办?

    走上并不太宽的石板路街道,尹正纲立刻抛开了一切沮丧和愤怒的情绪,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日惹是肯定要去,无论安安有没有在那里,他都要去看过了才能死心,也不能再回三宝垄了,麻烦的源头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不在三宝垄,玛腰府就不会对云来的人怎么样。

    那么,就去日惹。

    他知道自己没钱了,早上吃的那一顿现在早已消化干净,如果不趁饿昏以前赶到日惹,那么自己很可能再也到不了那里,所以他决定,立刻动身。

    找到一个华人老者问了去日惹的路,他计算了一下行程,大概有十英里左右,也就是三十多里路,要是步行,考虑到天气,得要花一整天。但现在不是畏首畏尾的时候,他暗暗告诉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日惹。

    心头一股倔劲上来,尹正纲把皮箱里的东西倒了,提着空箱子上了路。

    这是一条硬泥路面,在镇子的正北方,从群山中的峡谷穿过,路上铺着细碎的石子,并不难行,他这一鼓作气,竟然走了两个小时,差不多走出十里路,这才感到腹中饥饿难耐。

    此时天色也还不晚,他用手搭起凉棚,前后看了看,没见到什么活物。这条路虽是与日惹相连,但那个镇子本是垦区,似乎跟日惹这个新建的工业城市没什么往来,所以无论是行人还是牛车,都少得可怜。

    看来是没希望搭车去日惹了,尹正纲使劲忍着腹中的饥饿感,找了一处山泉,用泉水把自己灌了个饱,又拿水洗了个头,才打起精神,继续上路。

    夜色很快降临,气温也降了下来,从下午起就在天上酝酿着的雷雨没有一点欲来的样子,浓厚的云彩却遮住了月光,让四野漆黑一片。

    尹正纲不得不放弃了趁夜赶路的计划,在靠近大道的一处山坳里,找了块岩石下凹进去的地方,藏在里面休息。四面山里传来的远远近近的鸣叫呼号让他无法入睡,肚子里的一直翻腾着酸水,让他不得不把腰带紧了一回又一回。

    他知道这时候该生一堆火,这样可以避免野兽来袭,但他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又去哪里找火柴来?无奈之下,他只得抱紧那只空了的皮箱,把身子一点一点地往里缩。

    天上忽然闪了几闪,尹正纲支出头,看着外面,一阵带着湿气的风吹来,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雷雨要来了。

    “喀嚓——”一声惊雷,震天撼地,瓢泼大雨姗姗来迟,却似集聚了更大的力量,雨滴打在地上,霎时就能溅起一团水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的骤然下降,尹正纲抱着皮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过一会,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啪!”耳光响亮清脆。

    莫胖子一脸寒霜站在太师椅前,看着跟前一个身穿开襟无袖小褂、脸色青黑的年轻人,抖了抖手腕,反手又是一耳光青黑脸挨了打,却不敢动弹,甚至连说话也不敢,只是低头站着,满脸的小心翼翼。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没用的东西。”莫胖子语气冰冷,完全没有跟尹正纲在一起时那种和气。

    “是,小的没用……那几个土著本来是钻老了林子的,可谁知道,刚发现那小子的踪迹,便碰上条巨蟒,那些人愣说那是蛇神,跪下来又磕又拜的,不敢过去啊。”青黑脸哭丧着道。

    “那小子现在到哪了?”莫胖子摆摆手,打断了青黑脸的哭诉,在椅子上坐下来。

    “那以后,他们就……就跟丢了……”青黑脸犹豫着回答,大气不敢出。

    “丢了?”莫胖子半眯起双眼,斜睨着青黑脸。

    青黑脸没来由一个哆嗦,脸上的惶恐之色更甚,膝盖再也不受控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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