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蠖-第3章 何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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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过两站地就看到一个人缩在绿道边的路坎上,破洞的牛仔裤搭配着修身的皮衣,更加显得消瘦,双臂不自然的抱紧自己,当我从他前面经过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移开。

    “这么快下班?”

    纤细的手指递过来一只烟,是那种极细的薄荷烟,而我却没有接。

    他索性自己点上,放进嘴里的那一刻,看到他的手不住的颤抖。我没有刨问别人生活的习惯,所以只是问他去哪里。

    “桃花苑……”

    “顺路,要不要一起走?”

    起身后他依然不停的颤抖,可能只是风大,但我无心深究。

    “陪我喝个酒可以吗?”

    “我刚喝了好多。”

    “今天,我生日。”

    有时候不回答就是默认,而我不知为何,在那个时候却没有拒绝。而且与对方仅一面之缘而已。

    这时候我才重新打量这个大男孩,十八九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让他显的有点消瘦,黑色的上衣托着一张精致的脸孔,眉眼像极了樱木花道,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唇线清晰,整个轮廓像极了雕塑大师的作品,唯一的点缀就是右颊印着一块樱桃大小的浅色胎记,更像麦色皮肤上不小心蹭了稍重的一笔。

    之后便再没有言语,就这样,两个人在冷风中走了约莫一刻钟。

    其实他并不住在桃花苑,只是在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一个很小的房间,进门后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栀子味道,与他身上的极其相似,被子像极了刚睡醒后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床上放着卫生纸、打火机,桌子上的海报告诉我他喜欢Beyond。

    我放下手里的啤酒,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场,尤其是两个男生,在两个人都各自悲伤的时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他自顾自的坐在床上,又点起一支烟,打开啤酒猛灌了下去。

    我顺势靠在对面的桌子上,偶尔递到嘴里一口,感觉实在难以下咽。就只是拿在手里看他没有言语的猛灌。

    两瓶下去后,他开始讲话。

    “我叫何扬,飞扬的扬。”他没有问我,只是不停的自顾自讲话。

    原来他是徽州人,两年前来到中川,开始在工厂流水线做工,后来感觉太累,也看不到前途,就去了酒吧。理想是以后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酒吧,有时间了就去旅游……我知道,他其实只是在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理想,还有要完成的事,否则,人一旦失去支撑,就真的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了生气。

    我有个特点,一旦喝酒,就会几分钟去一趟厕所,同学都叫我漏斗。所以我放下酒瓶进了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种神伤的感觉。那个从前结实脸孔,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变的消瘦了不少,黑眼圈就像是一个偷窥的小偷,悄悄躲在暗处,等待着什么,却又不敢明目张胆。

    出来后舒服了许多,看到他脚下的瓶子,我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两个人就这样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然后一夜无语的和衣睡去。

    每天定好的闹钟如约而至,那种尖鸣的叫声让人睡意全无,但是头尤其的痛,知道今天无法正常上班,所以就给翟博发了信息,说身体不适请一天假,好在很快收到回复,让我安心养病,好了再去上班。

    当我起身后发现何扬已经不在床上,房间也已经收拾停当,桌子上是刚买回来的早餐,两杯豆浆和肠粉。桌边的那个身影自然是何扬,手里叼着薄荷烟,眼睛望向我这边。

    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昨天不小心睡着了。”

    “谢谢你昨天陪我,这里有早餐,吃了再回去。”

    “我还是回去吧先,不吃了。”明显看到他眼睛里流过一丝的落寞。

    “我带回去吃,还有事。”

    他没有接话,只是把早餐递了过来。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冰凉成一片。

    出来后自己都替自己后怕,就这样和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睡了一个晚上,虽然是酒后犯困,但是也绝对不允许再有下次。

    回到住处,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安宁的感觉,可能是发现这个城市里不止自己是这样子的人,还是因为酒精本就是这个世界上可以解愁的良药。

    再次遇到何扬是一个周六的早上,刚从路边的早餐店出来,就发现突然落下雨来,大滴大滴的投向脚下的水泥地,上面的浮尘就像电击一般纷纷扬起,一抬头看到一个灿烂的笑脸躲在伞里立在我面前,不是何扬又是谁。

    由于太早,所以也只有早茶店开张,两个人有一步没一步的沿着附近的广场踱了进去,要了壶菊花,随便点了些茶点。对面坐着的早已不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忧郁而落寞的男生,满脸的春光就像是挡也挡不住的山洪,溢的整个茶桌满满当当。

    搞的我也莫名的飞了起来,就连讲话都满是阳光。

    原来何扬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生身父母遗弃在徽州的孤儿院门口,后来直到三岁才有人来领养,不到一年养父母又将孩子送回了孤儿院,具体原因嬷嬷没有告诉他。就这样何扬成了孤儿院的常住人口。

    一直到十七岁那年,何扬决定离开孤儿院,离开学校,一个人出来闯闯。早就听说中川到处都是机会,所以何扬没做任何的选择题,就直奔中川。来了之后通过街边的广告来到一个关外的电子厂,跟着领班做厂工,每天正常情况下要工作到十二个小时才能下工,而且是两班倒,工资还低的可怜,没有干满半年他就选择了辞职。

    有一次不经意发现这个酒吧在招人,就这样一直干到现在,站站吧台,卖酒为生,有时候跟着师傅学习调酒,但是时间太短,所以也还是以站台为主。好在天生长了一张不怎么讨嫌的脸,收入也还算过得去。虽然有时会有客人毛手毛脚,但是毕竟不敢太过差池,有时候多调侃几句反而可以多些收入,所以他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最羡慕的就是调酒师父行云流水的动作,一套下来让他感觉所有的神经都燃烧了起来。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从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落寞,原来何扬出生就的得了一种罕见病,有时候无缘无故就会发抖,尤其是双手,所以这种需要双手具有很好稳定性的技能,何扬此生也许永远都无法掌握了,更别说像调酒师父那样动作娴熟。

    当何扬一边讲述自己的身世时,我看着这个年龄不大而又纯净的男生,内心莫名的升起一份悸动,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要不是手里的茶杯倾斜,茶水流了出来,我还如在梦里。

    可能我还是有所保留,对于一个只见了两次的朋友,我无法做到绝对的信任,所以我只是静静的听他那在别人眼里可谓传奇的身世。

    两个人就这样聊了理想,聊了中川,聊了爱好,聊了生活……

    最后停在了明天干嘛去,我说我还没有打算,对中川也不熟。

    “正好我也请假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海边好不好,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去过。”

    我在一个海滨城市读的大学,出了校门往前走十分钟左右就是有名的渤海湾避暑胜地。所以对于海虽然也喜欢,却没有那种第一次的热切。但是,我还是答应了。

    互留了微信和电话,打开一看,昵称是“被子”……

    不懂的人可能很难看出,那种用文字自我安慰的凄凉和落寞。

    中川的公交总是熙熙攘攘,哪怕是第一班都一定坐满了出去遛弯或者是买菜的老人,他们总是那么早的起来,那么早的出来,没有假期,也没有周末。

    两个人一大早提着头天晚上买好的零食,上了直达的巴士。何扬直直拉着我上了二层,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才坐下。我从未坐过观光巴士,更别说坐在二层俯瞰脚下的车马川流,远处高大的绿树就像狂奔而过的野兽,成片成片的掠了过去,这样的视野第一次映入眼帘,着实感叹岭南各市绿化的优异成绩。

    中间接到同学汤佳的电话,说是过段时间来中川有点事,到时候要我接驾,当然,因为太熟,所以嘻嘻哈哈之后就挂了电话。

    由于二层较高,所以大爷大妈都聚集在一层,整个二层就成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次就成了何扬的提问专场,有几个时间点,我甚至想关掉他的开关。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我实在不知道有何意义,好在以己度人,万事都要意义,这人世间是否也就少了许多乐趣,多了太多的乏味。

    “遗传病是不是永远治不好?”聊着聊着他突然问我。

    面对这样一个人,我实在无法去解说如何如何。

    “现代医学发展很快,无论什么疾病,慢慢都是可以攻克的。”

    也许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是何扬知道,这样子的答案已经是最好的说法。

    我找了个话题岔开刚才的谈话,让他告诉我酒吧里都发生过些什么精彩的事情,好在这是他的专长,所以也就又开始滔滔不绝。

    二十七个站之后,我们到达目的地,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尤其是在这一年之中的冬天,几乎没有什么游客,两个人踩在绵软的沙滩上,看着远处一浪一浪打来的海水,似乎都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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