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凿墙-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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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他才慢慢认识到薄暮不在的事实。虽认识但不接受,他拒绝夫人的死亡。随之而诞生的是报复的心理。他开始考虑谁会对薄暮动手呢?无非是为了钱财?一定是为了钱财的!凌侮是当时起意还是预谋良久?既然发生在芭蕉林外的树林中那样的远地,难道是薄暮被扛去那里吗?他想起薄暮头夜的精神的怪异,有时说我骗了你又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的胆怯,薄暮一定是隐瞒了什么的。薄暮给他喝香蕉汁,嗯,以前没有过。生物钟严格早起的自己起得那样晚,嗯,是安眠药没错。薄暮是明知的。她和伤害她的人有联系,是她出去找他而非他撞入室内来劫盗。

    但是薄暮把自己的所有微信里的信息都抹去了。她不想他知道,她要一直瞒他直到墓地。

    林秋寒开始到处去打探。照相馆的隔壁说看见过林秋寒的照片里的薄暮,“她的照片还在隔壁照相馆的广告牌上贴过,一张小女孩抱着小童,一组现在风华正茂的照片。但是怎么要这样对比呢?奇怪!”

    不过现在照相馆被变卖了,现在正装修,要弄成个水果铺。

    “那请问那家照相馆的主人去哪儿呢?”林秋寒掏点现金给他,买了他家的文具,让他不用找钱。

    “不知道啊,照相馆主人没来多久的,一天深居简出,也不和我们交流。鬼知道他在拍什么写真。”不过这位隔壁的人照了一张广告牌的相。因为广告牌上的人算个大美人,他很少看见大美人,所以他就拍了拿去留念。

    林秋寒看着里面的老照,那是薄暮没错。为什么会有薄暮小时候的照片呢,挂出来的用意又是什么呢?林秋寒知道了,这正显现着薄暮骗了自己的证据。牵涉到薄暮小时候的话,歹徒一定对薄暮小时候相当了解。

    但他又该怎么入手呢?他有一份灵感,他要去找张落书。因为张落书和瞿武待在一起,也许张落书是知道一点薄暮小时候的底细的。

    张落书有点悲惨了,被关押在重刑监狱里面。一审时他杀人与绑架强奸罪数罪并罚,他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但不满后上诉,经过他的坦白与积极配合,再加上律师的极力维护,二审判决他却成了个从犯,又在薄暮伤害案保护了受害者,但是考虑那些被案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所以他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不容再上诉。

    他在里面度日如年,但仍旧风流。他干活时也风快,不像一个死刑犯。

    林秋寒见到了他,告诉他薄暮死了。

    张落书面不改色,“人有旦夕嘛。”

    林秋寒想薄暮的的正午还没到达吧。“记得当初是你救了她,打给他后妈治病钱的也是你。”他怀着张落书能够对薄暮怀抱感情的侥幸。

    “嗯,救她是没错。我只是怜悯,对她却没有感情的。我们是有原则的歹徒,既然溃烂了那么就散吧。小兄弟她成了你什么人咯?”

    “我们结婚了。这张老照你认得吗,上面是七八岁薄暮吧。”

    “不认得。”张落书其实认得的,因为他就是在蒋动容那里见了这张照才知道瞿武有个妹妹。蒋动容也就沿着照片给他讲了瞿武的很多故事。

    “美满之极归于平淡乎?美满之后如断崖。你们干嘛结婚?喜事后是丧,那就要避免喜事。”张落书笑哈哈的。

    林秋寒只觉得冷,他想他没有一点惭心吗。他又马上知道,人不一定非得有惭心的。况且他已被划定了寿限,短暂的末路使人无顾左右,长长的命途才令我们犹疑徘徊。看到尽头的许担诺在剩不多的日子里原谅自己,他有不需他谅的定力。

    林秋寒只好走,什么都未问出来。林秋寒却陡生了一股怪诞之情,他竟然去感谢张落书的陷害,不然他当初是不可能结识他的隔壁的。

    “唉,别说,成人之不美不成之恶,然而成人之恶的行径却结了一家恋情。”张落书有时吟两首小诗,说说再别康桥。

    不过后来发生意料之外的事,蒋动容来探望张落书了,在张落书生命的最后几天。蒋动容是从国外飞回来的,现在国内都没还有对他有所怀疑和抓捕的意思,他以为可以逍遥法外了。蒋动容胆子就是那么大,他回来探望他的伙伴,给他送送终,还带了泰式冬阴功汤给他。

    张落书却背叛了他,让警察们赶紧抓人。所以蒋动容就这样戏剧性地被抓住了。张落书透露出他是第三歹徒的事,透露出薄暮被他害死的事,并将一切的主要谋划都推给他,他是主犯,自己和瞿武不过给他打打下手。

    警方去调查了蒋动容的一切,在他的居住旧地发现了那几十张用来分散转账的银行卡。然后和YN那边的警方合作确认了曾经掉落在地上的西地那非药片上的指纹就是他的没错。他的面孔也被照相馆隔壁的人认出来了。这些追查到一起,他的罪行十分重大。他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而张落书却因为戴罪立功改判成了无期。

    蒋动容没想到,自己是来给张落书送终的,却把自己送了进去,而且还没喝到泰式冬阴功的送终汤呢!和自己关系不是一般铁的张落书说他坏掉了,让他先下去在油锅里煮煮吧。他全身发抖,他问给钱能不能买自己的生命。哦,原来亲属是怀着这样崩溃的情绪来赎买被绑者的完整的。但他现在却不能从法律那里买他的苟活了。他只哆嗦着,然后撒尿,失语,紧接着抽搐了。

    得以法诛的蒋动容没了生命,林秋寒完成了他的复仇。他没有快慰,他反而更加泪涌。他日不能行走夜不能寐。寂静裹挟,思念卷袭,在忆之久处最伤恸绝。然后又来一个断崖式的慵懒情绪,再慢慢起潮,将他翻覆溺杀。芭蕉成熟了,他整天整天去割,再狂狂地哭。累了仍旧剩下天塌了的惘惘感。他不知道怎样面见朝阳,也不知道如何观望日薄西山。他想他和薄暮本来是同住一宇的,怎么现在又成隔壁呢,阴阳相隔的隔壁。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个月,他不能走出情绪谷,日日夜夜相往复。这段时间他的悲哀已经莫大地损伤了他的神经,他变得憔悴而苍白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生活,因为他本就把今生绑定在了薄暮身上,又换成独身时让他不知所措。

    一波一波揪心撕肺的情绪直到三个月后才淡化。三个月后速冻的地点催他把薄暮取出来,他就取出来火化。火化后却找到了天山上求婚时而薄暮后来丢失的戒指。那戒指不在别处,就在薄暮的身体里。他想她是将它吃掉了还是将它藏在了子宫里啊。他将那戒指埋掉了。晚上又梦见薄暮来取走了那枚戒指,说要来世再用。就这样林秋寒便开始期望自己有个来世。之后他刮了胡子,穿了好衣,离开了他们居住的高脚楼和芭蕉林,带着骨灰启程了。

    他一个人去登山,一个人去享受寒寂。他每登一座山就要种一枚戒指,直到最后无戒可种,他便把那颗星形石打磨成的两戒指给种了,想着某世再用吧。

    虞桥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许担诺也来了。许担诺十分愧对。但林秋寒对他没有任何责备。

    “其实吧,我想说我们都骗了你。”他们要揭开那个拙劣的骗局,是薄暮联合起来他与许担诺的,“她是想骗你直到带进坟墓的。”

    “什么呀?”林秋寒柔和地问。

    “薄暮并不是林暖的姐姐。”

    “哦,这个吗。这张照片已经揭示了。快八岁的薄暮抱着三四岁的婴儿,那才是她的弟弟吧。”

    虞桥有点哑了,“当初我也没去她的老家调查。我们只是联合起来,我们想骗骗你吧,你不会介意的。那张林暖与薄暮一家人的合影是PS的。”

    林秋寒想那张PS的技术还有点高啊,一点看不出端倪。虞桥又揭露着另一个谎言:“她也不是对赌人。PS还是对赌人做的。”

    林秋寒望着他们,希望他们快点说。

    “以林暖姐姐的身份,是很容易入主林家。以对赌人的身份来骗,也很容易得到对你的支配。本会以为她是一个心机的向利者吧,她却不是……”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的目的了。以对赌人的身份,在我以为要剥夺我一切的时刻释放我,又是林暖的姐姐的身份,可以很好地促成我放下心结。她要做的,就是完成我的解放,让我从心不缚。”林秋寒能推到如此,一直以来的薄暮都是一个体谅的人,既便是欺瞒呢。

    “对对,是这样没错。”许担诺举着愿他体谅的眼光,“那时薄暮看不懂林秋寒这样爱空寂。薄暮以前也没看过你爬山的光景。她是敏感的,对细微的淡漠都能察觉。你这样荒诞地把自己输掉,好像自己无足轻重。没有谁把自己看得无足轻重的,除了困之人。薄暮通过我们和对赌人联系了,说换一换吧,释放你,她交给对赌人支使。对赌人竟然爽口答应,我们以为你占有的财富是要大一点的,但对赌人弃大取小是因为他觉得有趣呢还是因为怪诞意志?”他和虞桥都对这样的敬而远之,但是想去旁观一下游戏。

    “这些我都知道,我明白的。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她和你们联合的好意。但是对不起,你们欺骗了我,我也欺骗了你们。”林秋寒却笑,他想变成一个平和的人,不怒争,不附庸,他的眼睛却止不住往外灌水。

    二位惊叹,探不出来他怎么会骗自己呀?

    “因为对赌人,从来都是我自己。是另一个林秋寒吧,是我的隔壁性,相异性,另一面。”他不再说了,只看着他们,请他们喝点YN的普洱。

    虞桥与许担诺都只有各吸一口惊气。他们久久不能镇定。对赌人就是自己,这算什么意思呢。和他长年累月相互颉颃相互妒恨的对赌人就是他自己。各种取辱与约定行动与擅自冒险与丢弃拾取之类的赌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不管成败输赢,他都算没有失去吧,都算没有得到吧。因为对输的一方进行惩罚,和输的一方一体的赢的一方也会受到牵连。

    林秋寒大多的赌局,都谈失去,不谈得到。虞桥算知道了,他在取辱,求败,甚而自损。但是为什么都这样干呢,是他孤寒的心矜里一种自筑壁垒而肃清周围的决定呢还是对本身不能有心动容的厌憎?一切回溯到他的初衷,把自己一分为二的状态是表明他在挣扎吗?他那一切感情流露都像装作的枯寂亟需救护。最终之赌把自己赌上,是否赢的一方就主宰他的身体与精神呢?他把内心充沛心行合一的林秋寒认为自己,而把寒漠荒芜格局怪诞的一方推为对赌人。因为向好的缘故,所以期望这个自己赢。然而输掉了,被主宰之后是失却自主,他是不愿意的。然而服从与顺应是他的向来格局,所以他做了对赌人的附庸。然后把大多的推开,让自己苦恼,他以为这是忌恨的对赌人愿意干的事情。

    他当时的苦恼与挣扎无非是在心理上顽斗。朝着他不期望成为的状态倾斜是耗人的。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期望的状态是什么。可慢慢地,他向往了不寒漠的平和,这一切是来自对薄暮的扶助。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付出心行的爽意,而且这种付出并非高傲者的舍赠,是站在一个对等平台上的极力的护爱。

    “其实我在和她的相处中已慢慢开释了。但是不够,墙并没有被凿碎。人人成长有筑墙,我的墙却特别地牢厚。”

    许担诺有点明白了,林秋寒把虞桥换下,将自己换人监督者,无非是想让自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报复一下。平衡后的自己当他是朋友,而现在他却只想去赠谢。

    “薄暮还真是怪,她的隐性我现在都还没看懂。即便看不懂也无关紧要,因为阴睛不定是她这类人的本色。她的价值感太稀薄了。”虞桥也大约明白了,林秋寒之所以不透露对赌人的身份,除了可以惩戒自己,也可以成全薄暮。薄暮自扮恶人,开释林秋寒,自己好像也得了一些成就,一些价值意义。虞桥便不知道,到底是薄暮在帮助林秋寒呢还是林秋寒在帮助薄暮。他只觉得这里面好深邃,复杂地缠绕着。各位都是披皮人,但披皮的意义,已经退去了伪装的心机。他只是有点佩服,林秋寒的骗,有时连自己也骗住。他有点想去追问,这种一人分饰两角的自我博弈能带来什么,自净呢,游戏呢?也许在对抗性的反复洗荡中进步吧,人的面目是需要自我更新的。但像他这般真去实践如此荒诞对赌的人虞桥没见过,连想也是难得想象的。而且林秋寒还把大家都掺杂了进来,搞得好像一种惊天的錾战似的。

    大家问林秋寒接下来干嘛呢。林秋寒只有胸无大志的平和,“有奋斗目标的毕竟是少数,我要先去洗一洗悲伤。悲伤真是世界最醺人的酒,我长醉了。但是有点暖和,我不寒漠了,也想这个社会不寒漠。但要做的事,待我醒了之后再想。”

    林秋寒辞别了二位,孤身回到CD(cheng du),再将他和薄暮走过的街道重走一遍。住就住在薄暮的屋子里,做做饭,看看书,望望窗外枯叶子,有时扬扬锤子欲凿墙。他想某时再去攀高吧,近三年以来他都是在行走着,他仍旧不喜爱攀高,但也不排斥。

    所以在他将所有的与薄暮同行的街道都走过一遍后,他重新去了西岭雪山。他站在山之巅,貌似这像什么幸福之极,连理之崖。他朝下望望,哆嗦了两下。他这里沉思了好久,如苦行僧冥想。

    他想了一个小时,顺应的柔和与孤寒的倔强都在闪现出来。他是静的,而后纵身一跃,跌了下去。

    说实话吧,那时来找他的江临渊看见这来不及的一景真的吓住了。虽淡化了爱慕之情,但仍当他是一个好友。好友从崖上坠落被亲自见到,她也会恸哭的。她抓住雪把雪融化了,然后朝那边跑。

    江临渊朝下望,林秋寒却插在雪里。在朝下七八米开外的山崖之处有一片支出的平台。上面盖着厚厚的雪。而几米宽的平台之外才是峭陡的直壁,再下面尽是些突岩,没有什么雪盖着。

    林秋寒朝上望望,问江临渊你怎么来了。江临渊先找东西将他拉上来,在确认了他没有什么大碍后恢复了和颜悦色。

    “我回CD(cheng du)出差一阵。虞桥告诉我薄暮的事,又告诉我你的颓废。他担心你,就让我来看看。”她找到他确实通过虞桥的卫星定位的。

    江临渊在知道薄暮的事后伤心了好大一阵,她将薄暮视为亲人。“我说,你为什么会掉下去啊,想去殉情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跳下去。突然起意就那样干吧。幸好大难不死。其实这也像个赌局啦,跳得准就欢喜,跳不准碎烂。”林秋寒笑笑。

    江临渊要没见过这么松轻的,“当儿戏可还行哈,好像不是你的,命不就是你的吗,薄暮在婚礼上都这样说过的。”

    “知道,知道。倔强使然嘛,类似的游戏我也做过。我跌落了但是并没摔碎,你也拉了我一把不是,谢谢你啊。”

    江临渊却看见了他眼角的水渍。他说那是融化的雪。

    “讲真,我并不劝你什么。我觉得你思念一生一世都是该的。你也倔强,但别把自己耗空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像我爹一样苦口婆心。临渊你养的儿呢?”

    “唉,哥在帮我带着呢。我和他和好了,我回CD(cheng du)也顺便和他聚一聚。”林秋寒知道王端德要结婚的事还有点吃惊,“反正我和他吵了很久很久。这期间他的心历发生了怎样的转变我也不太清楚。他联系我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当时下巴都惊掉了。这一下子我们就和好。”

    江临渊为了林秋寒想和开点,没有对薄暮避口不提,反而是更加地将薄暮提出来:“我还想告诉你的。那个娃娃的名字薄暮真给取上了,就在她遇害的前几天。那时她兴奋地告知我,我第二天就去给他上了户口。你知道吗,授人以名就像授人以命。薄暮像他的母亲一样。”

    林秋寒也兴奋起来了,他狂烈地想知道薄暮到底取了一个怎样的名字。

    “朝燚,朝阳的朝,燚,四个火。代表什么呢,早晨的火,也可以说早晨的太阳。我想这个名字,和‘薄暮’还是有对应的吧。薄暮是傍晚,傍晚之后非全是黑夜,仍有朝燚。要是你想拿去养,就叫林朝燚吧。你不养的话,就叫江朝燚吧。还是你拿去养好一点。”

    姓什么他没去管,他现在只想看看小娃。江临渊就招呼他快点站起来。林秋寒立马站起来。江临渊在前面小跑着,他也小跑了起来。他跑着跑着,觉得在朝向什么,有某种逍遥招引他。他呼呼地笑,想着,嗯,世界并非寒漠,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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