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亭见他往壶里倒茶叶就说:“用纸包茶香味都跑了。”
“茶不多,就泡一壶不值当用瓶子装。”茶泡好后,阿林先给徐燕亭倒上一杯,说:“你品品味道如何?”
徐燕亭平常不大喝茶,对茶也没有研究,听说是地道的西湖龙井,就端起杯子呷了两口,舔了舔嘴唇,又叭哒了两下嘴说:“别说,和茉莉花茶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徐燕亭又端起杯子来,细细观察了一下说:“颜色不一样,一个深一个浅。味道嘛,这龙井喝到嘴里怎么有一种凝咕咕的感觉,但看颜色却那么清淡,再就是香头也很好。”
“你这不是挺内行的吗?喝头,香头,冲头,你起码说出一头。”
“人家都这么说,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其实我也不懂茶,我老父喝茶就很讲究,所以我到西湖怎么也得买斤尽尽孝心。”
对茶的讨论到此为止。徐燕亭开始问道:“这次你是一个人出去的?”
“哪能,外调那有一个人的。而且还要有个党员才行。我这次是和一个姓毕的党员老师去的。”
“你们都去了哪几个城市?”从眼神就能看出,徐燕亭对阿林的这个差使很感兴趣。
“大大小小五六个城市,顺道去了趟苏杭。”
“南方那边的形势怎么样?”
“客观的说,不怎么样,比咱这边闹得还凶;武斗也很频繁,不少单位停工停产;不过SH搞的还是不错的。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就骄傲的对我们说,现在国民总产值SH就占了百分之七十,全国都在吃我们SH的。”他喝了一口茶水又接下去说:“我看这么个造法,有必要存点粮票好备荒。”
徐燕亭对谁吃谁的这一点并不介意,社会主义大锅饭,你SH人的碗里有粥,党也不会让我们的碗里空着。于是他就把话扯到厂里来,“咱厂换军代表了,你知道不知道?”
“前天才听说的,陆军走了,海军来了,听说这次来了三个,我还没见他们的面呢。”
“我见了,我从分厂回来第三天,首席军代表老迟就找到我谈话,动员我去大批判组。”
“阿林咧咧嘴笑道:“这是好事,表现的时候到了,军代表信任你,正是你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我不想去。”
“为什么?”
“没意思,不如在车间干活省心。”
“可是有的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还钻不进去呢。”
“让他们钻去吧,我能和那些政治爬虫比吗?我能和那些墙头草顺风倒的跳梁小丑比吗?我能和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两面派比吗?我能和那些出卖灵魂的败类比吗?我能……”
“行了,行了。”阿林举起左手止住了徐燕亭的排比句。“说说你不想去的理由吧。”
“其一,政治的水太浑,看不清,我不想蹚了。其二,争来争去还不是狗咬狗一嘴毛,分不出个对与否。其三,城头变换大王旗,谁在台上谁是左派,没有真理可言。其四,斗了这几年,不过是蟋蟀争斗,盲目的胜利盲目的失败……”
“好了,好了。”阿林又举起左手,“别说其五了,我听明白了,不过你和军代表谈话时可要策略一点。”
“军代表是来支左的,而我没发现谁是个左派,所以我也不想去批判那些右派。当然我和军代表不会这么说,但我会让他们最终觉着我不是大批判组的一个合适的人选。”
听完了徐燕亭的表白,阿林开始意识到政治这个话题太敏感,况且还在澡堂里,人来马去的,谁能保证不会隔墙有耳。运动初期,他就吃过“小特务”偷听他的讲话,而给他打小报告的苦头,所以他深知祸从口出的厉害。别看他和徐燕亭在政治观点上一致,但相对而言,阿林在处理问题上要比徐燕亭更有城府些。遇事也更冷静一些。
“三线那头活干完了?”阿林换了个话题。
“哪有个完,只能说暂告一段落。”
“这么说还得去?”
“去肯定要去的,但不一定是我去了。可能换别的人,领导说让大家都熟悉一下那里的情况。”
“听说分厂那边的环境不错,有机会我也想过去看看。”
“是不错,但活太累,你得有思想准备。不是和你在工宣队一样,借外调出去游山玩水,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对了,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游苏杭的感想呢,说说你对人间天堂的印象吧!”
一提起苏杭,阿林的劲头就来了,他有点自豪地问:“你想听那方面的?”
“那方面的都想听。小吃,名胜,风土人情,等等;噢,还有江南美女,说说她们吧,和我们这里的有什么不同。”
“我就知道,你惦记的就是这方面。”
“惺惺相惜,英雄爱美女,自古而言,你在苏杭街头也不会只看叫化子。”
阿林也不再啰嗦,就直奔主题:“都说苏杭美女多,但走在街头上还真没碰上几个出眼的,我甚至觉得还比不上咱这里的女孩,但事情妙就妙在,当你不抱幻想时,却在不经意中发现了奇迹。那天中午,我和毕老师在西湖岸畔的亭子间喝茶,来往的人并不多,突然我发现一个女孩朝我们这边走来。一袭的白裙子,步态轻盈,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白娘子的倩影。我在想要是长得再好,那就是传说中的仙女了。你猜怎么着?上天真是懂我的心。当女孩走到离我只有两米左右的地方,我们的目光有瞬间的碰撞。”说到这里,阿林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怎么形容好呢,一句话,无法形容!至少我形容不出来。你知道吧,简直超越想象,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她的目光,以及从目光里流露出来的魅情,一下子把我的魂魄摄走了。以至她走过去很远了,我的视线还跟着她,不,还有老毕的视线。听听老毕是怎么说的吧,‘南国女子的神韵达到了极致,晢如凝脂的肌肤达到了极致’。这种女人你想忘都难。当时我就在想,那些扭转乾坤的英雄,之所以宁要美女不要江山,大概就达到了这种境界。”
“比喻得好!这就是缘,等到来世,你就在芸芸众生中去寻找那道目光吧!”
“我为什么要等到来世,说不定那天我们又相遇了。”
“做梦去吧,能见一面也是你修行得来的。你这才对了一下眼光,下面还有擦肩而过,还有同船共渡,最后才是同床共枕眠,慢慢修吧,少说也得一千年。”
阿林却嘿嘿一笑:“十足的唯心论调,地道的宿命论者。就是真有其事,我也只等一世,因为今生我有了祝琴。”
“信不信由你,这个话题就说到这里。咱再说点别的吧,王士祥和那位将军的女儿搞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已经分手了。”
“怎么又分手了,多好的条件,我怀疑他是不是人品有问题。”徐燕亭扯掉浴巾,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王士祥的情变感到有点意外。
“不怨他,也不怨女孩,怨就怨女孩的父亲。”
“她父亲把他们扯散了,这完全可能,门不当户不对的。”
“你先别忙着下结论,女孩的父亲调到东海舰队去了,女孩一家都跟着去了SH,开始他们还通了几封信。后来就不再联系了。因为王士祥不能等,他又找了一个,住在信号山附近,那个女孩我见到过,是王士祥父亲朋友的女儿,打算今年结婚。”
“长得怎么样?”
“长得不好他能要?就是女孩目前还没有正式工作。”
“这也是个大问题,不过我相信她不会闲一辈子,人好这是最重要的。”
“王士祥最大的特点就是认准的事,一无反顾,果敢坚定,处事从来不拖泥带水,而且不怕风险,这也是我对他另眼相看的一个主要原因。”
“我对他的印象也是:既有铮铮铁骨,又有柔情,但愿这次扬起的爱情风帆能把他们带到理想的港湾。”徐燕亭送上自己的祝福。
过了一会,见阿林那边不吱声了,徐燕亭又说:“打算什么时候再出去?”
阿林好象正在想事,一时没回过神来,反问:“上哪里去?”
“外调。”
“恐怕没有机会了,这次王士祥把能打发出去的都发出去了。我们去SH调查党委书记张剑如的材料。她解放前曾在SH搞地下工作,被捕过,我们到了那个单位,工作人员对我们说,已经来过三拨人了,都是你们学校的,当前的状况就是这样,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快,所以谁也不打长谱。王士祥自然知道他这个工宣队长还不知干几天,把队员们派出去外调,也算是大家跟着他辛辛苦苦干了这么长的时间,发给他们的一点福利吧,而且还不用自己掏腰包。”
“这么个搞法也没有查的?”徐燕亭象是和自己说。
“谁管这些闲事,乱哄哄的,现在是工人阶级的天下,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在教育这块地盘上,工宣队就是老大。”
“你真幸运,早知这样,当时我就活动活动也上工宣队,这样咱俩一块出去外调,游遍大江南北,多好。”
“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
“根据可靠消息,估计用不了一千年!”阿林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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