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正呆若木鸡地胡思乱想着，他随口一下子问了我一句话，让我一下子陷入了慌乱和手足无措。他随意地用手抚着我的肩膀，边看电影边问：“你爸爸妈妈在医院做什么工作？”
我当时没有思想准备。稍顿了一下，轻声说：“我妈在外科，嗯内科。”嗨，我局促的要命。
“你爸爸在哪个科？”
我长这么大最怕人们问这种话。一点也没想到，戴眼镜男人，一个陌生人，第一次乘中吉普来帮助放电影的人，会一下问到我这个问题。我当时眼睛望着前面的银幕，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一直没有吭声，只是直直地看着银幕。一会儿，戴眼镜的男人可能感觉到有点不对和奇怪，就低头又问：“怎么了？”他俯下头关心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霎时眼睛里就溢满了泪水。他借着放映机旁的灯光，显然发现我突然哭了，顿时，他显得有点慌张，他赶紧小声说：“别哭，别哭，小朋友，怎么了，你爸爸……”
我这时，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全部滚了下来。我甚至哽咽起来，哽咽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我有点恨我自己。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大了，都五年级的人了，下学期就该上初一了，竟然还哭？我真的，一下子特别恨自己不争气。旁边不远处还有那么一帮子男孩子，让他们看见会怎么想，太丢人！我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哭过。但是，现在我的确是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从眼眶里滚下，怎么也止不住。我哽咽抽泣的厉害。但我不去用手擦眼泪，那样会更引起别人注意。我偷眼看了一下侧面。我操，四疙豆、卫民、二臭蛋还有松松几个家伙正扭着他妈的脖子往这边偷看呢。看得出，他们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想止住泪水，可我偏偏就是管不住自己，那还在不断滚出眼眶的泪水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最后，等我稍稍平静点，戴眼镜男人才低声问：“你爸爸是？......”他用一条胳膊一直抚着我的肩膀。
“我爸爸已经去世了。”说完这句话，我又开始哽咽起来。而且越加抽泣的厉害。没办法，我恨自己。几年了，谁家这么大的男孩还哭？
“噢——”他长叹一声，显得有点惊讶。又问我什么时候，我说在文革中。他安慰了我半天，说：“咳，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后来，我知道，这个戴眼镜的叔叔姓严，是医院上级主管卫生局工作组的，临时派来医院待一段时间的。一同来的还有两个。
这个晚上的露天电影，是我记忆里看得最不轻松的一次电影。
接着，又过了几天，医院里又发生了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让我一直搞不明白。嗨，有些事情，我们他妈的就是搞不明白。主要是，大人们也从不和我们说。我们如果想问问，大人们，尤其是像我妈和二臭蛋他妈这样的大人，马上会瞪着眼睛骂我们：“小孩子家问啥问？不要听大人说话！”严厉的要命。
可，毕竟我们还是知道了。就是，医院上级主管部门派来的工作组，是专门来调查一件事的。这件事就是集体楼里有人耍流氓。具体就是，小护士向医院反映有人经常偷看女厕所。
而有人证明偷看女厕所的人竟然是正华！
我们全部惊讶得差点把下巴颏子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妈下班回来，刚进门，后面紧跟着二臭蛋的妈就进来，说：“嗨，我看着你在前面走着，就是追不上。那啥么，”说着，有点神秘地压低嗓音说：“上午，医院，”二臭蛋的妈说着扭头看看一旁的我。我妈马上眼睛一瞪，喝道：“小孩子家，别听大人说话！”我马上佯装着走开。不过，我只是躲在了房门后面。还能听到二臭蛋家妈的话。“上午工作组又找徐韶堂谈话了。徐韶堂一口咬定就是倔巴头的孩子干的。”倔巴头是指正华的爸爸。正华的爸爸是前些年下放回来的专家。就是有点倔，工作太认真。所以大人们叫他倔巴头。
我操！我又惊讶的张口结舌了。洗澡堂这小子，竟然报告医院偷看女厕所的是正华？我妈和二臭蛋家妈悄悄说了会话，最后都有点惋惜地嘴里啧啧半天，低声说：“嗨，那家伙，烧锅炉的王八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是，”
“就是呀，可是，现在是说不清楚呀，徐韶堂说他亲眼看见的，你有啥办法？”
“那孩子，正华，你说成天待在家里干啥，哎对了——有人还说，他这是抵制上山下乡运动哩。你说，这这这，到哪儿说理去？”
“是呀，到哪儿说理去？可惜。”
“可惜可惜。挺好个孩子，多爱学习，成天钻研无线电那些，嗨......还有，你们科那两个女孩子，也一点不省心。”
“就是呀，成天给她们做工作，还还，没办法，嗨！快吃饭吧快吃饭吧，下午还要开会呢。”
我的妈呀。洗澡堂这家伙，明明我们看见洗澡堂偷看女厕所，现在竟然是正华。难道正华也偷看了？
二臭蛋的妈一走，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妈说，我们看见过洗澡堂在集体楼偷看女厕所。可是，我刚一开口，我妈就马上打断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别瞎操心，管你啥事！”
我尽管不该分辨，但还是说：“我们明明看见......”
“明明看见啥了？别瞎说啊，上面工作组都认为......，认为那个啥了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家瞎参呼啥！”
工作组，正华。正华，工作组的严叔叔。这里面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点也不明白。这件似乎有点突然的事情，直到我们新学期开学，我们都没弄明白。
弄不明白倒也不影响我们在院子东北角围墙上躺着乘凉。只是心里别扭的很。午后躺在墙上，我和四疙豆、卫民、二臭蛋一时都不吭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头顶上，轻轻摇曳的厚密的树叶。一层层厚密的槐树杨树叶，随着微风发出飒飒响声，一会摇成一团，一会拂开后面的蓝天。树叶的低声喧闹里夹杂着麻雀的啁啾声。前一夜刚刚下了雨，雨淋湿过的树林，被阳光晒散了雨滴，显得很是清爽干净。浓密的树叶，时而阳光闪入，时而遮天蔽日。仿佛天空在和我们闹着玩似的。每次阳光露出脸的时候，就掉下来斑斓的赤金般的光块，在优美的树枝茎秆上跳跃。树叶杂乱地相拥在一起，有时他们的四周蓦然微微泛蓝，并且闪出几片耀眼的金光，顷刻间又消失了。麻雀就在这些摇动的树叶间随着树叶得意地跳来跳去，它们显得调皮极了。
这之后，又过了大约半月二十天，我和我们院一大帮子男孩子都升到了初一上学。只是，最后，忠忠没有和我分到一个班，三虎和四疙豆到了一个班，卫民一个人去了另一个班，我和松松分到了一个班，小波另外去了一个班，津津到了初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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