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城里买了新房,接来老人。新房后面是一块不大的空地,老人一边逗着臭臭,一边往那片空地上瞅。儿子回家时,老人便跟儿子商量,能不能在那块空地上种上庄稼。小麦玉米都行,老人说,反正那块地也是闲着。儿子问行吗?老人说怎么不行?总比长一地杂草强。时已早秋,老人回了趟老家,带回锄镰锨镢和一小袋麦种。老人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将那块地翻得平整,又用整整三天的时间将那块地种上了小麦。老人扶着镢头坐在地头抽烟,眉头舒展。明年夏天就有收成,老人对儿子说,那时,你坐在书房里就可以闻到麦香。儿子撇撇嘴,伸了头往窗外看,嫩绿色尖尖的麦芽刚刚钻出地皮,挂一滴露水,显出几分羞涩柔弱。
第二年春天,小麦变成墨绿的颜色。它们密密匝匝地挨着,宽宽的叶子齐齐地指向天空。然小区却要修建围墙,物业管理人员找到老人的儿子,说围墙将会穿过老人的麦地。当初规划就是这样,他说,现在只好毁去老人家的半块小麦。儿子跟老人说了,老人低头抽烟,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他知道这里本就不应该种上小麦。围墙砌得很快,老人蹲在一边,心痛地看着一垄一垄的小麦被连根铲除。后来老人薅一把小麦叶子放到嘴里去嚼,他说城里连小麦都少了那种熟悉的土腥味。
每天老人准时去看他的半块小麦,不忘在地头抽一根烟。儿子问他从窗户里看不一样么?老人反问他从窗户里能侍弄庄稼吗?儿子说你还真把它们当成庄稼啊!老人说能变成粮食的都是庄稼。儿子说您确信您会收获到真正的小麦吗?您如何收割它?如何脱粒?又如何磨成白面?老人吸着烟,不说话了。是啊!他只想到让小麦长到成熟长到收获,他没有想得太多。
几天后物业管理人员再一次找到他的儿子,他说他们得把老人的那半块麦地变成小区草坪。儿子对老人说了,老人的眼珠子立刻瞪上了脑门。麦子全毁了?老人摇着他的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儿子说那块地方本来就应该是小区草坪。老人说那你说小麦值钱还是青草值钱?儿子说你说什么都白搭,明天,他们就开始铺设草坪。老人隔着窗子往外看,小麦们争先恐后地生长。
老人的小麦当然没有保住。第二天,几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将那些小麦全部铲除,又在那片松整的土地上撒上草种,最后在草种上盖上打湿的草帘。老人问你们是庄户人吗?领头的那个人说,是。老人说那你们怎么对小麦下得了手?领头的说没办法啊!为了挣几个钱,什么都得干。老人拾起散落在旁边的一把麦苗,他把麦苗带回来,栽进花盆。
一个月以后草坪就有了绿油油的样子。老人趴在窗户上,突然发现草坪里好像夹杂着几棵小麦!老人跑下去看,果然。小麦已经长得很高,开始拔节扬花。老人喊来儿子,老人说谁说只有野草的生命力才顽强?看来小麦也是啊!儿子不解地说几棵小麦把你乐成这样?老人说有了庄稼才像过日子的模样嘛!不然城市会穷成啥样?
可是那天,老人突然发现一位中年妇女弯腰站在草坪里拔着什么。老人一下子想起他的小麦,他慌慌张张跑下楼,问女人在干什么,女人说,拔草啊!
拔草?
拔不一样的草。女人说,像这样的大叶草,像这些灰灰菜,像这些荠菜和苦菜……只要和草坪里的草不一样,都得拔掉,不然的话,会影响到草坪的美观。
那小麦呢?
拔掉了啊!女人指指旁边。几棵小麦躺在那里,任由阳光暴晒,叶子早已经卷起。
可是它们不是草啊!老人的嘴唇哆嗦起来,它们是庄稼啊!
在这里,它们就是草。女人笑笑说,没有用的杂草。说着,弯下腰,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老人盯着那几棵枯死的小麦,胸膛剧烈起伏。后来他捂了脸,七十多岁的老人,突然老泪纵横。
庄稼怎么就变成草了呢?老人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直到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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