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名人谈心-珠穆朗玛墓地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登山是这样一种运动:你上山的时候,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在这个行当里,惨败者永远比成功的人多。

    一切都沉进远古洪荒的宁静里,连来路上的涂涂水声,也在这儿悄然凝冻。绒布冰川伸出幽蓝的冰舌,透出喜马拉雅雪山的阵阵寒意。冰川风逞威的前方,伟岸的珠峰肃然矗立,遮没了半壁南天。

    这里是海拔5100米的珠穆朗玛登山营地,春天的登山季节过去了,昙花一现般布满石滩的尼龙帐篷,已经杳无踪影,只留下堆堆锈蚀的罐头盒空旷的营地,巨大的漂砾,皑皑白雪,一片死气沉沉的荒凉。都市里的繁华与喧嚣,已远远留在世界的另一边,眼前的雪野上,再也难见人的足迹了。

    一股凉透骨髓的孤独感漫过周身。我意识到,现在算是站在了人间真正的边缘。

    就是在这时,我看到了这片冷寂的墓地。

    从没听谁说过这块墓地,在这世界最高的地方。它极不显眼,距登山营地仅咫尺之遥,不到近前也难看出来,粗a的冰碳石垒堆成一排排坟莹,风雪剥落的黑色的野鸽粪。帐篷钉凿刻的简短碑文,都是各国登山遇难者的名字。时间跨度已近半个世纪。

    “1975年乌芦宗岳之碑”。

    “1982年日本登山队宗部明之碑”。

    (给托尼1984年4月3日死于珠穆朗玛山上朋友和登山队员)。

    原来这只是一座座象征性的空墓,在可怕的滑坠和骇人的雪崩中,遇难者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大山的雪谷冰渊里,连遗体也不会再找回来了。一座座石家里,只是埋藏着一个个失败者的故事。

    还有比这更悲凉的故事吗?登上顶峰的同伴队友成了举世瞩目的英雄,他们进山就再没回来,没能见到亲人捧上的鲜花,冒着泡沫的香槟,只有这死的永恒沉静,上帝竟如此不公平!靠着电视荧光屏和报刊版面才对登山运动略知一二的人们,有谁知道珠峰脚下,还有这么一片孤零零的坟荃?

    我站起身来,又瞥见那座高踞天际的金字塔型雪峰,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令人亢奋的摇撼我看到的是一场夕阳西下时分大自然的盛典:

    斜晖瀑布似的光扇正缓缓抬升,在银光闪烁的珠穆朗玛主峰上齐崭崭地分割着夜与昼。苍茫大地沉没进暮霭的阴影中,唯有珠峰之巅,在晚祷般仰首的群山之上,幻成一个亮晶晶的梦,仿佛宇宙把它全部光华,在这一瞬间都倾泻在地球最高的锥体上,那条令多少登山者梦魂牵绕的旗云,飘飘袅袅地从峰顶向东伸展开,云雾缭绕之中,耸峙的雪山愈发显得神秘而高不可及。

    回身看去,墓地却在夜色中黯淡了,连碑文都模糊不清,与峰顶的辉煌恰成映照,有如一幅高调照片那样反差强烈,令人震惊。

    面对这慑人心魄、魅力无穷的顶峰,这进山途中路标般竖立着的惨败者的墓碑,我似乎突然懂得了什么是喜马拉雅山登山运动。我为自己最初的怜悯之情深感羞惭。

    他们是失败者,前来攀登这座人间最高峰的人也大都失败了。自从1921年英国探险队试图征服珠峰以来,各国登山者就饱尝了失败的无数次折磨,更有近百人在这条登山路上走到了生命的心头。但是,他们毕竟向珠峰,也向自己的生理和心理的极限发起过挑战,背负行囊,脚踏钉齿,走进了风雪弥漫的喜马拉雅山,没有因惧怕失败而有脚橱不前,宁愿历险也不甘庸闲。他们个人虽身遭不测,可人类不是终究征服了珠峰?

    攀越就要冒险,冒险难免挫败。但这种一代代不懈追求的勇气和精神,却远比一次短暂的胜利更为永恒。

    人类与自然相搏的千年史,就凝聚在这片空墓的碑文间。噢,珠穆朗玛,你这人类居住的星球上的第一峰。你高峻得出奇,又严峻到极点。你给怯懦的灵魂留下的是无法平复的惊悸,你对无畏的勇者却又有永恒诱惑。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配与你这样的雪山为伍!怪不得登山者出发的营地,就紧傍着遇险者长眠的墓地:空家,埋葬的只是最后的屏弱;勇敢,才是勇敢者的墓志铭。

    冷冰冰的小泪水过我的面颊我不解,为什么摄影者的珠峰镜头,总要省略掉这片空墓?

    强抑内心的冲动,我把一排墓碑和背景的雪山装进取景框,轻轻欺下了快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