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华

    早上刚起床，父亲就对儿子建新说：“好久没回乡下老家了。我想，你工作刚好移交完，就陪我回去一趟。”

    建新嗯了一声，说：“爸，你又想老家了吧。”

    吃罢早餐，建新陪着父亲坐上了班车。

    乡下老家离城里也就七八十里路。那是一个小山村。村前有一条小河。进城这么多年，父亲提起老家，就会津津有味说出一些往日琐事。建新想，父亲肯定又想到了那些老伙计。每次回来，父亲都要到祠堂门口蹲在青石板阶上，跟他那些一起在河边放过排的伙计抽上几锅旱烟闲聊半天。

    可这一次父亲回到老家没去祠堂门口抽烟凑嘴巴皮子。

    他一到老家就向人家要酒糟。

    建新问：“爸，你还想来一碗酒糟冲蛋？”

    “不，你帮我把酒糟炒一下。”

    “有用？”

    父亲点点头：“有好些年没去捉螃蟹了。”

    建新一听笑了，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父亲竟然还有这份童心，原来回老家还是想去河边过一把捉螃蟹的瘾。建新记得，那还是自己穿开裆裤时跟人捉螃蟹，看到河堤有一个小洞，便伸手去掏，结果小指头被螃蟹夹得直流血。父亲听说后，拍了建新脑瓜子一下，笑道：“要捉螃蟹，看老子教你一招。”父亲用小锅子把酒糟用小火炒炒，炒出香喷喷的味儿时就熄火，再用罐头瓶装着。接着，父亲领着他来到河堤，看准一个螃蟹洞，就在洞口撒下一点点酒糟。建新很快惊喜地叫了起来，那螃蟹竟然乖乖爬了出来。父亲说：“螃蟹闻到酒糟的香味就会顺着香味爬出来。”建新恍然大悟。

    二十几年后的今天，父亲又领着他来捉螃蟹。

    而且，还用酒糟引诱的方法。

    很快，父亲捉了十几只螃蟹，建新也捉了七八只。

    建新笑道：“这螃蟹真蠢！”

    “闻到酒糟香味，它就把什么都忘了。”父亲又抓起一只大螃蟹。他没急着放入篓子，把手中这只螃蟹亮给儿子看。“挺肥吧。这螃蟹呀，别看有壳壳，又有双夹，能攻能守，可一闻到这酒香味，再有披甲，再有锋利武器，这头脑一昏还不是中了套，连命也搭上了。”

    “爸，这话我在二十几年前就听你说过很多回。”

    “你还记得？”

    “我考大学时的作文，写的就是这件事。那篇作文眼前也还能背个八九不离十。”

    “记得当然好。”

    建新一怔：“爸，你这话好像话中有话。”

    “明天，你就要上任去，当你的一县之长吧。”

    “嗯。”建新瞅了父亲一眼，怎么一下子从捉螃蟹扯到自己要从市里下到县里当县长这事上来呢？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要叮嘱你，这大道理我讲不过你，爸才念了初中。”父亲几分严肃又几分慈祥地说，“记住，这回屁股坐在县长的椅子上，千万千万要记住四个字：别当螃蟹！”

    建新一愣。少顷，他满腔激动起来。他没想到父亲这次回乡下老家捉螃蟹，并非童心未泯，只是要用眼见为实的事例来告诫自己：别当螃蟹———为官莫贪！是啊，这头脑一晕，这手一伸，说不定就要葬送前程和生命！许久，建新才点点头，眼也湿了。他想，要是现在把当年高考那篇《父爱》的作文重写的话，一定会写得更有感情和内涵。他还把作文最后的一句话也想好了怎么写，那就是他眼前想对父亲说的一句话：“爸，放心吧，我决不做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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