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柏

    作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出于清晨睁开眼时的瞬间冲动，没有任何计划，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提醒。那感觉真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青春期的冲动。

    而他早已不再青春了。洗漱时看到镜子里自己那胖成一坨的身材后，他更感到这个决定的意义非凡，甚至决定今后就走路上下班。洗完，打电话给司机，听得出他反射性地翻身起床，但一听说给他放假陪小媳妇儿多睡一会儿，他又把身体重重地摔回床上。

    还早，大街上空荡荡的。雄赳赳地走了好几分钟，才遇到一个人，那人竟是同村的六姐。之前听说六姐在城里当清洁工，责任区就在他家附近，可平常都是坐着小车上下班，还真没遇到或者说留意过她。他有些惭愧，就过去跟她打招呼，六姐，早啊！六姐戴着口罩，但依然罩不住她一脸的惊喜和诧异，局长，早！您这是……他说，我走路去国大哩。去那儿吃早餐？六姐又问。哦，不不，是开会呢。他答。见六姐还一脸的诧异，他苦笑着点点头，继续走他的路。

    走了一会儿，人才慢慢多了起来。多是些起来买菜买早餐、送小孩上学的，他们行色匆匆，跟上前线战斗有一比。当然，也有一些神态安详、谈笑风生的，都是些老年人，他们在街边公园里，打太极拳、狗、逗鸟、下棋。他心里一震，再过十几二十年，自己是不是也成了街边公园娱乐群体中的一员？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中学时学过的古诗，可惜脑瓜子不像以前那么管用了，想了好久，还是记不起那句古诗，只记得大概意思是那个人在岸上说，时间就像这滚滚东流的水，一去不复返哪。

    正想着，耳边有人喊他，是局办公室主任小马用摩托车带他儿子去上学。他伸脸过去，给小朋友嫩嫩的小嘴亲了一下，才乐呵呵地继续赶路。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却见小马从后面小跑着跟上来。他感到奇怪：你刚才不是骑车到前面去了？怎么又落在我后面了？小马说，我这不是跟您一起去国大开会吗？送完小孩去学校我就骑车回来，把车放在这儿附近的亲戚家，想陪您走几步，顺便汇报一下昨天的工作。两人边走边聊。小马的工作汇报完了，国大也快到了。小马提议在旁边的步步高早餐坊吃早餐，他答应了。正吃着，只见县长一行十多个人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县长看见他一大早就满头大汗的，感到奇怪，问他原因。他说，今天醒得早，就走路来开会，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可以为单位节省点交通费用。县长昕了，很满意地点了两下头。吃过早餐，还主动和他肩并肩地走，边走边聊走路上下班的好处。虽说是一局之长，可他所在的局确实太冷门了，跟县长肩并肩走在一起，他还是头一回，所以头上、脸上的汗水更多了。他还明显感觉到，在前面一直晃着的电视台记者，还给了他一个满头大汗的特写。他心里窃喜，这个特写对于他走路去国大的事情的宣传，更能增添视觉效果。他甚至还用了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想到自己的位置还能再升一升，嘿嘿。

    本来他想在播本县新闻时给妻子一个惊喜的，但刚吃过晚饭，他就忍不住把早晨的事情跟她说了。妻子很是欢喜，老夫老妻了还搂着他一起等着看电视新闻。可是新闻没等到，却先等来了居住在乡下的父亲的电话，老人在电话里问他最近工作上没犯什么错吧。他连说没有没有。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没继续问，像以前每次打电话来一样，又开始给他上政治课，教育他千万不要贪小便宜，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培养。他心里嘀咕，肯定是六姐跟他父亲讲了，才使父亲以为他犯了什么错。唉，官当大了，连路都不能走了？

    县长当然不跟六姐一般见识，在本县新闻的会议花絮里，县长不仅肯定了走路有节能减排、低碳生活、改进作风、锻炼身体等等好处，还从政治的高度倡议全县干部走路上下班，给全县人民带一个好头。镜头里，县长金口大开，神情激昂，他只在旁边偶尔露出半边脸，那个负责为县长、局长等一伙人的早餐埋单的小马主任，更是连个影都见不着……妻子先是失望，继而就猛笑。

    明天，还走路去上班吗？他整夜在想，睡眠质量自然不高。等他醒来时，已是早上8点。他赶紧爬起来，在走去洗漱间时，给司机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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