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着游艇在佛罗里达海滩遨游。钓鱼的感觉很好,空仓让我心情很放松。这段日子惬意极了。一天,在棕榈滩外,一群朋友乘摩托艇来到我的船上。其中一人随身带了一张报纸。这几天我一直没有看报纸,也不觉得有多想看报纸。我对报纸上的新闻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我还是瞟了一眼我朋友带上游艇的那张报纸,我看到市场正在强烈反弹,幅度已经超过了10点。
我对朋友们说,我将和他们一起上岸。时不时来点小反弹是正常的,但熊市尚未结束。华尔街,或者愚蠢的大众,或者绝望的多头,他们无视货币环境,或亲自上阵,或唆使他人哄抬价格,这足以引起我的注意。我得看看市场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动作,但我知道我迫切需要看看报价板。
我的经纪商——哈丁兄弟公司在棕榈滩有个营业部。我走到那里,发现有好多认识的人,大多数都在大谈牛市。他们都是那类根据报价带交易且习惯快进快出的交易者。这类人不会有太长远的眼光,因为他们的操作风格决定了他们不需要这样。还记得吗,在纽约营业厅里,我有个“少年赌客”的诨号。当然,人们总是会放大一个人的获胜业绩和交易规模。棕榈滩营业部的人已经听说我在纽约干了一票漂亮的空头操作,现在他们期待我再次冲进市场,站在空头一边。他们自己认为反弹将会持续很久,但和反弹对抗则是我的责任。
我是来佛罗里达钓鱼的。我受了太大的压力,需要休假放松。但此时此刻,我发现市场价格反弹显然已经过度了,我得结束休假投入工作了。上岸时我尚未打定主意要怎样做,但现在,我知道必须卖出。我是对的,而且必须用老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让金钱来证明我是对的。卖出整体市场上所有的股票都是合适、审慎又有利可图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爱国行为。
甫一看报价板我就发现安纳康达(Anaconda)的股价已经快击穿300美元了。这只股票跳升得极其迅速,显然,其背后隐藏着一个激进的多头集团。按照我的老交易习惯,当一只股票第一次突破100、200或300美元时,它不会在这些数字上停留,而是会继续上涨一大截。因此,只要你在它突破整数关口时立刻杀入,几乎肯定会有所斩获。胆怯之徒不喜欢在股价创出新高时买入。但根据历史,这种运动模式对我有着很大的指导意义。
安纳康达是一只四分股,也就是说,其股票面值只有25美元。而常规股票一般100股的面值为100美元,也就是说,400股安纳康达相当于100股常规股票。我预计,在突破300美元之后,安纳康达会继续上涨,也许会一口气涨到340美元。
别忘了,我是看空的,但我也是报价带交易者。我知道,如果安纳康达按我所料运动,则运动速度会很快。快速行情总是非常吸引我。我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持耐心、不动如山,但我仍然偏爱行情发展迅速的股票,安纳康达显然正属此类。我买入了它,因为它击穿了300美元,我强烈渴望验证我的观察。
正在此时,报价带显示,买盘要强于卖盘,因此整体市场的反弹很可能会持续一会儿。等一会儿再卖空将是审慎之选。此外,在等待过程中,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安纳康达会有30个点的快速涨势。看空整体市场,看多安纳康达!因此我买入了32000股安纳康达,即8000股完整股。我擅长快进快出,我对自己的预测很有信心,而且还盘算着用这笔利润来扩大我随后空头操作的保证金规模。
第二天,由于北方出现风暴之类的原因,电报线出了故障。我待在哈丁营业厅等待消息。人群中牢骚阵阵,流言四起——股票交易者在无法交易的时候总是这样。接着传来了一份报价——当天唯一一份——安纳康达,292美元。
有个家伙就站在我旁边,那是一位我在纽约认识的经纪人。他知道我做多了8000股完整股,我认为他自己也持有一些安纳康达,因为他在看到当天报价时显然脸色一变。他不知道此时安纳康达是不是又下跌了10点。从安纳康达上涨的情况看,暴跌20点一点都算不上意外。但我对他说:“别担心,约翰。明天一切都会变好的。”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但他看着我,摇摇头。他比我更明白,他就是那样的人。于是我笑了,在营业厅等待更新报价。但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唯一得到的报价是:安纳康达,292美元。这意味着我出现了将近10万美元的账面亏损。我想快进快出,这就是我的下场。
第二天,电报线恢复了正常,我们可以和往常一样获得报价了。安纳康达开在298美元,随后涨到3023/4美元,但很快就跌了回来。此外,市场上其他股票也没有表现出要进一步反弹的样子。我打定主意,只要安纳康达跌回301美元,我就认定这是一次假动作。按照合理的上涨行情,安纳康达的价格应该一路不停地上涨到310美元。如果不是这样,而是出现了回调,这表明历史走势失效了,我是错误的。而当你犯错的时候,你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停止继续犯错。我买入了8000股完整股,期待出现30点甚至40点的涨幅。这不是我的第一个错误,也不是最后一个。
果不其然,安纳康达跌回了301美元。我马上悄悄来到电报员跟前——他们与纽约营业厅有直连电报——对他说:“帮我卖掉所有的安纳康达,8000股完整股。”我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脸惊恐。我朝他点点头,说:“所有!”
“没问题,利文斯顿先生,您不会是说按市价卖出吧?”他看着我,那表情就好像他自己因漫不经心的经纪人的蹩脚执行而损失了好几百万美元一样。但我斩钉截铁地对他说:“卖!无条件卖!”
营业部里的布莱克兄弟吉姆和奥利听到了电报员和我之间的对话。他们是大交易者,来自芝加哥,在那儿以交易小麦闻名。他们现在也在纽交所做大手笔交易。他们很有钱,而且是名副其实的挥金如土之士。
“你会后悔的,拉里。”他说。
我暂停交易,问道:“此话怎讲?”
“明天你会买回来的。”
“买回什么?”我问。除了电报员,我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什么。
“安纳康达,”他说,“你将为此付出320美元。这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买卖,拉里。”说罢,他又是一笑。
“什么?”我故作无知。
“市价卖出你的8000股安纳康达,还一再坚持这么做。”奥利·布莱克说。
我知道,他是有名的聪明人,而且总是依靠内幕消息交易。但他为什么会对我的操作知道得如此准确?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确信营业厅并没有出卖我。
“奥利,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他。
他笑道:“查理·克莱策尔(Charlie Kratzer)告诉我的。”克莱策尔就是那位电报员。
“但他从未离开过他的位子啊!”我说。
“我听不到你和他说话,”他咯咯笑道,“但我听到了他替你发给纽约营业厅的每一个字。几年前,我的一份电报出现了一个错误,我因此和经纪人大吵了一架,此后我就学会了发电报。从此以后,当我做你刚才做的那事儿的时候——口头向电报员下达指令——我就一定要确保电报员发出的信息和我给他的完全一样。我要知道他以我的名义发出的指令是什么。所以说你会为你卖出安纳康达后悔的。它会涨到500美元。”
“不是这波,奥利。”我说。
他注视着我,说道:“你太自信了。”
“不是我,是报价带。”我说。那里并没有报价机,自然也就没有报价带。但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有一类人,”他说,“他们研读报价带,但他们看到的不是价格,而是股票到达和启动的时刻表。但其实他们待在四壁都装有软垫的病房里,因此他们不会伤到自己。”
我默不作声,因为此时他们给了我一份成交报告。我在2993/4美元卖出了5000股。我知道我们获得报价要略慢于市场。当我向电报员下单时,棕榈滩报价板上的价格是301美元。我可以肯定,在那一刻,安纳康达在纽交所的实际成交价要比301美元低,能有人在296美元的价位接我的卖单我就要谢天谢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表明,我从不以限价单做交易是完全正确的。如果我以300美元限价卖出会怎么样?我将永远脱不了手。不,先生!当你想出场的时候,一定要出场。
现在,我的股票成本价为300美元。他们替我卖出了500股——当然了,是完整股——价格2993/4美元。在2995/8美元,他们再次卖出1000股。再然后,是100股,价格2991/2美元;200股,价格2993/8美元;200股,价格2991/4美元。剩下的股票在2983/4美元脱手。哈丁公司最优秀的场内交易员花了15分钟才将最后100股脱手。他们不想让成交价格区间拉得太大。
我一接到多单出尽的报告,就开始部署我上岸的真实意图——卖出股票。我必须这样做。市场已经发生了剧烈反弹,此时正是卖出良机。看吧,人们又重新谈论起牛市来了。但是,市场进程告诉我,反弹已是强弩之末了。卖出股票是安全的,无需多想。
第二天,安纳康达开在了296美元以下。满心期待进一步反弹的奥利·布莱克早早来到营业厅,希望亲眼目睹安纳康达突破320美元。我不知道他到底做多了没有、做多了多少股。但当他看到开盘价时脸色凝重,此后一整天都没有笑容。安纳康达开盘后延续跌势,且棕榈滩得到的报告表明,安纳康达根本没有市场。
这就是我所要的确认信号。我的账面利润节节上涨,每个小时都在创出新高,这表明我是对的。当然,我还卖出了其他股票。所有股票!这可是熊市,它们都在下跌。第二天是星期五,华盛顿诞辰日。我不能待在佛罗里达钓鱼了,因为我建了对我来说很大的空仓。我必须身在纽约。谁说的?我自己!棕榈滩太远太偏僻了,电报来回会浪费大量宝贵时间。
我离开棕榈滩,前往纽约。星期一,我不得不在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停留几小时等火车。那儿有一家经纪行营业部,我自然得过去看看在我等待期间市场怎么样了。安纳康达在上一个交易日的基础上又下跌了几点。事实上,安纳康达一路下跌,直到当年秋天的大崩盘之后才见底。
回到纽约后,我又继续做空了大约4个月。市场像往常一样时常来个反弹,于是我不断地平仓,然后再建仓。严格说来,我并没做到不动如山。别忘了,我曾经把我在旧金山地震后赚来的30万美元全部输了出去。我曾经无比正确,但却破了产。现在,我奉行安全至上的原则,所谓“福兮祸之所伏”,虽然未必会洪福齐天。赚钱的方法就是抓住机会。斩获巨利的方法就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在投机游戏中,你必须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投机客不能光学不练,他必须既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投机客。
我干得相当漂亮,尽管现在看来,我的操作在技术上还有欠完美。进入夏天以后,市场变得沉闷起来,看来在入秋之前是肯定不会出现大行情了。我认识的人不是跑到欧洲去了,就是正打算去欧洲。我觉得去趟欧洲对我也好,因此我清了仓。当我踏上赴欧洲的轮船时,我的利润已经超过了75万美元。对我来说,这已是像模像样的一笔盈余了。
我在埃克斯莱班(Aix-les-Bains)享受生活。这个假期是我自己挣出来的。我有的是钱,周围都是朋友和熟人,大家都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儿好好享受一番,真是棒极了。在埃克斯,你能够心无旁骛地享受生活。华尔街是如此遥远,被我完全抛在了脑后。我敢说在美国你绝对找不到这么好的度假地。我不必去听那些关于股市的言谈了,我也不必去做交易了。我有足够的钱让我好好享受一阵子,此外,我还知道回去之后如何把我夏天在欧洲所花的钱统统赚回来,甚至还多出一大笔盈余。
一天,我在《巴黎先驱报》(Paris Herald)上读到一则来自纽约的报道,说斯梅尔特(Smelters)公司发放了额外红利。这则消息提振了斯梅尔特公司的股价,整体市场也恢复了强势。当然,这则消息也改变了我的埃克斯度假之旅。这个消息意味着多头集团仍然在负隅顽抗,与基本大势、常识、现实作着困兽之斗。他们明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却妄图使用这样的伎俩拉高出货,避免被随后的风暴席卷。也许他们真的以为危险并不那么严重,或是情况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紧急。华尔街的大佬也喜欢想当然嘛,跟政客和普通菜鸟别无二致。我可不能和他们一样。对投机客来说,这样的思维是要命的。也许只有证券制造者和新上市企业的包装者才有本钱沉湎于不切实际的幻觉中。
无论如何,我知道,在熊市中所有的拉升控盘行为都注定要失败的。我读了这则报道后马上意识到,只有一件事可以放手去做,那就是卖空斯梅尔特。唉,内幕人士都在哀求我这么做了——他们居然在资金恐慌的当口提高分红率!这就好像是小时候玩的“敢不敢”游戏,根本就是在刺激我卖空嘛。他们在问我敢不敢卖空这只股票!
我用电报发出了几张卖空斯梅尔特的指令,并建议我在纽约的朋友也卖空它。接到成交单后,我发现他们替我成交的价格要比我在《巴黎先驱报》上看到的报价低了6个点,从中可以对当前形势一窥端倪。
我原本计划月底返回巴黎,再花三周时间坐船回纽约,但我一接到成交电报,就马上赶回巴黎。到达巴黎的第一天,我就奔赴轮船公司,查得第二天就有一只发往纽约的快船。就它了。
就这样,我返回了纽约,比原计划提早了几乎一个月,因为这里是最适合做空市场的地方。我有50多万美元可以用来做保证金。我的回报可不是来自我的看空,而是来自逻辑。
我卖出了更多的股票。随着资金面趋于紧张,拆借利率节节攀升,股票价格步步下滑。这全被我料到了。曾几何时,我的远见使我破了产。但现在,我不但正确,而且发达了。不过,真正的快感来自这样一种感觉:作为一名交易者,我终于走上了正确的轨道。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但我知道怎么做。不再不知所措,也不再有似是而非的方法。研读报价带是投机游戏的重要方面,找准正确的入市时机、握紧头寸亦然。但我最大的发现是,你必须研究整体大势,给它们排出座次,从而能够估算概率。简言之,为了赚钱,我必须做好功课。我不再盲目下注,也不再沉迷于掌握投机技巧,而是通过刻苦的钻研和清晰的思维赚钱。我还发现,没有人可以与菜鸟手法绝缘。使用菜鸟手法会让你变成一只菜鸟。财神爷从不休息,给你的红包绝不会落下。
我所在的营业厅赚了个盆满钵满。我的操作十分成功,成了他们的谈资,当然了,少不了添油加醋。传说让许多股票开始崩盘的正是区区在下。好多我不知道姓名的人纷纷前来向我表示祝贺。他们都认为我最高兴的事情是赚了钱。他们从来不谈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说要看空的,而那时他们还认为我是个对亏钱耿耿于怀的疯狂死空头。我预见了资金困局,但他们才不关心这一点。经纪行簿记员要耗掉不少墨水才写得完我账户上的贷方,这才是他们眼中了不得的成就。
朋友们告诉我,在很多经纪行,人们传说哈丁兄弟公司的“少年赌客”在多只股票上对拉高股价的多头集团发起了总围剿,因为事情明摆在那里,市场继续暴跌在所难免。直到今天,他们还对我的逆袭津津乐道。
从9月下半月开始,货币市场的状况不啻在用扩音器向全世界发布警报。但人们依然奢望奇迹,不愿意卖出手中的投机性持仓。10月的第一周,一位经纪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仁慈了。
你一定还记得,拆借是在交易所交易大厅的资金席位间进行的。一般而言,收到银行通知偿付拆借款得经纪商知道自己需要新借多少钱。而银行也得知道它们的状况,因为可拆借资金量由它们控制,有闲钱可供贷款的银行会把钱给交易所。这些银行资金会被转移给几家以定期拆借为主营业务的经纪商。中午时分,当日最新拆借利率会公告天下。通常这一利率代表了当天到那时为止所发生的拆借的平均利率。通常,大家都开门做生意,买家和卖家都是明码标价的,因此所有人都知道现状到底如何。从中午到下午2点,通常不会有多少资金拆借发生。但在交割时间,也就是下午2点一刻后,经纪商就会清楚一天的资金状况到底如何,是不是能够去资金席位贷出盈余或是借入不足。这类业务通常也是公开进行的。
在10月初的一天,我刚才所提到的经纪人找到我,告诉我经纪商的状况如何如何,它们已经不再有余额到资金席位那里去放贷了。为什么?因为有几家著名佣金行派人守在资金席位,时刻准备着抢夺可供放贷的资金。当然,只要你公开放贷,你就无法拒绝这些公司的拆借。它们没有破产之虞,抵押品也足够上乘。但问题在于,钱被这些公司借去后,何时偿还就变得遥遥无期了。它们只消说一句无法偿还,贷款人就得不容分说将贷款展期。因此,有余额能够贷给会员公司的证交所纷纷派人到交易大厅兜生意,而不是把钱转给资金席位,他们会与交情深厚者交头接耳:“100怎么样?”意思是“你想借10万美元吗?”为银行卖命的资金经纪人也采取了相同的方法,而资金席位门可罗雀。想象一下这番情景吧!
他还告诉我,在10月份的那几天中,证交所还形成了一条新规矩,借款人按各自利率拆借资金。你瞧,年利率高达100%~150%。我想,之所以要采取让借款人来固定利率这种古怪方式,是因为贷款人不想把自己弄得如同高利贷者一样。但是,可以肯定,他们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少收的。当然,借款人从来不会做那种不必付出高额利率的白日梦。没有特殊待遇,其他人付多少,他也得付多少。他所需要的是资金,只要能搞到资金就谢天谢地了。
情况越来越糟。最终,灾难降临了。多头、乐观派、臆想者以及其他没有在一开始断尾求生者,现在要遭受割肉之痛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1907年10月24日。
资金业务报告早就表明,不管贷款人要求多高的代价,借款人都必须照付不误。市场上没有这么多钱可供周转。那天,资金业务需求量远高于常日。当天下午交割时间时,资金席位周围至少围着100位经纪行代表,希望为东家借到急需的资金。如果资金不足,他们就必须出售手中充当保证金的股票,按市价出售,有多少算多少。但买家手里的钱一点也不比他们宽裕。而此时此刻,他们一个子儿也借不到。
我朋友的合伙人和我一样看空。因此他们的公司并不需要借钱,但我朋友——我已经告诉你了,他是个经纪人——刚刚亲眼目睹了资金席位周围的惨状,跑过来找我。他知道,我重仓卖空了整个市场。
他说:“天呐。拉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必须给他们钱!照我看,好像所有人都要破产了。你不能再卖空了。市场里已经没钱了!”
“此话怎讲?”我问。
他的回答是:“你听说过一个课堂实验吗?把老鼠放在玻璃钟里,它们每跳一下都会导致一部分空气被吸走。你会看到,那只可怜的老鼠呼吸越来越用力,肋部就像是鼓足了劲的风箱,试图从空气越来越稀薄的玻璃钟里获取足够的氧气。你看着它窒息,眼睛几乎从眼眶中掉下来了,它拼命喘气,但还是一步步迈向死亡。唉,我看到资金席位周围的情况就想到了这一幕!哪里都没有钱,你无法清盘股票,因为没人在买入。我说,这一刻,整个华尔街都破产了!”
这使我陷入了沉思。我确实预见到了崩盘的到来,但是,我得承认,我没有想到会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恐慌。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的话,将没有人能够从中获利。
最终,事态逐渐明朗。在资金席位周围干等根本无济于事。到处都找不到钱,市场一片末日景象。
我听说,当天晚些时候,证交所主席R.H.托马斯(R.H.Thomas)在得知华尔街所有经纪行都陷入了危机之后四处奔走求助。他找到了美国最有钱的银行——国民城市银行(National City Bank,花旗银行的前身)的主席詹姆斯·斯蒂尔曼(James Stillman)。国民城市银行曾夸下海口,说其贷款利率从来没有高于6%过。
斯蒂尔曼听了纽交所主席的话后说:“托马斯先生,我得先去问问摩根先生的意见。”
两位先生都希望不要出现金融史上最严重的灾难,他们一起来到了J.P.摩根公司办公室,见到摩根。托马斯把当时的情况和盘托出。他话音刚落,摩根就说:“你回证交所,告诉他们,不用担心钱。”
“钱在哪儿?”
“在银行!”
在这个尖峰时刻,所有人都对摩根深信不疑,因此托马斯根本不问细节,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证交所,给他那些被判了死刑的会员带去了大赦令。
接着,在当天下午2点半之前,J.P.摩根派范恩波利-阿特伯里公司(Van Emburgh &;Atterbury)的约翰·阿特伯里(John T.Atterbury)前去纽交所处理此事。众所周知,范恩波利和阿特伯里公司与摩根公司关系密切。我朋友说,阿特伯里快步走向资金席位。他挥挥手,就像是复兴会议上的布道者。受托马斯主席的公告影响已经有所平静的人们又开始担心起来,认为救援计划将以失败告终,最坏的情景还在前头。但当他们看到阿特伯里的面孔,看到他挥手时,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随后是死一样的沉寂。在这种氛围下,阿特伯里说道:“我被授权发放1000万美元贷款。悠着点!每个人都能得到足够的钱!”
接着,他就开始分钱了。他并没有向每位借款人告知贷款人的名字,而是记下借款人的名字和所借数额,并告知借款人:“等通知,到指定地方领钱。”他指的是借款人稍后去哪家银行领取贷款。
一两天后,我听说摩根又向吓坏了的纽约银行家捎了个口信,说他们必须向纽交所提供所需资金。
“但我们也没钱啊。我们已经尽力放款了。”银行反驳道。
“你们不是还有准备金吗?”摩根厉声说。
“但已经比法定水平低了啊。”银行嚷道。
“动用它们!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银行听从了摩根的命令,动用了大约2000万美元的准备金。这挽救了股市。第二周,银行恐慌接踵而至。J.P.摩根真是个勇士。银行恐慌并没有比股市恐慌严重多少。
这是我股票作手生涯中最鲜活的记忆。这一天,我的利润超过了100万美元。这标志着我的第一次谨慎计划的交易操作以胜利告终。我所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但最重要的是,我那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实现了。那一天,我是市场之王!
且听我细细分解。闯荡纽约多年后,我经常绞尽脑汁思考,我15岁就在波士顿的投机商号中所向披靡,却一直无法在纽约证交所会员公司获得胜利,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发现错误在哪里并停止犯错。从此,我不仅将迎来正确的一刻,而且将获得保证我的正确性的知识。这意味着实力。
不要误会。这绝非海市蜃楼般的清秋大梦,亦非因自大而产生的妄想症。这只是一种感觉,在富勒顿公司和哈丁兄弟公司中令我一再受挫的股市会对我俯首帖耳。我坚信,这一天终将来临。1907年10月24日,这一天来临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那天早上,一位和我的经纪人颇有业务往来的经纪人(他也知道我重仓做空的事)和华尔街一家最显赫的银行的合伙人同乘一辆马车。我朋友和那位银行家大谈我如何做空,如何对多头穷追猛打。如果你没有摘取所有可能出现的果实,那么判断正确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让故事显得比较有分量,那位经纪人少不了添油加醋了一番。也许跟我风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多,也许那位银行家比我更了解当时的情况是多么危急。不管怎样,我朋友告诉我:“他饶有兴致地听着,我告诉他,你说当真正卖潮启动后,市场将会大跌,现在就差有人去推它一两把了。我说完后,他说他也许会在当天晚些时候再来找我。”
当佣金行发现市面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都无法筹到一分钱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刻终于到了。我派了好些经纪人到人群中打听情况。唉,联合太平洋一度出现了连一笔买单都找不到的情况。不管你要多少价格都没人理你!你可以想想看!其他股票情况也差不多。没有资金涌入持股,也没有人在买股票。
我已经斩获了巨大的账面利润,而且我可以肯定,如果我想进一步打压价格,只消再加仓卖出10000股联合太平洋和其他六七只高分红股票就行了,然后,地狱行情就会不请自来了。我有一种感觉,到那时,恐慌会达到如此猛烈、严重的程度,以至于交易所理事会会考虑关门大吉——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时他们就这么做了。
这意味着我的账面利润还将大大膨胀,但这可能也意味着我将无法把这些利润转变成真金白银。但要考虑的东西还不止于此,继续崩盘还会有碍于我已开始感到复苏的苗头的到来——在大失血之后的补偿性上涨。这样的恐慌还会对整个国家造成伤害。
我打定主意,既然现在继续积极做空不明智,也不道德,那我还死抱着空头干嘛呢?因此我转变方向,开始买入。
我的经纪人开始为我买入后不久——顺便说一句,我的买入价都是触底价——那位银行家来找我朋友了。
“我来找你,”他说,“是为了让你立刻和你的朋友利文斯顿说,我们希望他今天不要再卖出股票了。市场无法承受更大的压力了。再这样下去,市场就难逃灾难性恐慌的局面了。请你的朋友拿出点爱国精神来。在现在的情形下,他应该为大家的利益着想。他怎么回复,请立刻告诉我。”
我朋友立刻跑来向我传话。他说得很委婉。他准以为,我在计划彻底击垮市场,因此我会把他的要求等同于让我放弃赚取1000万美元的机会。他知道,我对华尔街的某些头面人物深恶痛绝,因为他们和我一样明知市场会出现什么局面,却依然抛出大量股票让公众接盘。
实事求是地说,大人物也在遭受大损失,我在底部所买进的股票中有好多来自大名鼎鼎的金融界人士。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点,但这并不重要。事实上,我回补了所有空头仓位,而且觉得抄底是个不错的选择,同时也能助市场急需的复苏一臂之力——如果没有人再打压市场的话。
于是我对我朋友说:“回去告诉布兰科先生,我赞成他们的看法,其实在他找到你之前我就已经掂量了目前的状况。我今天不仅不会卖出股票,而且会尽我所能买入。”我兑现了我的承诺。那天我做多了10万股。直到9个月后,我才重新开始卖空操作。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我朋友说,那天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且成为了市场之王。在那天的某个时刻,市场已经摇摇欲坠,任何人想把它打入地狱都易如反掌。我绝没有妄自尊大到产生了幻觉,事实上,你懂的,我感觉自己被人无端指责为袭击市场的人,我的操作成了华尔街闲言碎语的好原料,且被大大地夸张了。
我平仓了,感觉良好。报纸上说,“少年赌客”拉里·利文斯顿赚了好几百万美元。呃,那天收盘后,我的身价确实超过了100万美元。但我最大的收获并不是美元,而是无形的资产:我是对的。我目光长远,并且按照计划清晰地行事。我已经掌握了如何赚大钱的法门,我已经永久超越了赌徒的境界,至少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精明地调动大规模头寸做交易。这一天是我一生中的最重要的日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