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家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但真由纪他们直到第二天才得以询问他。
“昨天怎么了？”
早上，御名都刚来学校，就被大家问东问西。当然，第一个发问的还是泽田。“我外婆被警察带走了。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去带她回家的。”
“带走了？你外婆犯什么事了？”
“不是，她老年痴呆症犯了。我让她不要出门，但她偶尔还会跑出去。昨天护工也休息了，警察就联系我过去了。”
真由纪他们知道御名都和外婆相依为命，但第一次听说他外婆有老年痴呆症。
连口无遮拦的泽田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这样啊……”
“用不着这样。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想做也做不了。其实只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就不用麻烦别人了，但这样也行不通。如果情况再糟糕下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学校了。”
家里只有他们祖孙二人。要是外婆的老年痴呆症恶化，生活没法自理，不一直看着她就会有危险，可如果这样，御名都也就没法上学了。
就算御名都想把她送进养老院，也得要有钱。真由纪虽然没有查过这方面的花销，但她知道如今御名都已经困难得要靠打工来赚取家里的生活费。要是把她送进养老院长期雇人照顾，御名都就必须要有正式的工作。就算有国家的公共援助，御名都应该也没余力再完成高中学业了，毕竟高中不是义务教育。
母亲在美国先他而去，来日本后和老年痴呆的外婆相依为命。
相较于自己，御名都过着如此艰辛的生活。真由纪虽然与此毫无关系，但她想到自己明明能和父母在一起，却还要与父母对着干，上了寄宿高中，不禁有些羞愧。
还有其他让她羞愧的事。
不久前，她去御名都打工的地方捉弄他了。
原则上来说，校规禁止学生打工。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学生阳奉阴违。像真由纪这种住宿生很难办到，但走读生只要不在学校附近打工，就相对容易了。
至于御名都，他获得了校方的许可，似乎因为他打工是为了赚取生活费，学校才同意的。他学习成绩优异可能也是他获得许可的原因之一。况且御名都平常不冒头不惹事，老师们都认为他是个品行端正的模范学生。
他不是班级中的活跃分子，虽不像伊月那样沉默寡言，但还是不显眼。如果要形容一下这位同班同学，那大概就是不上不下、可有可无吧。他过去的经历虽然传奇，但第一学期过后也没多少人在意了。要不是因为小凑和他交往了，班里人也不会注意到他。如果他独自一人，可能没人会对他有所关注吧。
毕业数年后，别人提到他也只会说“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像昨天那样被校园广播叫出去，的确让他一时间受到关注，但这份关注消退得也快。估计过几天，到了第一学期散学礼时，就没人记得这件事了吧。
御名都在打工的地方也毫无存在感。
他看上去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便利店店员。尽管便利店的店员也没必要多有特点，但他似乎已经与店里融为一体，就像不存在似的。如果不是认识他的人，似乎没人会在他身上多加留意。
御名都打工的地方距离学校很远，应该是为了防止被班上同学，尤其是泽田这种嘴上不把门的人发现。但他的努力都白费了，这里还是被发现了。
这也是因为他和小凑交往的关系。
御名都本身毫不显眼，但自从他和小凑交往后，知名度就提高了，而且在名字上还与小凑有着奇妙的巧合。如果他不认识小凑，没有和小凑交往，直到毕业他都会一直这么默默无闻吧。但因为他和小凑交往了，便在别人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象。尽管在他人看来，他只是小凑的附属品。
隔壁班的一个人偶然看到御名都在打工，而泽田得知了这个消息。
不过他没有首先问御名都本人，而是先向小凑确认了一下，才得知御名都的确在那里打工。
“你们别打扰他的工作。”
小凑知道泽田的性格，便如此叮嘱他，但这样也没法阻止泽田。他喊上驹田，喜和子也自愿表示要参加，真由纪不知为何也被算了进去，于是他们便组成了一个御名都打工参观小队。
在便利店打工的高中生不少，因此参观小队本质上就是去闲逛的。
真由纪等人结伴踏进便利店时，收银台的御名都只是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声“欢迎光临”。参观小队本来等着看他的反应，见状不禁有些失望。
御名都的表情丝毫未变。他并非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专门对待客人的公式化的微笑。这让期待看到他一脸惊讶的参观小队有一些失落。
来者不善的泽田此时突然激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只见他拿了几本成人杂志走向御名都，理所当然似的放在柜台上。
他还加了一句：
“给我122号的香烟。”
御名都背后摆放着种类众多的香烟，泽田说着从中指定了一个号码。
“非常抱歉，购买这些商品需要确认您的年龄。请问您是否携带了身份证等可以证明年龄的证件？”
御名都依然保持着工作状态。他明明知道泽田是来耍他的，但由于还有其他顾客，他只能如此回答。不过，就算没有其他顾客和店员，估计御名都还是会认真遵守店里的要求。
“哦，我没带身份证，不能买吗？”
泽田缠着他。
“非常抱歉，按照规定，如果不能确认您的年龄，我们无法售出此类商品。”
“我看上去那么年轻吗？其实我都四十了。”
这下喜和子笑喷了，驹田也强忍住笑意。
泽田个子不高，面容上还留有一些少年的天真无邪，看上去御名都似乎都要比他更年长一些，说他四十岁肯定没人信。
“非常抱歉，如果您没法证明您的年龄，我们无法售出。”
御名都还是没有改变他的态度。附近的客人似乎看出来这个顾客是来找茬儿的，但并没有说什么。估计大家想的一样——就算是小事一桩，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就没办法了。”
泽田把杂志放回书架。这次他打开放有罐装果汁的冷柜，取出碳酸饮料去结账。
御名都用机器读取了罐子上的条码，公事公办地报出价格。
“对了，能帮我加热一下吗？”
喜和子见状又笑了起来。
罐装咖啡和茶水都有热的卖，店里也提供加热便当的服务，但从没听说过有人要加热罐装碳酸饮料的。而且，真由纪记得微波炉不能加热金属罐。
“本店不提供加热碳酸饮料的服务。”
“不行吗？放进微波炉里叮一下就可以了嘛。”
到了这一步，以朋友间的玩笑来说未免太过火，这甚至算得上是妨碍他人正常营业了。真由纪正犹豫要不要阻止时，对话还在继续。
“微波炉使用微波进行加热，这一过程中……”
接下来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御名都都在单方面地解说微波炉的原理。在此期间，泽田只能哑口无言地听他说。
“因此，您应该知道这个常识。金属对微波有阻碍作用，用微波炉加热罐装饮料从原理上来说很难，还会引起机器的故障，因此本店不会提供此类服务。如果您一定要喝热饮，可以带回家后将饮料倒入非金属做的其他容器中，再用微波炉加热，或者倒入锅里用火加热，隔水蒸也可以。不过我个人不推荐饮用热的碳酸饮料，因为加热过程中碳酸会消失，还是直接饮用最佳。”
御名都的说明极为礼貌，但每一句都话中有话，透出他的冷嘲热讽，这就是所谓的假殷勤吧。由于他过于喋喋不休，泽田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说了句“我知道了”。
最后以其他客人的笑声收场。
结果本来打算去戏弄御名都的泽田羞愧退场，但因为他达到了给御名都的工作添乱的目的，如果稍微偏心一点，他们二人也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吧。
因此第二天，尽管御名都一到学校马上找泽田算账，也没有人责怪他。不仅如此，听说详情后，泽田还被伊月和小凑甩了白眼，个人名声一落千丈。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御名都为了家计认真工作，他却跑去捣乱。而一直保持冷静态度的御名都反而得到不少好评。
现在想来，那时自己决定去御名都打工的地方围观，想法未免太草率了。御名都打工的收入不是他的零花钱，而是生活费。如果因为泽田闹开而丢了工作，那无论怎么道歉都无济于事了。
正因如此，御名都才一直忍耐着，保持店员的风度吧。
“那个……波奇。”
“怎么了？”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真由纪脱口而出。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应该说连真由纪都能做到的事，御名都自己也能做到吧。
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御名都一直都过得非常辛苦。
“多谢，那如果看到我外婆的话，能帮我把她带回家吗？她身上有我的电话，打电话也行。因为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跑到什么地方去，而且她也不认识回家的路。”
御名都应该是为了顾及她廉价的同情和关心，才微笑着这么说吧。
“但我没见过你外婆。”
真由纪以前就知道御名都的外婆，但没有见过。之前去御名都家里开欢迎会时，他的外婆也没有露面。
“她挂着名牌，写着联系方式。你只要注意看看有没有举止奇怪的老奶奶就行。御名都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应该不会认错人。”
“好，那我也注意一下。”
泽田总算找到机会插了句该说的话。紧接着，驹田、伊月、喜和子也帮腔道。
“你外婆的老年痴呆症严重吗？”
问话的是小凑。面对她，御名都改变了态度。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比面对真由纪他们时要柔和得多。虽然没有恶意，但他对小凑和对其他人分得很清楚。
“第一次见面时还没那么严重，也就是总忘事儿。最近她似乎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不过，尽管我名义上是她的外孙，毕竟这十五年都没见过，记不得我也正常。”
“你还要打工，每天送我太浪费时间了。”
往返于小凑家要浪费将近两个小时，她自然会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不如说，和你一起回家是我唯一的乐趣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我就不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太勉强自己，把身体累坏了。”
“没事的，只要没有那种让我加热碳酸饮料的笨蛋顾客，就没那么辛苦。”
御名都轻轻瞥了一眼泽田。泽田躲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驹田和喜和子微微苦笑着。
“而且护工比以前来得频繁了，也有护理保险，金钱方面宽裕了不少。其实可以装上从里面打不开的门锁，防止外婆出门乱晃。但那就跟监禁一样了，外婆就太可怜了。”
在家里可以上卫生间，还有食物。考虑到外婆出门后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在没人陪护的情况下，真由纪觉得就算把她关在家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是御名都该考虑的问题，真由纪并没有照顾老人经验，没法轻易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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