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你是我今夜不及的梦-我以为我们是爱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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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用自残的方式留住了林晓更,但心里却是万般无奈,愁云重重。在林晓更面前,我的软弱和卑微被无限放大,我甚至感觉自己的虚伪就像白布上的污渍一样历历可见。

    以前的同事介绍了一个新公司给我,是一家新媒体公司,而我的新职位也很好听,叫做娱记,说明白点就是狗仔队。到公司的第一天,老板免费送给我一台十倍变焦的相机,它可以保证我很轻易地将远处的东西拉近,我可以用它在五十米之内甚至更远的地方清楚地捕捉到类似眼睛睫毛这样的细节。我很喜欢这台相机,但我对拍摄内容并无多大兴趣,因为我完全是为了赚钱。

    做娱记是个技术活,除了器材,也需要体力、耐力和技术。我每天要端着相机去很多地方蹲点儿,酒吧、餐厅、高级会所、音乐厅以及各种别墅区和高尔夫球场,反正是能去和不能去的地方我都得去。

    作为娱记所关注的中心永远是名人的内幕和潜规则,结婚、生子、离婚、流产、出柜、堕胎、劈腿、包养和被包养,如此循环往复。主编在开会的时候对我们说,现在是一个全民八卦的时代,咱们做娱记的首先要有一颗八卦的心,再有就是即使中枪躺枪满身枪眼都不退缩的勇气。

    说实话,娱记这个圈子虽然复杂,但人大多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都是常出来混,也比较容易接触,大家一起参加个什么发布会,再组个饭局使劲套套磁,很快就称兄道弟了。其实这玩意儿,说白了也就是个工作而已,和扫大街、冲厕所的人是一样的,人家的工作环境起码是固定的,而我们则要每天到处跑。当然了,待遇不一样,我们会有一些红包拿,多则几千,少则几百。

    我的工作效率还可以,一个星期下来,我就拍了某位明星好多张私密的约会照,还有很多门户网站和经纪公司主动找我炒作八卦,还说我拍得够劲暴,写的时候尽量多夸张一些,文字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起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

    因为几次安排好的偷拍,我得到了一家经纪公司的认可,他们每周都会安排艺人之间的炒作计划,比如某二线女星和某老板的艳照、某男模被某女大款包养等等。其实这些所谓的八卦都是假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我不管这些,因为和我的生活无关,我只管收我的红包。

    渐渐地,我成了一名有经验的娱记,老板对我的工作很满意,只是绝口不提涨工资的事。老实讲,我并不喜欢记者这个职业。很多年前,记者本来是和医生、律师、教师一样属于公益性服务性引导性教育性的职业,本该是最需要职业道德、最重视职业操守、最依赖自律的职业。但在当下的社会,这四个职业的职业操守观念也渐渐淡薄。

    我做娱记做了两个多月,没有刻意去混,却也稀里糊涂地混了个脸熟。可正当我犹豫不决要不要找个京城名记取取经时,公司突然开始走背运——财政出了状况,发不出工资了。据说是因为和某个有政府背景的名人打官司闹上了法庭,赔了不少钱。没多久,我所在的公司就垮掉了,在茫然失神中,我和我的相机也沦为了牺牲品。

    2

    失业后的第一个夜晚,我极度沮丧,感觉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落空的瞬间被软化成了悲哀。这一晚我睡得极不踏实,还做了好几个不安的梦。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在寒意中睁开了眼睛,我看到林晓更穿着睡衣在沙发上坐着。我很诧异,问她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她的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地背对着我。我接着问她怎么了,她面色凝重地对我说,家里刚才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整,床边的风扇缓慢地旋转着,正发出嘎嘎的声响。

    “林晓更,到底怎么了?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事,我现在口有点渴,想喝口水,你先给我倒杯水吧!”

    我下了床,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彭锦,我妈刚才在电话里说,我爸爸得了中风,很严重,他的公司前几天破产了。”

    “不会吧?你爸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我怀疑是被那个女人害的。”

    “女人?”

    “我爸前几年在外面养了一个小三,我爸给她买过一个房子,还把以前的老房子让给她的亲戚住,反正挺复杂的。”

    “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其实我来北京另一个原因就是想离我爸远一点。”

    林晓更平静地向我解释着她家庭背后的真相,我本想安慰她点什么,但一张开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彭锦,我想通了,我觉得我不能再那么自私了,我必须回家,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爱情和理想就不管不顾我的家人。虽然我也常常想,要是没有他们,没有那么多亲人该多好,可这只是假设,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在问题家庭中长大的,一直特别向往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我真的不能没有家。”

    林晓更嘴角下垂,眼睛看着屋子的斜上方,那种孤冷、清寂和隐隐的悲伤,让我心里一阵疼痛。

    “嗯!我明白。”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

    “我决定了,明天就回沈阳。”她咬着牙说。

    她的话让我陷入了沉默,我想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默默地走开了。

    深夜直至清晨之前,林晓更一直神情恍惚,她没有精神,也没胃口,除了哭,就是不断地查看手机。她让我看了她手机里的一条信息,是她妈妈发给她的。

    闺女啊!不是妈说你,你真想和彭锦在一起吗?你说他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要房子没房子,你到底图他什么啊!傻孩子,你得考虑将来啊。现在你爸病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娘俩咋办啊?晓更,你回来吧,妈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啊!

    我平静地读完这条短信,并且尽力掩饰住了我的难过,我掐掉手里的烟,脑袋嗡地一下裂开了。我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林晓更,你妈说得对,你回去吧,你应该回去。”

    第二天,林晓更很早就起床了,我醒来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彭锦,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咱们能谈谈吗?”

    我把椅子拉到她面前坐下:“好吧,谈吧。”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咱们还是先分开吧,给彼此一点空间,这样对我们都好,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想想以后的事……”

    “你已经决定了吗?”

    “决定了。因为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你。对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这几年来为我做的一切,和你相比,我觉得我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

    “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真的,我只希望你能为你自己做点什么,你明白吗?”林晓更的声音有点嘶哑。我沉默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从床底下拉出两个皮箱,又从衣柜里拿出她所有的衣服,一边整理一边将它们放进箱子。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但她没有接。我看了她一眼,抬头又望向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又有短信进来,这一次她连看都没有看,直接推开窗户将手机重重地扔出了窗外。

    收拾完所有东西,林晓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坐在床上看了看四面空空的房间,我看到她的嘴角微微颤动,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舍和无奈。整个下午,我都竭力让自己忙忙碌碌,我拖着脚步在空荡荡的屋里来回地转圈,一会抠抠斑驳的墙壁壁纸,一会打开电视装作无所谓。我正设法以一种平静的方式来避免心里的悲伤,可我失败了,我每走一步,心里依然跟针刺一样疼痛。

    3

    我和林晓更在北京的最后一夜,林晓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枕着我的胳膊入睡,她闭着眼睛把脸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背上。这个夜晚,我的后背一直是湿的,我察觉到了她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转过身,想用手帮她去擦,但她拒绝了。

    我转过身对她说:“林晓更,我爱你!”

    她用手堵住了我的嘴:“彭锦,你别说了。”

    不知突然间哪来的冲动,我将哽咽中的林晓更狠狠地扒光了,我深深地吻她,她睁大眼睛望着我。从认识她那一天开始,我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分开,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相遇太过奇妙,我相信这是老天给我们的缘分,而不是巧合。我太熟悉她身上的体温和味道了,这味道每天都在我的鼻息之间,仿佛永远也不会消失,可是明天的这个时候这一切就将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向我袭来,我把脸颊深深地埋到她的发丝中,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想要捣毁这一切记忆,但又害怕遗忘所带来的空白。

    分别的时刻到了,这是令人沮丧的时刻。虽然把这些话写下来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情况就是这样,爱情变成了一块发了霉的奶油蛋糕。或许我早该预知这一切,几年来我面对现实所表现出的逃避态度,终于成了我生活一塌糊涂的罪魁祸首。是的,这没什么好说的。

    送林晓更离开的路上,我们并肩地走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走了一会儿,天开始变得阴沉起来,马上迎来一场大雨,可是还没等人收完衣服,太阳就又从云屁股后面冒了出来。

    等车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到了虾米。趁着阳光还在,虾米给我和林晓更在南锣鼓巷拍了几张照片,她拿出自己的Polaroid Land相机,动容地按下了快门,而照片中的我们却看上去有些貌合神离心事重重。南锣鼓巷不长,沿路有很多老北京感觉的小店,特别适合太阳不太充足还带点阴凉的午后去逛。以前每次来这里都嫌人多,懒得挤,随便逛逛就走了。

    在离开南锣鼓巷之前,虾米带我们去吃著名的“文宇奶酪”。文宇奶酪是北京老字号,每天卖完为止,如果去晚了就只能吃闭门羹,据说慈禧太后当年就好这一口。我们刚坐下,窗外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在头顶盘旋,一些在散开一些在凝聚。街道上人影绰绰,一些门店的牌子被吹得啪啪嗒嗒地乱响。

    很快,小雨飘了起来,在靠近我们座位的玻璃窗上,雨水弯弯曲曲地在上面流淌。林晓更把前额紧紧地贴在上面,我轻轻地从身后抱着她。离开前,我用手指在潮湿的玻璃窗上画了一个发光的太阳。

    从奶酪店出来,虾米有事先走了,我送林晓更上了地铁。

    在经过地铁通道的时候,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通道里都是下岗工人和无业者在摆地摊儿,像个热闹的小集市。有一个卖唱的男生在角落里弹吉他,他戴着一顶绣着五角星的帽子,他弹的歌很好听,叫《简简单单》。

    我和林晓更并排地靠在通道的墙上,各自点了一支烟,烟把我的眼睛熏得很酸,每吸一口都飘渺着往事的蹉跎。我们就那么站着,听那个男生一句一句地唱……

    我不懂

    你怎会这么想

    我以为我们都是爱着的

    我以为爱情

    也就是这样简简单单

    我不管

    全世界怎么想

    我以为我们一直是爱着的

    我以为爱你

    也就是这样简简单单

    我

    我也许没有钱

    但我有一颗心

    一颗爱你的心

    我

    我想我们的关系

    最好是维持这样

    简简单单

    简简单单

    简简单单

    只需要这样

    简简单单……

    我们没有听完这首歌,也或许不想听完,烟抽光了我们就走了。在人来人往的通道入口,空旷的脚步声把一级级台阶拉得像天梯一般漫长。弹吉他的男生最后映入我眼帘的一刻,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一排排汽车把路堵得像个停车场,而自行车却穿来穿去,铃声阵阵。不远处,有几个少年正在马路中央拦汽车,他们一辆车挨一辆车地敲着车窗,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宣传单强行塞给司机。他们也就十几岁吧,正是该上中学的年龄。

    旁边的一个路人自言自语道:“这帮发小广告的,见个车就往里塞,太他妈的烦人了!”

    我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注视着眼前这群少年,他们离去时被汗水浸透的背影让我不免有点心酸。我知道,他们和这里很多从外地来北京的人一样,想在北京混口饭吃,盼望有一天也能混得像车里的人一样,可是世界总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总要安排一些人活得卑贱,一些人活得有尊严。

    到了北京站,雨开始大了起来,雨水笔直地从天上倾注而落,像是某个人在持续地往地上凿钉子,声声刺耳。雨里的人们在灰蓝色的天空下麻木地前行,无数鲜艳的伞在霓虹里擦身打转……

    站台到处是匆忙送别的人,就好像所有的离别都会有重逢的一天。雨水打在我的身上,落在林晓更颤抖的睫毛上。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低着头,眼泪忍不住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林晓更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平静地对我说:“彭锦,你别这样啊,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擦了擦眼泪,把手里的伞和皮箱递给她。

    “上车赶紧找自己的座位,先把箱子放好。”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到沈阳了记得给我个短信啊。”我嘱咐她。

    “知道了,你回去吧,一会雨越下越大了。”

    “林晓更,你答应我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你放心吧,那我上车了啊。再见,彭锦。”

    送走了林晓更,我度过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夜晚。我独自躺在我们两个人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觉得被窝里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隔天一早,我打开电脑,看到桌面上有一个新建的WORD文档。我用鼠标双击,是林晓更走之前敲下的几行字:

    彭锦,家里没卫生纸了,我去超市买了新的,油和味精也买了,你自己做饭吃的时候记得关好煤气。你放在盆里的脏衣服我都给你洗了,晾在阳台上,回来记得收下。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有攒的一万元,留给你吧,你一个大男人出门身上总要带些钱的。

    对了,以后你洗完澡,记得把地擦干了,别弄得一地水进不去脚,还有厨房和卫生间你也要时常收拾收拾,垃圾桶别等全满了才去倒。水电费我都已经交过了,你的手机我也替你充了值,下个月的房租我已经给了房东,你的小说书稿我把它打印了一份,放在了书柜的最顶上……

    彭锦,未来的路还很长,我想我们必须要告别过去的自己,开始全新的生活了。以前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现在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了。

    彭锦,不管怎么样,你千万不要放弃你的梦想,虽然你运气不好,但你不要怀疑自己的才华,你一定能成功的,我特别希望看到你成功,真的!

    我静静地看完这封信,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将桌上的酒杯拿起,自己灌自己,一口两口三口,四口五口六口,每喝下一口,理想便开始在酒杯里游来游去,爱情便开始在酒杯里游来游去,它们游啊游,游啊游,没有时间,也没有终点。

    当一个人无力去面对和解释现实的时候,酒和水对他来说其实不会有太大的分别。当一个人的生命变成一块浮冰的时候,他身体里的碎片到底会朝哪个方向漂去?还有没有复合的希望?这一切也已经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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